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里欧阳恺一直口不能言,就是梅零落一个人自言自语,天南地北,门派秘事,一件一件挑拣着说,就没重复过。有时候欧阳恺转转眼珠子,她都能诠释出七八种含义,搞的欧阳恺无言以对,再不敢轻易当着她面转眼珠子。
白天成为苦口婆婆念经师太的梅零落,天一入夜,就变成了哑口婆婆,安抚欧阳恺睡下,自顾自的坐到洞口,手拿着树枝,驱赶着试图闯入山洞的蚊虫毒物。
一连好几天,欧阳恺都是看着月光下挥动树枝的她入睡,又是在晨光里看着挥动树枝的她逐渐清醒。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外出寻找药草,坐着聊天逗趣,守住山洞驱赶毒物,欧阳恺就没见她合过一下眼皮,虽说修士辟谷不眠实属寻常,但几天下来不休不眠,身心俱疲,少有人承受的住。但她仍跟没事人一样,说笑的时候喜笑颜开,安静的时候只能看见一道背影。
再到后来,欧阳恺外伤已好的七七八八,这天梅零落对他说要去抓一条大补的毒物治他内伤,可能要个四五天时间。难得耳边能清静清静,欧阳恺努力的勾起一个笑,示意她不必担心,早去晚归。
梅零落将他身上的兽皮毯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洞口我又补了几味厉害的祛虫药草,还设了几处灵力陷阱,你就放心的养伤,我呢,早去早回。”他身上盖的这件兽皮毯子,是梅零落前几天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猎杀了好几头小兽缝制而成的。
果不其然,梅零落一连两天不见踪影。耳边清静的久了,欧阳恺突然就有些想念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梅零落了,以致于第三天晚上还失了眠,盯着洞口的月光,总以为那里有一道人影,不知疲倦的挥动着树枝。欧阳恺暗骂一句不该,将这一切归结于山洞外试图闯进来的毒虫,逡巡时产生的声音。
到了第四天正午,洞口日光最烈的时候,梅零落终于回来了。
欧阳恺盯着比出门时脏了不知多少倍,头发衣衫上沾满了腐烂叶子的梅零落,忽然很开心,但他不能笑,笑会牵动伤口。
看着寥落成怪物的梅零落,欧阳恺想要说些有劳的话,可刚要张嘴,胸腔里便钻心蚀骨的疼,疼的嘴能塞下一个馒头,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梅零落踩着碎步,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片碎瓦片坐下,看着他像看怪物一样的眼,回敬一个白眼,说道:“来,张开嘴。”
眼眸一低,欧阳恺看着瓦片里黑漆漆油腻腻的不明液体,又抬起眼。梅零落道:“你全身骨骼碎裂,脏腑移位,灵力紊乱,不吃药怎么行。”欧阳恺还是不张嘴,又看了她一眼。
梅零落带着微微的恼说道:“什么死眼神!你知不知道,本姑娘为了抓这只四角蟾蜍,潜伏腐叶下面整整四天!”
欧阳恺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一股湿腐树叶的陈年霉气,张张嘴想要表达一番感激之情,但胸腹的撕裂实在太厉害,想要说的话全给憋回去了。但他这次没罢休,忍耐着撕裂带来的烦恶感,缓缓的深吸两口气,开口说出了十三天里的第一句话:“臭臭的,你身上的海芋香呢?”不问恩情,不谈近况,只说一句海芋香,暧昧遐思,自不必谈。
梅零落仔细的喂他喝了汁液,好笑的道:“还海芋香呢,整天跟你这么一个臭烘烘的家伙,什么香都不顶用。”临出山洞前,梅零落道:“想不到利益当先的欧阳大爷,倒有一股傻气。”
欧阳恺毫不客气,回敬一句:“想不到辣手无情的小女子,倒有一股善气。”
又连喝了几天苦涩的汁液,说话时胸口终于不再有撕裂感了。欧阳恺说道:“想不到你医术这般高明。”
梅零落难得谦虚一次,摇摇头道:“你该感谢神主魔尊,这里灵药仙草无数。”说着一叹气,又道:“当然,毒蛇毒蝎也随处可见。”
过得半日,欧阳恺手臂慢慢能动了。手臂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握拳舒络筋骨,而是伸向梅零落大腿处,摘下了裙上挂着的一片腐叶。
随着梅零落的精心照料,不出三日欧阳恺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走出山洞去看外面的风景环境,而是坐在了梅零落常坐的洞口位置,拿起那截树枝,向梅零落说道:“你安心去睡,洞口我来守着。”
梅零落十几日未睡,又于危机四伏之地捕杀毒物,确实疲累到了极点,坐在青石上说道:“欧阳大爷您..”
