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的缺口
卧室的墙上张贴着一幅中国政区图,在这块政区图上没有杭州,不是印刷错误,而是被我抠掉了,没用任何刀具,用的是指甲。
没错,我是为了逃避一个人,你要问我,逃避一个人用得着这样?我认为,肯定用得着!因为,世上有太多的逃避,都是为了不想忘记。回首那段岁月,我已经用伤痛把它浇铸成了心底的一块琥珀——
一、
云锦是那年夏天走进我生活的,那时候的我还正在上大三,整天跟着一帮疯丫头没日没夜地玩,很少回家,即使是放了暑假,我也会想方设法在学校附近找些事做。那是一个奇怪的暑假,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以“野孩子”自居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家了!
我的爸妈在无锡开发区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早点铺,专门为在开发区上班的人提供早餐,有可能是因为开发区刚刚建成,一系列配套设施还没有跟上,我家就钻了这样一个空子,也有可能是妈妈的水晶包做得太可口了,总之,我家的生意相当火爆,每天来这里就餐的人不亚于300人。
而据我近一周的观察,他每天总是最后一个来吃早点的。他近30岁,目测一下,身高约有1.80吧,从穿着来看,应该是附近哪家企业的主管人员。他很少说话,来到支会一声,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或者是打接电话,我曾给他送过几次水晶包,他每次都很谦和地说谢谢,同时,身子还略微向前俯一下。
你肯定以为我会对这样一个男人感兴趣?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之所以给我留有这么深刻的印象,是因为他长了一个刘德华似的额头,而我却很讨厌这样的面相的,用李敖先生的话说,刘德华是有一些苦瓜相的,不如金城武那般温顺,。我完全赞同李敖先生的观点,就向我性格里有着李敖先生的滑稽与叛逆。
那天早上,他照例是最后一个走进我家早点铺的,要的依旧是一笼水晶包,一碗豆沫,老实说,这人天天都这样吃,连我都觉得腻歪,我家分明还有别的吃食,例如春卷之类,我还都参与制作了呢,为什么不能吃些别的?我心想,管他呢,只管送去就得了,哪知道这次给他把水晶包放在桌子上的刹那,他说谢谢时向前俯身的幅度比每次都要大,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随即也抬起头,报以相同的笑容。
没错,他就是云锦。
二、
就连我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一次,竟然是我约的云锦,原因是在一个阴沉着天的清晨,我乘车到市中心去,没走到公交站台,就卷起了疾风骤雨,那天,我还穿的是裙子,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辆车子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我正好去市里,载你一程吧!
我定神一看,正是云锦。我也纳闷那天为什么那么大的勇气,轻易地就上了陌生男子的车,也可能是因为我怕裙子被雨淋湿,那样会更尴尬吧,总之,坐就坐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上的云锦很少说话,即使说了,也都是说些诸如,你妈妈的手艺真好,水晶包真好吃之类的,为了不使气氛尴尬,我调皮地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吃过我做的春卷,天天吃水晶包,你真的不烦吗?
他也许想都没想到,我竟然会以这种语气回他。我的一句话把他的脸涨得通红。我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心想,他一定没见过我这么刁蛮的女子,别把眼前这个迂腐的男人吓坏了,赶紧解围说,不信改天你去我家,我请你吃几只春卷尝尝。
他旋即爽朗地笑了说,好啊,好啊,那我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了!
我很快就到目的地了,道了谢,并要了他的电话就下车了,我之所以要他电话,不为别的,我不想欠任何人人情,这是我的性格。
我是在一家名叫“皮埃尔”的咖啡馆里请的云锦,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提前到了一会,就坐在沙发上等,他是后我十分钟左右到的,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来晚了。其实,哪有什么晚的呢?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只不过是我早到了一步。
他要的一杯摩卡,我则要了一杯哥伦比亚,他笑着说,不错啊,比我还能耐苦。
我笑了,说,你能不能每次被这么客气,这样会让人觉得你很迂腐的,知道吗,一个男人太迂腐了,就不好玩了。
他点头应允,并连带说了一句,我错了。我旋即笑得前仰后合。
我反问,你错什么了?这就错了吗?
