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尘快步如飞,不带起一片枯叶,不扬起一粒尘土,辩明青梅别院大致方向,无声的行走于无星无月的幽深小巷子里。
他一面飞奔,一面想着,归心似箭。
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想念一个人。
当初被兽祖浮沤丢弃在城墙脚下时,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曾出现了那么一个人影。
幽深的夜,幽深的影。
裙带飘飘。
青丝漫漫。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女子。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极乐堕”,因为念起的那段最牵记的时光,他知道出现在他脑海里最令他难忘的女子有一个好听的一想起就有温暖****气息的名字,叫作梅子雨。
他想着她,才发觉,原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想要见到她。
离青梅别院愈近,他心中愈坚定。
他要告诉她,他喜欢跟她在一处,不,这还不够,他要告诉她的是,他不叫风轻尘,他是乌鹊谷的风户轻尘。他想要娶她,娶她作他的妻子,一生一世的陪着她守着她,陪她喝酒陪她煮茶,陪她去九州大陆任何一个她想要去的地方。
哪怕她会恼羞成怒,哪怕她会呵斥自己,他就是要大声的告诉她,他要娶她。
暗夜里的风拂过他的脸颊,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风轻尘咬咬牙,他认定她了,就算她厌恶他,不喜欢他,他也会跟着她,一声不吭的尾随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他想了想,其实她愿不愿意的也没什么,她在身边就挺好的。
而且,她甩不掉他的。
勋满衣也说过,派出去跟踪她的人,没一个跟上的。
哈哈,她那样的人,他们跟的上才奇了怪了。
终于,他踏上了青梅别院所在的那条荒凉的小街。
不知不觉的,风轻尘放缓了急促的脚步,慢慢的走着,一步一步的,来到了院子跟前。
柴扉虚掩,他轻轻推开门,穿过并不怎样深的青梅林子。
风轻尘站在漆黑的屋子前,静了片刻,说道:“梅姑娘,我回来啦。”
漆黑的窗纸上还是漆黑一片,没有灯盏亮起来,没有人应声回答。
风轻尘紧张的心忽然绷了起来,走进屋子来到那间厢房前,伸手推开门,屋子里满是清冷味道。
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映在泛黄的窗纸上。
烛火摇曳,人影微乱。
风轻尘极慢极慢的侧过身子,那张熟悉的床榻上,帷帐分向两边,榻上一尘不染,被褥叠放整齐。
空落落的,没有人。
那张床榻就如他此刻的心境,空落落的,泛着酸酸的苦。
他临走前她微笑说出口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言犹在耳。
“喂,我等你回来。”
你说过等我回来,现在我回来了,姑娘,你人在哪里呢?
还是说,只是对人的例行安慰?
风轻尘软绵绵的歪倒在床榻上,仿佛灵力流失尽了,仿佛没了血肉,只剩下一个空皮囊。
他就那么一眼不眨的瞪着床顶,直到窗纸泛白,牝鸡司晨。
嘹亮而遥远的鸡鸣打断了怔忡发呆的风轻尘。坐起身来,望着不知何时油尽灯枯的灯盏,风轻尘忽的一拍脑袋,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梅子雨不在青梅别院,会不会回到了张府呢。
张良品、尚迟迟为了勋城丧身,突逢如此大的变故,云茜定然悲伤到了极点,无依无靠不知何去何从了,梅子雨必然是去陪伴她了。
想到这一点,风轻尘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骂一声笨蛋。
张府跟青梅别院相距并不算远,出了院子,拐进曲折小巷,兜兜转转不多时,风轻尘便来到了张府。
府前落叶满地,门口立了白幡挂着白纸灯笼。门庭萧索瑟然,无人往来。
走进府邸,大堂里空无一人,桌案上摆着张良品跟尚迟迟两人的牌位。烟火缭绕中,尚迟迟的牌位上分明写着“夫君尚迟迟之灵位”!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风轻尘倏然转身,只见云茜独自一人,右掌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慢慢走了进来。
不见梅子雨,风轻尘心头残存的最后一点希冀断绝,登时心如死灰;再见云茜,风轻尘明白了尚迟迟与她的关系,又是难过又是歉疚。