欧阳恺一摆手,说道:“你说咱俩共患难多时,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吧,这一声‘欧阳大爷’是不是忒见外了点。落..落。”
梅零落脸上似乎红了一红,眼睛有秋水泛着粼粼波光,道:“嗯,恺大哥,我就歇一会儿。”说着身子朝里躺下。
依照外貌来说,“落落”、“恺大哥”是没问题的,只是他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依照实际年龄来说,这两声称呼并不恰当。
其时正当午后,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曛曛的极舒服。欧阳恺盘腿坐着,眯眼看着山洞外疏离的林子,林间浓密的灌木,草丛底部层层叠叠****的腐叶。毒虫毒物喜阴畏热,大白天的自然不见一只毒物,百无聊赖的欧阳恺,眼睛眯着眯着脑袋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晃晃脑袋,欧阳恺强打精神,手中树枝拍打着地面抵挡困意,真不知这十几个夜晚,梅零落是怎么熬过来的。到了夜晚,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先是有些体型较小的毒物钻出来,爬到洞外两尺处便即停住,逡巡游荡,似乎遇到了什么畏惧的东西,不敢向前。没多久,又来了些蝎子、蟾蜍、毒蛇一类的毒物,月光下五色斑斓映着绿油油的光。但不论是何种毒物,均至洞外两尺处便即停住。欧阳恺探了探身子,看清那里围了一道弧形干草,将洞口封住,看来梅零落所说的祛虫草应该就是这些干草了。
一日过去,梅零落酣睡依旧,没有醒转迹象,就连身子都是朝里躺着。第二日晚上,除了第一天夜里的毒虫,竟然来了几只蛾子大小的飞虫欧阳恺辨认不出是否有毒,将飞过干草的几只蛾子,尽数拍死。到了第三日晚上,洞外竟然来了一只大狗般的畜生,全身附着黑铁鳞甲,一对黄橙橙的眼珠盯过来。
欧阳恺虽然认不得这畜生是何等毒物,但他与人拼杀无数,经历过的垂危险境已不记得有几次,何至于让畜生唬住,于是拿眼瞪回去。体内灵力虽受封魔大阵压制,那也只是十成中封住了三成,杀死这只畜生,还不是易于反掌。只是长夜漫漫无法睡眠,多了只互相瞪眼的畜生,总能稍解烦闷。
到了第四天晚上,那只畜生又来跟他瞪眼,这下欧阳恺可就恼了,心想:“你他娘的,老子不杀你你以为是老子怕了?”杀是不舍得的,要找回声势自然要拿其它毒物下手。欧阳恺两手夹起一粒石子一弹,石子入脑,将一只青红大蟒打死。
那只鳞甲畜生瞪了瞪他,又瞪了瞪大蟒,一声嘶叫,欢快的奔过去,大嘴一张,大享口舌之欲。欧阳恺张了张嘴,眼睛瞪的更大了,好一阵啼笑皆非。
鳞甲畜生享用完大蟒,心满意足之下便要回巢穴睡一场懒觉,在它看来,傻瓜才会继续和那个莫名其妙的虬髯汉子你瞪我我瞪你呢!他可比不得前两天的小姑娘,人家是秀色可餐,你个粗鲁汉子,吃又吃不得,瞪眼很好玩吗?
它前爪刚刚抬起,落下的位置便陷进了一粒石子。鳞甲畜生回头瞪一眼欧阳恺,只见那汉子指尖夹了一枚小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意思不言而喻:你要敢走,信不信你脑袋里就会多一块石头!
鳞甲畜生将前爪往后一落,乖乖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傻瓜一样的跟虬髯汉子你瞪我来我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