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苏尘才十九岁,稚嫩青涩,风貌英俊但不至于英气逼人,柔和清爽的面部线条更是那个狡黠奸诈的苏尘所不具备的,所以更适合演些天真烂漫的戏份,倘若在此之上来点少年儿郎剑指江湖的英雄气概,就更有感染力了。
被唬到的不光是飘然离去的丁茗,甚至包括老江湖凌绪。
凌绪面黄如蜡,瞧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谈不上严肃,硬要形容他的表情:像死了三天没埋。未见他笑过,苏尘倒希望此人别笑,否则……大概比哭还难看吧。
走狗品类繁多,甘于卖命的人则多半是没有亲眷的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肯做,冷血程度较蛇蝎更甚。所谓的道义对于他们而言如一团空气,若还有什么是他们可能还在乎的,或许便是对于至亲的那一点点残存的记忆。
留意到凌绪呆滞的目光出现了细微变化,苏尘对自己的演技信心大增。
做掉凌绪,意味着无法得到打开火宵国市场的钥匙;任其一直跟随自己,就很难在接下来的局势中掌握主动。
马前卒,苏尘肯定不愿当。哪怕骑在马上的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要让凌绪转变立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强龙过境,本就不可急功近利。
老江湖搜捡了些干草枯枝,于嶙峋山石间寻了个避风的所在燃了一丛篝火,亮堂谈不上,至少胜过冰冷而吝啬的点点星光。两百多年前,九大世家的祖先率领族人在这广袤的赤月平原上与邻国最精锐的军队厮杀得天昏地暗,时至今日荒漠上的朔风依然不依不挠倾诉着执拗的悲凉。
“现在城里的客房怕是没剩了。”凌绪解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尘没有意见。赤砂城毕竟是青岚、火宵两国的交通枢纽,偶尔还有些海外异客越过濯雪山脉涉足中土,此地的客栈寒酸简陋但不愁生意。甩票子赶人的事情,在别处也许做得,这里真做不得。倘若夜宿赤砂城的人没点斤两,第二天兴许连影子都不剩。
两人默默无言对着篝火,终是凌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过去我常想,若我生于富贵之家,小时候能得高人指点一二,今生也未必永远憋在洗髓境。直到五年前,才知我错了,真正的天才,自幼便能无师自通,不必受教于人。”
火光摇曳,苏尘的脸色阴晴不定。四年前昆仑六御在离恨宫品评天下逸伦,除却那不涉凡尘的五大传说,苏尘的先天资质在几个老怪物眼中排第二,比“烟雨独抚”吕韶音还高两位,之所以把苏尘捧得那般高,一方面因为苏尘在金鳞殿上技压群雄,更重要的缘由是:苏尘自幼没有师父。
流淌着纯正强者血液的苏家独子甫出世就拥有世袭一等侯的贵族身份,想收他为徒的各派高手可以从城西叶记排到城中心的云月牌楼,族长轻描淡写四个字“时候未到”客气搪塞过去,一直到烈风城那些与苏尘同龄的名门后辈俱自拜入山门,习惯了拿热脸贴冷屁股的说客们终于放弃了努力:求道修真,吃苦是难免,敢情苏行远中年得子,过于爱惜宝贝儿子,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块璞玉。直到后来苏尘如彗星般大放异彩,老侯爷才悠悠揭盅:“够资格教我儿子的人,只怕还未出世。”
刚接手这躯体时苏尘对于苏家祖上的赫赫功勋以及自己继承的高贵爵位并没有太浓厚的兴趣,得知父亲在自己功体尽毁后所做的种种努力,心底也很难涌起一丝谢意。苏尘很清楚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与苏家确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直到从掌握丰富资讯的金玉阁倌人们那里获悉了有关苏尘的各类琐事之后,苏尘打心眼对老侯爷生出了几分欣赏:是个人物。
够资格教我儿子的人尚未出世……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拥有何等的傲骨与自信,狂妄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苏尘不得不佩服。
苏尘无语半晌,缓缓道:“人与人不一样。拜师于我而言兴许弊大于利,但若你自幼得名师点拨,今时今日也该跻身化虚境了。”
凌绪没有否认,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其它:“在拜入西昆仑之前,真的从来没有人教过你?”
无论如何,这是件难以置信的事。
苏尘叹了口气:“你说说,是先有那些个活生生的前辈高人,还是先有那一本本的玄功秘录。”
凌绪垂下头。
功法终究是人写出来的。
历史上不乏无师自通的传奇人物,且不提作古之人。除却苏尘之外,殷宸渊亦是独自观海三年悟得了先天刀气,只因在金鳞殿受挫于苏尘之手,导致他体内原就未被真正纳为真元的天地灵气变得驳杂不安,隐约出现要噬主的迹象,为免走火之虞,殷宸渊不得已才一改冷傲孤僻的性子,拜入水月宗。
苏尘一脸的淡定,心中直想骂娘。相当于炼神一重境的真元,与往昔无疑相差甚远,但若能将其灵活运用,对付大多数人绰绰有余。
殷宸渊的冷漠与丁茗有得一拼,话实在不多,早年说过一句“该怎么斩,刀本身自会告诉我”,配合他还算酷的风貌,硬是迷倒了青岚万千少女。
而今,该怎么用,气海之内的精纯真元……你倒是也告诉我啊!
得到了苏尘的身体,却似乎没得到与之对应的天资与悟性,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苏尘立起身,将这难题暂时抛诸脑后。荒漠黑越越一片,似是没个边际,且不说眼下两国还未大张旗鼓搞进出口贸易,就算官家哪天下发了政策,寻常商旅也走不通这条道。
“赤砂城太小。”
苏尘的目光熠熠生辉,宛如发现猎物的野狼:“我要在这赤月平原上,建一座新城。”
愣了愣,凌绪还是没忍住,果真比哭还难看。
老江湖用力摇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