他微笑着,一句话不说。
沉默了约莫两秒钟,他突然问我,那天在你家的早点铺,你给我送饭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发笑。
我笑得比刚才更凶,都笑到了胃痛,然后,乐不可支地告诉他,和你刚才的“我错了”一样。
那个夏天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开学了。我又回归到了我的“野”生活当中,每天和一群男孩子在操场上踢球,参加许多学校社团活动,在学校的我,是那样的风光,总有很多男孩子给我写肉麻的情书,我每次都看也不看,就甩进了纸篓里,因为,光看信封上的字迹,这些人就入不了我的法眼。
云锦是在一个周末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还处在惺忪的睡梦中,只记得他隐隐地告诉我,他搬到市中心办公了,让我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我嘴上支会着,心里却想,不就是让你帮过一次忙吗,你就把人想得这般弱小,这人也真忒逗了点吧,以为自己是“超人”啊?我才发现,我总喜欢用叛逆的眼光去解读世事。
三、
快中秋的时候,表姐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在表姐夫的手机里发现了另一个女人发来的暧昧短信。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打车过去,当着表姐夫众同事的面把他从单位揪了出来,表姐事先在约定的地点等我,三人坐定之后,我首先开了一小瓶二锅头,一饮而尽,然后逼迫表姐夫必须喝完。表姐夫总是惧我三分的,一瓶二锅头下肚,全都招了,并当着我和表姐的面写下保证书,再也不和那女人联系。
出了饭馆,表姐夫妇回家了,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在街风才吹拂下,我才感觉到头发晕得厉害,拦了一辆出租车,刚坐进去就吐得人家满车都是,司机非让我赔付洗车费,我一掏钱,才想起,刚才那顿饭把我的钱包全掏空了。迷迷糊糊的中,我拨通了云锦的电话。
他不出十分钟就赶到了,本来打算把我送回学校的,又怕我被酒精烧坏了,在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把我带到了他的住处,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请来的医生,给我扎上了吊针。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睁开眼,我才发现云锦正趴在床头,睡得正香。我不忍心打扰了,赶紧起床,向卫生间走去,盥洗台上,早已准备好一条新毛巾和一套新牙具,我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暖意,原来,他有的不仅仅是迂腐,还这般细心。
后来,我们经常在一起喝茶,吃饭,空闲的时候,还会一起去打保龄。不知怎的,云锦总给我以贴心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我总是那样的舒心和快乐。
表姐得知我们的事情之后,坏坏地提醒我,云锦这小子真有福,竟然轻而易举就赢得了我家表妹的芳心!
哪有?我赶紧反驳,其实也只是嘴上鄙夷,而心里却早已经承认了。
我是喜欢那个秋天的,闲暇的我总喜欢对着宿舍的天空发呆,我也不踢球了,甚至连学校里的社团活动也不参加了,装束也变得淑女多了,同学们都说我更靓了,而交心的伙伴都猜中了我的心,认为我肯定是爱上了一个人。
四、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突然,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准备棉衣,雪就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志愿者帮扶活动,我在这次活动中,帮扶了一个女孩每个周末都要到农村看望她,给她补课、洗衣服,和孩子们做游戏。所以,返程的时候,通常总是很晚,回去的时候,我总会给云锦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出发了,到达车站的时候,他一准会在站台等我,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披风。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唱歌,或者陪他到住处打扑克。
记得有一次,在他住处实在玩得太晚了,一看时间,吓了我一跳,已经是午夜00:03分,回学校是不可能的了,而天又太冷,云锦那里仅有一张床,他坚持看着我睡,我说什么也不肯,因为,他那里也没安空调,那样坐一夜,非冻成冰人不可。
我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多少还是有点迂腐的,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他才统一和衣而睡的,他在床的左侧,我在床的右侧。其实,那晚如果他真有暧昧的举动,我也会顺从的,因为,我心里已经确定,我爱他,并打算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
而奇怪的是,那晚,我们却怎么都睡不着,辗转反侧了许久,冷—— 我突然说,与此同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是颤抖着握住我的手的,我转瞬间感觉到一种厚实的温度溢满全身。
我不得不说,云锦是个老实的男人,他是握着我手到天亮的,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从我醒来的那个清晨开始,我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段日子里,我们几乎牵着手走遍了无锡的城市的每个角落:三国城、鼋头渚、梅园、灵山……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爱的脚印。
云锦说,他会挣好多钱,
我问他有多多?
