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寥廓,朝阳似火。
风声雷动,旗幡缤纷。
大驾卤簿气势威仪,齐整奢华。
文武百官齐立城下,俯首躬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稀松平常的淡淡神色,却有着君临天下的从容不羁。
他那黑底十二纹章的冕服,在晨曦下熠熠发光,衬得他英挺轩昂的俊容愈发飒飒,风姿若神。阳光悠闲的勾勒出他分明的五官,一派丰神俊朗,气度逼人。
这样贵气天成的他,还是刚刚那个浅笑低吟,嘱她小心谨慎的他么?
千梨思索着,朝两边看去,黛眉浅画,衣香鬓影,**的女人们,如这流金旭日,同样美不胜收。
她不觉心口闷痛,遥看那朗朗天际,姐姐在时,是否也会有这样的酸涩不堪呢?
或许有吧,即使他的爱那样浓烈,可以成就只得一人心的神话,却终究无法做到白首不相离……
她眸中蒙上一层浅淡的哀思,却无意撞上他似是随意的一瞥。
周围的一切瞬间定格,他和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在空中交错纠缠,一个笑意绵绵,温淡脉脉,一个忐忑欣悦,清澈明丽。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大概便是如此吧。
凤冠明灿,耀眼夺目,皇后笑着在皇帝面前站定,“皇上,该启程了。”
皇帝恍惚一愣,对着皇后温柔一笑,“怀沛,**之事繁琐,你要当心身子。”
皇后低垂臻首,眼角似是无意的四下一扫,“皇上放心。”
明黄大驾逶迤而去,独留一群空闺妇人们,在风中怅然远望。
这些嫣然鲜亮的生命,为了帝王的惊鸿一瞥,巧笑嫣兮,美目顾盼,到头来,终不过是水月镜花,南柯一梦。
那一眼的温情,此时,却如万千锋芒,扎的她生疼无比。
直到众人行至御花园,四周的羡慕嫉妒才被园中的花团锦簇转移开去。
“十一,慢点跑。”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花间追逐,娇媚可爱,好不自在。
“啊!”身后一丽人突然惊叫,千梨转头去看,原来是十一的花球,不小心擦过她的绣裙,那女子立时便花容失色,眉头紧蹙,“这是谁的花球!”
苒悦闻声,匆忙抱着十一上前,紧张行礼,“皇后娘娘万福,各位姐姐万福。”
她看了看那女子身上的污点,轻声道,“这位姑娘,十一不慎弄脏你的衣服,对不起。”
那女子见她和十一衣饰普通,面上更是轻蔑,“蹭脏了本小姐的衣服,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么?”
苒悦翦瞳含怒,却依旧低眉顺目,“姑娘莫急,我赔你就是了……”
“赔?”那女子冷哼,“你以为这是寻常丝绣么?”
千梨皱眉,仔细去瞧她身上的蜀锦,这才想起来,这位纤纤美人,大概就是今日进宫为太后侍疾的皇后亲妹,曲问诗。只是,恐怕侍疾是假,来见皇帝才是真。
皇后见二人之间火药味渐浓,便上前劝道,“马上就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问诗,这是月采衣,一件衣服而已,是你无礼了,快去道歉!”
自家姐妹么?
千梨心中冷笑,皇后可真是大度!
“月采衣?”曲问诗美目俏丽,“凭你一个不得宠的采衣,也配让我道歉!”
她说完,狠狠的瞪了十一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皇后无奈摇头,扶起苒悦道,“问诗性子急,妹妹别放在心上。”
苒悦笑的和善忧怜,“本就是臣妾的错,多谢皇后娘娘。”
“你既要陪着帝姬,就不必跟我们去太**里了,咱们走吧。”
一段插曲结束,而十一,直到众人转身走开,她才不声不响的捡起自己的花球,然后又仿若无事的玩了起来。
“难怪陪了皇上三年,还是不得宠。”
“早知如此,不如安分做个婢女,背弃旧主,如今这样受冷落,连太后都不待见她,这又是何苦呢?”
“可不是么……皇上都不许她去去送行!瞧那帝姬,和她母妃一样,没教养!”
“说什么呢?”走在前面的皇后突然厉声道,“帝姬是皇上的子嗣,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么?本宫也是她的母妃,你们可有赐教啊?”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马上噤若寒蝉,掩了声息。
千梨回头去看身后那两张重又变得轻盈的笑颜,悠然一笑,其实,你们又怎知,她们不快活呢?
太后近几日头风发作,连皇帝启行都未能出席,因着张文远风寒未愈,太医院只有宵尹最为得力,皇帝便将他留了下来,此番孝心,可鉴日月。
此时泰和殿再见,千梨不觉安心下来。
太后喝完药,看着座下众人,脸上虽仍有病容,却依旧雍容高雅。
“哀家这是老毛病了,今日送不了皇帝,还烦着你们如此兴师动众,齐齐来看哀家,真是人老不中用啊……”
皇后眼眸弯如弦月,“母后风姿依旧,怎会老呢?近日您身子不好,若再去城楼,又吹了风,那可怎么好呢?”
太后似是感慨一笑,遂对一直侍立在旁的高挑美人道,“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正好让你和大家认识认识,迟早是要见的。”
曲问诗盈盈一笑,似是羞赧,“姑母……”
她那娇羞低头的女儿姿态,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哪还能找到方才乖张骄纵的影子?