一场血战带走了她人生中最为密切的两人,此时猛然见到风轻尘,小姑娘紧紧的捂住嘴巴,眼中泫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风轻尘低了低头,难过的说道:“表弟是带我而死的,我。。”
当时城下情形云茜也是听人说了,但没人真正懂得尚迟迟慷慨赴死的原因,都以为他是为了一城修士而甘愿献身的。云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也不想关心,见到风轻尘,她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好大一会,云茜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哽咽的问道:“风大哥,夫君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风轻尘想了想,开口说道:“表弟要我对你说,他终于成了英雄了。”
此话一出,云茜再难抑制心中悲恸,蹲下身子,倚着门框嚎啕大哭。泪水涟涟,浸湿了衣袖。
曾几何时,数个不眠的夜里,尚迟迟搂着她没羞没臊的说,将来定然名震英武大陆,成为天下人所景仰的英雄,然后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乌鹊谷。
当时她听了总是嗤之以鼻,大加揶揄讽刺。其实她不贪图什么风光名声,只要能跟他厮守白头,就足够了。
而今再次听到这话,就仿佛夜里那人温柔的一句缱绻耳语,教她如何禁受的住。
她终于懂得了油腔滑调的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到为了她一个简单而愚蠢的少女英雄梦不惜性命的地步。
风轻尘静静看着悲伤流泪的云茜。
他口齿笨拙,不懂得怎样劝慰宽解人,幸好现在,也不须要他去劝慰宽解。
她能大声哭出来,是最好的。
当云茜停止了哭泣,风轻尘扶着她坐到椅子上,而后问道:“云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云茜低声道:“将孩子生出来,好生抚养成人,告诉他父亲的事情,然后杀了兽祖为他父亲报仇!”
风轻尘说道:“兽祖交给我就是了,你。。还是跟我回乌鹊谷吧,至少那里衣食无忧,而且不会有蛮兽侵扰。”
云茜摇头拒绝道:“我留下,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蛮兽欠下的血债!”
风轻尘顿了顿,问道:“云姑娘,你可知道梅姑娘去了哪里?”
云茜深埋的头抬起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梅姐姐是来找过我,她说,如果你来问,就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风轻尘心头一紧,问道:“什么话?”
“梅姐姐说,很是感谢风公子一路上的关照,她别无长物,唯有将公子恩情铭刻五内,日日焚香祷告,祈愿公子一生顺遂安康。”
“梅姐姐还说,若是有缘,或许再见;如果无缘,只到遇见。”
“缘只到遇见?”
风轻尘呆呆的坐回椅子,像是回答云茜,又像是回答不知身在何方的梅子雨,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走到现在,简单的‘遇见’两个字,真的可以囊括所有吗?”
“我一心想着快快的回来跟你相见,跟你团聚,跟你说一说这段日子分别的想念。可谁知道,到头来,只换来你一句不告而别。”
“你这么急着一心要走,连跟我见一面都不成,难道当真有非要离开不可的理由吗?”
风轻尘落寞的自嘲两声,又道:“也对啊,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姑娘又哪里会为了一个乡野小子耽搁行程呢。”
“好啦,你祈愿我顺遂安康,好好的过火,我便如姑娘所愿,安安心心的活着,也算不辜负姑娘一番美意。”
云茜看着风轻尘失落样子,心有不忍,宽慰道:“我跟梅姐姐接触虽然不多,但我觉得梅姐姐对风大哥你未必没有情意。”
“那又怎样,我一心想要见她,她却一心要走,连见面告别都没有。”
云茜轻声说道:“梅姐姐如果对风大哥没有什么情意,走了也就走了。可如果梅姐姐对你是有情意的,她的离开,其实是一种避而不见。梅姐姐故意躲着你,就一定有躲着你的理由,那么,梅姐姐执意的别离,就可以用四个字来说明了。”
风轻尘一侧头,问道:“哪四个字?”
“有情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