他说,多到能够用来娶我
……
那段时光,日子像是浸润了蜜一般,甜得腌心,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太长久,在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云锦接总公司通知去了杭州。那里有一个更大的市场等待他去开拓,而我,却还差一年没有毕业,跟他走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都期盼时光能过得快一些,快一点让我们在一起。
五、
我们的“疯狂时代”来临了,手机卡经常被打爆,彼此的信箱里经常被甜言蜜语塞满,即使他在与客户谈判的间隙,也不忘记给我发来关切的短信,所以,那段时光,虽然云锦不在我身边,却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遥控着我,我是那样乐意接受这样的控制。
进入四月,我已经开始忙着找实习单位,和准备毕业答辩,在这段日子里,我实习单位和学校两头跑,再加上四月份是云锦公司的销售旺季,便稀疏了彼此的联系。
我心想,淡一些也好,就当是为“浓”做好酝酿吧!反正再忍三个月,我就可以到杭州去了。
其实,为了能够前往杭州陪云锦,我放弃了许多在无锡工作的大好机会,我把重点精力瞄准了杭州的人才市场,甚至,已经瞒着云锦,偷偷打了几次电话,投递了好多分简历,其中,有两家单位已经决定录用我,只要我一毕业,立即就可以赴任。
哪知道,就在那年六月的时候,我却从电视上得知了云锦不幸遇难的消息。云锦是为了从歹徒手里救下一个女孩死的,在搏斗的过程中,云锦死死地抱住歹徒的腰部,后背上中了数刀,但是,他至死都没有松开紧扣的双手,就连警察也是费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云锦的手掰开的……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被云锦救下的女孩长得什么样子,电视上,她的脸一直被马赛克蒙着,就连姓名警方也没有透露。
但对于这样一个未名的女孩,我却充满了近乎憎恶的恨,因为,如果没有他,云锦也不会离开我。后来想想,越发觉得这种恨的荒唐,和那女孩有什么关系呢,女孩是无辜的,要恨,应该恨那个禽兽般的歹徒才对。
云锦走后的那些日子,我经常梦到他,他在梦里安慰我,一定要开心,没有他在我身边,要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幸福……我每一次都是从梦里哭醒的。
云锦走的那年夏天,我收到了一封署名为吴越的女孩寄来的信件,原来,他就是那个被云锦救下的女孩,吴越在信里充满了愧疚,说若不是她,云锦也不会走,除了这封信,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我掏出来看的时候,我简直就要昏倒过去,我惊奇的发现,除了我眉心的一颗黑痣,吴越几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爱如一场公路电影,永不进站
一、
说是公路电影,其实,也就是汽车电影。这个小城并不知道确切的公路电影的含义,只知道把改装后的汽车开在公路上,边行驶边放映,这就是公路电影了,其实压根就和公路电影没沾边。
林小锦和骆家康原本就是两个“不沾边”的人,因为看一场《2046》,两人同时走进了这辆放映车,恰巧那天车厢里就他们两名观众,为争一个靠窗的位置,两个人就认识了。那天,林小锦说什么也寸步不让,因为,他最先抢到了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位置,骆家康恰巧晚了一步。
骆家康是这家公路电影车的常客,每天晚上必来,来了就必做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这次坐不上当然难受,但与林小锦理论了几句,林小锦实在没有让座的意思,骆家康只得帅赖皮似的在林小锦的座位旁坐了下来。
坐就坐呗,能把我怎么样,林小锦心里这样想。不想到《2046》刚刚放到半场,骆家康就开始瞌睡起来,身体逐渐向着林小锦的方向倾斜,最后,竟然倒在林小锦的怀里。
林小锦大吃一惊,以为骆家康耍流氓,当即给了他一巴掌。骆家康还在梦里,这一巴掌扇在脸上,旋即醒了,脸部火辣辣的,骆家康正要解释什么,林小锦紧接着气势汹汹地说,像你这种无赖我见的多了,想吃老娘豆腐,门儿都没有,想看就好好看,不想看就下车走人!
骆家康想解释什么,后来想想,解释也没用,索性站起身来就要下车,谁知道结账时一摸口袋,没带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阴雨,恰巧老板今天不在,找人代的班,骆家康想欠账也不行了,实在没办法,他只得折过身来,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一脸哭相地对林小锦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踢球,把钱放在另一个兜里了,你能借我点钱把观影费付上不,我下次一准还你。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骆家康本来是不报多大希望的,没想到,这时候的林小锦却扑哧一下笑了,立即掏出50元给了骆家康,骆家康说什么也非得要林小锦的电话号码,说是还钱用,林小锦说,下次吧,如果有缘的话,还在这辆车上,我们还会相遇的,到时候再说还我也不迟。
那如果再也见不到呢?骆家康问。
那就当是我对刚才那巴掌的补偿吧。林小锦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天,骆家康是灰溜溜地走的,一路上,他琢磨了一首自嘲诗:今天真倒霉,座位被人抢,挨打一耳光,出门没带钱,一脸哭丧样。
二、
骆家康是个欠人钱就睡不着的人,第二天晚上,公路电影放映车一开,他就去了,专门等林小锦来,没想到,一直等到打烊,都没见着林小锦的影子。他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接着去,依然如故。
骆家康想,这也许就是林小锦所说的缘分吧,或许,林小锦是被当初他那无心的“一歪身”给吓怕了,把他当成了“咸猪手”,其实,他哪里会是“咸猪手”呢,那天,他是踢球踢得太乏了,再加上汽车一转悠,不多久就睡着了,直到林小锦用耳光把他叫醒。
难道是林小锦觉得不好意思了,因为毕竟打了自己一巴掌,心里过意不去?不会的!骆家康刚想到这里,就被自己打败了,怎么可能呢?像她这样的女生,一口一个“老娘”,这要是放在旧社会,一准是只“母夜叉”。骆家康这样想着,心里倒也安稳了,依旧占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了几天惬意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