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冯远山让两个孩子去各自的房间睡个午觉,然后自己便出去了。
夏日午后闷热带来的困意就像一剂毒药摧残着冯嘟嘟的身心,她打着哈欠向麦可白挥一挥手,向自己的闺房走去。
麦可白摸着鼓鼓的肚皮,精神显得很好,望着冯嘟嘟转身消失于廊角,目送丫鬟们收拾杯盘残局离开,舒缓的眉头突然拧了起来,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今日上午桃青书拦车截道时与官清渚的一战,在竹牢中被竹杖碎片化成的剑气所伤,肩头背脊的几处伤口从那时起便如刀割般疼痛,只是他强自忍住,不愿被别人察觉。
好在他自小便承受过太多类似的痛楚,所以虽然辛苦,却仍然忍住了。但是,这些伤口仿佛会生长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中传递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午饭时已快要忍受不住,便只好拼命进食,以此转移注意力。直到此刻,冯远山和冯嘟嘟离开,丫鬟们也不在,才敢显露出痛楚的本来面目。
麦可白拧着眉头,额头像顶着一根黑色麻花,喘着粗气在葡萄架下的软椅上坐下,伸手抚摸伤处,仍然不见流血,却可以清晰感受到伤处肉片的翕动,和那股火辣辣的向内里钻的痛感,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疑惑。
葡萄架绿意盎然,却在烈日的烘烤下显得力有不逮,虽然在地面投下一大片阴影,但四周汇拢而来的燥热将阴影感染成一个大蒸笼,身处大蒸笼中心的麦可白已然汗如出浆,那些无形的伤口仿佛能被汗水渗入,竟是火灼般更加疼痛起来。
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似乎砍伤他的那些剑仍然停留在伤口里,稍有机会,便向肉里砍进一分,这种如俎上鱼肉的感觉真是憋屈得要死,麦可白想放声大叫,以宣泄积蕴的越来越多的憋屈,却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关心。
“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到景新苑找我。”这是上午他们三人回归冯府进门分别时祁鸣对他说的一句话,此刻想起,便决定去看一看。
景新苑是冯府后宅偏西的一处小院落,清新别致,雅趣十足,绿植比他处要多很多,不算大的院落中央修砌着一方池塘,塘中碧荷浮波,水草缠鱼,玉莲点缀其间,平添清凉之意。
麦可白走在廊间,闻着廊下荷塘散发的碧叶清香,精神为之一振,似乎痛楚也减轻了几分。走过长廊,转过凉亭,来到一处小阁楼前,祁鸣正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此刻忽然睁开眼来,向麦可白轻轻一笑,说道:“你来啦。”
麦可白点了点头,向祁鸣躬身一拜,却在想法刚要变为行动的一瞬间,被不知何时起身的祁鸣伸手拦住,麦可白看着眼前微黑的脸庞上透出的温和笑意,感觉到浓浓的善意和关心,心中温暖,双手不自禁地握紧,却牵动臂膀伤处,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入脑海。
“赶快坐下。”祁鸣半扶半请,让麦可白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自己也落座,感慨说道,“你的忍耐的确让我感到吃惊,我本以为,你会在午饭前来找我。”
麦可白微感诧异,随即释然,对于修行者的敏锐感知,心知肚明,如果他有伤而看不出,那才是奇怪的事,但他还是按照正常的思绪和本能问道:“原来祁大哥早已看出来了。”
“当时在青龙大道上,我便看出来了,我还看出了你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同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看一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所以我没有立刻想要帮你,而是告知了我的住处。”祁鸣提起茶壶给麦可白倒了一杯凉茶,示意他喝下,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此等你,但你却迟迟不来,眼看我就要睡着了。”
麦可白看着杯中透着淡绿的茶水,微涩一笑,说道:“其实我还可忍耐更多的时间,但忍耐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事情的未知。在祁大哥帮我之前,请先告诉我为什么。”
祁鸣微微一怔,眼眸中闪过赞许之色,不由对眼前的少年更加好奇了些,他指着那杯凉茶说道:“你先把它喝了,我想我泡的茶不会那么不值一喝吧。”
麦可白端起喝了,入腹微凉,那股凉意并未停留在肚腹,而是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尤其在肩头背脊的伤处,那股凉意就像冰雪覆盖篝火,渐渐将伤处的痛感消减下去,身心不由轻松了许多。
麦可白感激地道:“多谢祁大哥!”