“害羞什么?”太后眼角细纹隐现,“女儿家总是留不住,还好以后也在身边,你要改掉那娇蛮性子,多跟你姐姐学学,知道吗?”
曲问诗面上不服,可再高的心气儿也总要给太后三分面子,“我自然听姑母的。”
“嗯……好了,你去看看寝殿收拾的如何,缺了什么就跟哀家说,要慢慢习惯这里。”曲问诗扭捏一笑,便在太后盛浓的笑意中退了出去。
皇后虽依旧安顺温婉,可眼眸中却有丝化不开的,嫉妒和厌恶。
千梨看着座下众妃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底怅然,这**里,永远有开不尽的花啊……
她端起茶盏,还是天山寒雪,只是,在太后和众妃闲聊声中,这茶的滋味,却比以往都清淡了许多。
众人笑谈了一会儿,见太后困乏,便纷纷告辞离去。
刚才一起来的人,此时便只剩千梨和皇后两人。
千梨正想退下,不料太后突然道,“梅妃前段时间不是身子不适么,宵太医今日既在这,那便去给她看看。”
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让她不禁一愣,虽不明所以,她还是温顺道,“臣妾多谢太后。”
宵尹领命,便上前为千梨诊脉。
太医院的备案上,千梨的平安脉便是宵尹负责,眼下这样多此一举,所为何故呢?
千梨心中疑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片刻之后,宵尹松开皱紧的眉头,对太后躬身道,“太后娘娘,梅妃娘娘服药及时,身子已无大碍,只须好好修养便可。”
太后眼中一亮,光芒微闪,晶莹生灿,“那就好,梅妃啊,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的声音落下,却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越欣喜。
千梨谢过太后,便和宵尹一同退了出来。
二人刚走,太后那依然风华无限的玉容便荡起璀璨笑容,她这样外露的情绪,让皇后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母后,”皇后试探道,“你为何要让宵太医?”
“为何让他诊脉?”太后手握玉盏,眼光飘向远方,“怀沛啊…这么多年,皇帝长进了不少,可你,却是……”
太后无奈叹息,“是不是你帮了容嫔?”
皇后心中一惊,声调抬高,“母后怎知?”
“糊涂!”太后突然怒斥,眸中厉光骇得皇后纤手猛颤,“上次的事,难道还不够教训么?”
想起上次的“引狼入室”,皇后本就一肚子委屈,此时被激,到底年轻不服气,“我……那后来皇上不是也废了文蕙?”
“废了?”太后冷笑,“你倒真是贤惠!他怎么想,你就替他怎么办!”
皇后面容顿时灰败,皇上竟是自己想的?!那就是……
太后看见她那颓然懦弱的样,胸腔突然冒起一股怒气,“皇帝如何精明的人,你以为这次能瞒得了他吗?”
这一句,更是让皇后惊怵不已,那就是……可是,他还是纵容她的么?
“宵太医是否说,他是用特制的方子解了梅妃的毒?”
皇后木然点头,一时反应不上来太后的意思。
“方子?”太后简直要喝斥她的愚蠢,可毕竟高雅惯了,她压住怒气,冷冷一笑,“那不过是他给你留了面子!梅妃的方子,便是无忧丹!”
皇后闻言,原本黯然的脸色,一瞬间便惨白透底,衬着那朱红嘴唇,便像一具白日游走的僵尸,森然冷戾。
这样的三个字,竟是直接将她刚刚还忐忑又诡异欣喜的心脏,生生劈成了两半。
他抱住那样声嘶力竭哭喊的她,仿佛每一次红烛摇曳时的温柔体贴,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朕一定治好你。
这一幕还那样清晰,怎么如今,却是如此模糊晦暗?
无忧丹!
如果是无忧丹,如果那是他救命的解药,她可以不要。
可是,为什么!
他却给了她。
难道?当年是他?
她不敢再想去,只怕再想,她已经俱散的心神便会分崩离析,消散在这片晨雾之中。
她的脑中只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给了她……”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却不再似刚才那般犀利,再不成器,可总归也有感情在,太后见她那一脸惨白的凄厉模样,终是不忍,柔声道,“让问诗进宫,也是为了你好。姐妹间,总要有个照应。更何况,”她眼中突然亮起一丝诡异的光芒,“若还有下次,总该有个人,替你顶了那过失……”
“母后……”皇后心中愧疚,自惭形秽,方才她竟还以为太后更喜欢问诗……
“好了,哀家也累了,你回去吧。”
皇后默然起身,如提线木偶一般,表情萧索地退了出去。
太后的神色在她渐远的身影中冷了下来,“以蓉,现在的孩子,真是愈发不长进了……”
一旁侍立的以蓉温颜一笑,“皇后怯懦,小姐任性,总归有一个人是可用的。”
太后面容稍缓,闭上眼睛,“可再怯懦,再爱,她也终究会怀疑……”
以蓉微笑着替太后披上薄毯,似是感慨,“生在曲家,她总会明白的…只是,那宵太医,可用吗?”
太后语意慵懒倦怠,“可用,未必非要可信。”
以蓉了悟,拿起扇子轻轻摇着,“太后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