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身周臭烘烘熏上了天的腐烂味道,欧阳恺却是心中舒畅,连日来修行的疲累顿时无影无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跪倒洞内聆听师尊教诲的时光。
欧阳恺俯身跪倒,行满了弟子礼,这才将修习“炎兽像”所遇关隘一一言明。
应无道一听,捋须大笑,道:“就这微末关卡,呃..”他这一捋须不打紧,却是捋的尘土飞扬外加捋掉了一把胡子。应无道满不在乎的将手中胡子一甩,细细讲解“炎兽像”突破之法。
话到中途,原本唾沫横飞激情昂扬的应无道忽的顿住,皱巴巴的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唔..”应无道蓦地满面红光,咧着嘴道:“好酒好酒,过百年的楹花清酒!哈哈,我老人家还真是祸无双至,福不单行呐!”
欧阳恺生平最忌饮酒,以为饮酒最易坏修习进境,但听师尊如此说法,也是嗅了一嗅,却是熏天的腐气外再没旁的气息。
应无道笑哈哈地跃上石桌,盘腿坐下,眯着眼道:“好徒儿啊,咱们先歇上一歇,喝喝酒,再讲不迟。”
话声未落,洞口转过一人,莲红衣衫,粉黛未着,正是欧阳恺连日欲见不得见的花田紫陌。
花田紫陌眸光不偏不倚,步履迈动,走过欧阳恺,走近应无道,俯身下拜,曼声中带有一丝喑哑,说道:“师伯安好。”
应无道乱似鸡窝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急不可耐地道:“好好好。你师伯啊,长长久久,千年万年的好。”手臂一长,抢过花田紫陌携来的酒坛,头一低,用牙齿咬开泥封,脖子一扬,“咕咚咕咚”便灌。
直到最后一滴酒入口,应无道又连晃了几晃,这才不甘心的将酒坛随手往角落里一丢,“啪啦”一声闷响。
应无道舔了舔嘴角酒滞,意犹未尽的叹一口气,而后手一甩,一张兽皮飞出,道:“念在你有心的份上,赏你了。”
花田紫陌接过,摊开一瞧,却是一门术式要诀,拜谢道:“谢师伯。”
“哎呀呀,谢什么谢!”应无道晃着脑袋道:“你携楹花清酒来,不就是为了换取一门术式嘛。我老人家这里啊,术式多的是,唯独缺的就是好酒,不妨咱们..”
花田紫陌谢过应无道后,便将身子转向欧阳恺,腿弯微曲,行了个万福礼,眉眼柔顺,长长的睫毛低垂,一动一动地,道:“大师哥。”
这一声“大师哥”一出口,欧阳恺便知糟糕,却也没办法,回了一礼,道:“三妹无须见外。”
正欲以不世术式相诱以期获得百年美酒的应无道,一见这架势,只得悻悻然住口,索然无味的喃喃道:“看来啊,是我老头子错了。你哪里是来求取术式的,分明是别有用心。”
看着互相见礼的俩人,应无道猛的心头一跳,计上心来,一拍石桌,嚷嚷道:“乖徒儿啊,来来来。”
见完了礼的两人,瞬即陷入无话可讲的尴尬境地,应无道这飞来一声的叫嚷不可谓不及时。
欧阳恺巴不得师尊吼一嗓子呢,一听呼唤,赶忙走上几步,恭敬的道:“是。”
应无道挠了挠脑袋,揪出一只虱子,指尖一错,慢吞吞的说道:“徒儿啊,这‘炎兽像’可是我百蛮山弟子修习路上至关重要的一道关卡呀,过得去,则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甚而名扬九州,伟绩载入炎玺阁都不是难事;若是过不去,那就是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咸鱼难翻身。”
欧阳恺看向师尊,不知他讲这番话是何用意。
应无道吧唧吧唧嘴,续道:“我见你‘炎兽像’以至最紧要关头,倘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哇。这样吧,”应无道一拍手,极为艰难的道:“为了好徒儿的锦绣前程,我老人家就委屈委屈,你呢,就在为师洞内修习,直至功行圆满。”
他见欧阳恺嘴巴一张,似乎有话要说,忙道:“为师也是为你着想,你可莫要不识好歹,啊!至于盈盈嘛,她今以离山去为我寻一味极罕有的药材,月余是回不来的。你就彻底安下心,好生住着吧。”
欧阳恺张了张嘴,要说的借口全被师尊先行堵死,但犹有不甘,壮起胆子问道:“我怎的没听盈盈提起过?”
