邓洪卫
老潘在银行工作。四十出头了，还在一线。
一线，就是在柜面上数钱，办业务。
老潘在银行干了二十多年了，在一线干了十多年，曾经在中间一段时间熬到机关去了，但机关改革，又改下来了。
老潘爱好文学，爱写点小散文什么的，但没写出什么名堂来，大都在县报上发一发。文章也老套，什么“槐花”、“老房子”、“父亲母亲”、“大哥”等等。总之，家乡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亲人，甚至连老婆那边的亲人都写遍了。现在开始写老婆那边的远房亲戚了。老婆老家就是县城人，不少亲戚都在县城，平时不怎么见面，一到春节，都要相互请吃饭。老潘当然也要请。表哥表姐表嫂表姐夫的，一桌都不够，你上来吃两筷，他上来敬两杯，很热闹。
老潘写文章这事儿，老婆一开始是支持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高雅的爱好呀！别的男人下班了不回家，在外面瞎花，不安全啊！自家男人一下班就回家，读书写文章，还能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多好啊！
可是后来，世道变了，价值观也变了，写文章不值钱了。跟老潘一批进单位的，从不写文章，都混得不错，有部门经理，有网点主任，还有副行长的。他老潘倒好，写文章，越写越下滑，四十几岁了，还坐柜台。别人逢年过节，都跟上层人物混在一起，喝酒打牌，好不热闹。而他老潘春节放七天假，要上三天班，还有几天只能跟一帮穷亲戚混在一起，多没面子啊。老婆就不给他好脸色看，没事就数落他。数落归数落，老潘习惯了，习以为常啊。
春节又到了，老潘又合计着该请老婆那边的亲戚吃饭了。初一初二初三上班，老潘决定初四请。可就在初三的中午，老潘差钱了。
干这行的最怕什么？怕中午或晚上盘点，箱里的钱比账上少了。
差钱了，就得找。以前双人临柜，一个记账，一个复核兼出纳，差错就少了。有了差错，翻开有限的凭证，一笔笔回忆，一般都能回忆得起来。如果是熟人，就能找回来；如果是生人，一笔头买卖，不认你的账，就麻烦了，没有对证，得自己掏钱赔上。
现在是柜员制。记账、复核、出纳，都是一人包下，效率提高了，差错也多了。好在每个窗口都有录像，调一下录像，逐个看，有的能找到，有的找不到，成无头冤案，赔了钱不说，还得被领导批评。
老潘在一线工作，虽然是老手，办业务稳重，但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差钱的事，谁也避免不了。不过，老潘差钱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小数目。可这次，数目有点大，9000块钱。
那天上午，老潘在心里合计着请客的事，要下中班的时候，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这女子很像他的一个高中女同学，这女同学跟老潘关系不错，还谈过几天恋爱，看过电影，拉过手，后来分手了。
很像“初恋情人”，老潘就多看了两眼。办起业务来就心不在焉，人家本来是存1000块，老潘误打成10000块。那女子看了看存折，又看了看老潘，挎上包，走了。到了门口，还回过头来，掩着嘴笑了一下。
“初恋情人”走了，老潘还在回味着她最后的一眼，还有那一笑，意味深长。老潘想，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可惜不是。她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还对我笑，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了，我长得也像她的初恋情人？
老潘这样想着，在心里坏笑一下。
老潘开始盘点，他每天中午都要盘点。
一盘点，愣住了，差9000块钱。
赶紧勾对流水，一笔笔找。最后，锁定“初恋情人”。
老潘这才明白，“初恋情人”那个深情的眼神，还有回眸一笑的含义。
赶紧从电脑里调阅“初恋情人”的客户资料，还真挺全的，有电话，有地址。
打电话。没错，就是“初恋情人”的声音。老潘说，我是银行的。那边立即是一片忙音。再打，关机了。
老潘看了看地址，很巧，跟他的一个同事是邻居。老潘打电话给同事，说明情况。那同事说认识，但不太熟悉，可以去找找看。
过了一会儿，同事打电话过来说，那女客户挺给面子，答应退钱了，但要老潘请客。
请就请呗。她一个弱女子，能吃多少，又不喝酒，最多两百块钱撑死了。再说，弄不好能促成一段艳遇。
时间就定在晚上，地点人家也定下来了。“山清水秀”大酒店306厅。
老潘给老婆打个电话，说自己今晚有人请，不回去吃饭了。老婆酸酸地说了一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老潘早早就来到了山清水秀306厅。傻眼了。怎么？306厅是个大厅，足能坐十三四个人。
老潘正纳着闷。“初恋情人”领着一帮人鱼贯而入。人家还挺礼貌，一个一个介绍：这个是我大姐，二姐，三姐，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大哥，二哥，大嫂，二嫂……
“初恋情人”说，姐姐、姐夫，哥哥、嫂子们，大家好，新春佳节，请大家聚一聚，大家吃好喝好啊。
又一指老潘说，这位是我银行的朋友——潘主任。
接下来，杯来酒往，吃，喝！
吃完一结账，2300元。
“初恋情人”很大方地刷了卡，然后从信封里取出一叠钱来给老潘。老潘数了数，才6000元。老潘说，还有700呢？“初恋情人”说，我们还要去唱歌，你这700还不够呢。挎上包，走了，走到门口，还冲老潘笑了一下，笑得老潘心里麻酥酥的。
第二天，老潘一家请老婆那边亲戚吃饭。老潘喝多了，一遍遍地重复说，我够意思吧，我今年可请你们两回了，你们也要请我两回。
老潘的老婆被说得烦了，骂道，你妈的又喝多了，你个小气鬼能请人家两回？嘁！
老潘忽然扔下酒杯，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