祁鸣微笑道:“这是我师门的疗伤茶,对你的伤势多少有些帮助。有伤治伤,无伤也可强健体魄,你看看我便可知我所言非虚啦。”
麦可白知道他是说笑,微微点头回应,等待他的下文。
祁鸣说道:“你应该知道,阵师哪怕强如神阵师,对敌时困敌为先,与同等级的修行者相比,自保能力堪称第一,但对于进攻多少有些疲软,这也是阵道修行不讨喜的根本原因。当然,对于那些于阵道有天赋或有兴趣的人来说,比如说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祁鸣看了看麦可白左手上的手套,继续说道:“剑道与阵道堪称修行的两个极端,一个自保第一,一个破敌为先。剑道以速度见长,威力全在于高频率的剑锋伤害,我想在官清渚的竹牢中,你已领略过飞剑的速度和威力。”
“按常理来讲,飞剑造成的伤害属于真实的伤害,跟你用刀砍伤别人是相同的。只有那些天人境以上的大修行者,才会或者说习惯以剑气攻击他人,剑气造成的伤害与释放飞剑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要随意潇洒很多。”
“官清渚作为剑阵双修,天赋异禀,但境界并不高,只有玄妙上境,按理说他想杀死你很容易,只需要释放飞剑即可。但他似乎不想泄露自己的秘密,或是不想让你死的太明显,于是舍弃真实的飞剑,以虚幻的竹杖拟成飞剑,由于境界不够,飞剑的伤害远远不足,所以你才逃过一劫。”
麦可白眉头轻皱,他知道祁鸣所说不是虚言,那么对于自身承受限度的评估便大打了折扣,看来普通武者与修行者之间的差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巨大,那么在三大财阀对冯家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发起围剿的形势下,想要在这场斗争中发挥作用,甚至拯救冯家于大厦将倾,那么自己势必要迅速提升能力,变成强者。
麦可白做着仔细的思考和打算,祁鸣亦思绪如飞,想着一些事情。
作为冯家三大供奉之一,他对冯家所处的境地再清楚不过,三大财阀结成联盟伺机而动,一场风雨即将来临。而从与冯远山的谈话中可知,麦可白似乎才是冯家的真正继承人,他虽不知麦可白与冯家到底有何种紧密的关系,但以他对冯远山的了解,一旦冲突爆发,保护麦可白和冯嘟嘟必然是不可避免的要务,那么对自己真正的老板的保护便要放松甚至停止,这是他极其不愿看到的事情。
那么,为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帮助两个孩子迅速提升自保的能力。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着相同的心思,当最后一缕思绪飘飞脑海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笑,并非发觉了对方的心思,而是对短暂沉默的尴尬试图化解,而且成功奏效。
祁鸣轻咳一声表示歉意,看了一眼麦可白平静的脸庞,说道:“官清渚的虚拟飞剑威力比真实飞剑小上很多,但它毕竟是飞剑,所以对你造成了伤害,同时它又是虚幻的精神上的攻击,所以那些伤口是假的,但同时又是真的。”
麦可白听明白了对方看似矛盾的话语,但对于自己的伤势仍存在疑惑,于是他望向祁鸣,等待进一步的解答。
祁鸣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身上的伤口是虚假的,但伤害却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的伤来自剑意。”
麦可白听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就像我的刀法,伤害可以是最直接的刀刃,也可以是无形的刀气,还有对刀法理解到透彻的程度,所释放的最本真纯粹的刀意?”
祁鸣面露喜色,赞道:“正是此理。你一点而透,悟性甚高,再一次超乎了我的想象。很好,很好!”他第一个很好是说麦可白的悟性之高,第二个很好是对训练麦可白的想法的自我肯定与期待。
祁鸣兴奋难抑,抢着说道:“我知道你即将进入四时学院,如今离学院开学还有半月的时间,而招生会提前三天,所以你有十二天的时间来化解伤口中的剑意,况且四时学院招生严格,这些伤会横生变数,十二天虽然紧迫,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他话中多有夸张的意味,实则想借机将训练假托名义实行,又担心麦可白有了别的安排,于是抢先说出口,激将于麦可白。
麦可白不明就里,但他对于修行者的手段怀有高昂的热情与浓厚的兴趣,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