“放屁!”应无道一拍石桌,结果用力猛了,石桌随之坍塌,而应无道本来摆了个舒适又难堪的姿势坐着,一个始料未及,身子顿时矮了下去,屁股与碎石的尖锐部来了个亲密接触。
花田紫陌赶忙小跑上前,扶起他。应无道揉着屁股,骂道:“娘的,盈盈是我女儿又不是你女儿,凭嘛要向你汇报行踪!我说住下就住下,别废话!”
欧阳恺一抖又是一抖,终究颤微微的道:“是。”
待花田紫陌一走,应无道两眼一翻,故意大声的唉声叹气道:“啧啧,多好一姑娘啊,又贤淑又温良又恭顺,偏偏呐,有些人就是一白眼狼,不识好歹,专找刺儿多的啃。”
欧阳恺一阵恶寒,苦着脸道:“师尊,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了也就说了,可千万别教盈盈听了去。”
应无道气势明显一馁,但仍外强中干的道:“我既说了,自然不怕你传给她。怎么啦,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又蛮横又泼辣又霸道,目无尊长不说还他娘的口吐脏话。你说哪个臭男人会要她,啊。”跟着语气一缓,说道:“好徒儿啊,为师这也是为你好,不如..”
欧阳恺根本不领情,道:“好什么呀,师父,您这是在棒打鸳鸯。”
应无道一捶他后脑,怒道:“鸳鸯个你奶奶!我真该拿一棒槌把你敲醒。”
自此而后,花田紫陌每日总要来上一次,携一坛楹花清酒,请教些修习门径。渐渐的,俩人由当初见面寒暄之后的无话,偶尔也能多说上一两句。有时应无道思索新鲜术式至关键处,而欧阳恺又正闲暇,便也会越俎代庖的给花田紫陌指导些。
但两人相谈再多,却是一个持之以礼,一个守之以节,谨小慎微的拿捏着。
日子再长,偶尔修习困顿时,平素不来饮酒的欧阳恺便也会喝上一口两口解解乏。到了后来,花田紫陌手上的楹花清酒,便由一坛变作两坛。
这样安稳平和静谧的时光,一直到应盈归来,方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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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紫陌两手交叠置于小腹,腿微曲,完完整整的行了个万福,这才直起身子,目光望向他。
欧阳恺道:“三妹,此地绝非善地,非是你一个弱女子可以长久停留的,快回去。”
花田紫陌仅只直视了欧阳恺一下,眼睛便又习惯性垂低,轻声道:“大师哥,我可是炎玺阁御侍呢。”她声音虽弱弱的,但口气却十分的坚决。
经她一说,欧阳恺这才记起花田紫陌已不是当年那个于术式一窍不通的小姑娘了,不知是疯老头子应无道指点有方,亦或是应了那句厚积薄发的话,总之这十年来花田紫陌修为进境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百蛮山年轻一代弟子当中,敢明面上大言不惭说一定赢得过花田紫陌的也就两人,一个自是欧阳恺,另一人便是号称百蛮山修习“鬼才”的炎漾了。就是当年花田紫陌视为标榜可望而不可及的花田香山,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胜得过这个异军突起的妹妹。
因此不久之后,花田紫陌便被掌门人委以重任,担当御侍一职,御守绝密重地炎玺阁,成为百蛮山千余年来唯一的女御侍,其实力可见一斑。
只是近十年的相处下来,花田紫陌带给欧阳恺孤弱的印象早就根深蒂固,并不能因为这几年的可怕进境而有所改观。
欧阳恺脸一板,使起首席大弟子的威严,道:“你既知是御侍,如何敢冒犯门规下山!”百蛮山自古便有这么一条禁令,但凡担当御侍一职者,终生不得出百蛮山一步。
接着欧阳恺语气略略一软,说道:“三妹,快回山去。待此事了结之后,我替你向掌门求求情,想来掌门念在你御守炎玺阁功劳的份上,是不忍过于苛责的。”
花田香山亦道:“小陌,听大师哥的话,快回去吧。若你长时间离山,就算掌门大量宽恕了你,父亲那里你又岂讨得了好去?”
花田紫陌薄薄的唇却是抿的紧紧的,倔强的道:“不。”
“你..大师哥的话你也不听了!”花田香山极为气恼。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欧阳恺对这个小姑娘的脾性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的。或许在派中弟子看来,花田紫陌文文静静的不喜言谈,遇事又是毫无主张,旁人如何说,她便如何信如何去做,极难见得提出一二见解。但欧阳恺却知道,花田紫陌没主张便罢,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掌门人亲自出面,想来也极难令她改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