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兴这边,早被鬼子那边的枪声爆炸声惊动了,打电话过去问情况,电话不通。叶绍兴不知所以然,又怕遭打击,因此按兵不动。当他看到日军据点那边发出求援信号后,不得不集合起部队增援。
院子里,除站岗值勤的外,80来个人站了4排,两排是穿黑制服的警察,两排是穿黄制服的“皇协军”,各排各有两挺机枪。他管穿黑衣的称“黑队”,穿黄衣的称“黄队”。队伍还没站好,日军据点那边枪弹声又像放鞭炮一样。到队伍站好,那边枪弹声又停了。叶绍兴佝偻着身子,公鸡打鸣一般的声音也不利索了:“弟、弟兄们,日本人受到攻击,刚、刚才大家都听到了,我看现在打、打得差不多了,新、新四军可能被打跑了。我们现在去支援他们,正、正是时候。我们一、一半去增援,一半留下。留下来的,要守好院子,防止新四、四军打进来。”说完,他命令蒋排长,带“黑队”先出击增援。
站在头里的蒋排长一听,马上说,我昨晚拉了一夜肚子,现在肚子还痛,跑不动。叶绍兴气得一翻眼:“他妈的,喝、喝酒打牌比哪一个都跑得快,一说出击,两只脚就像烂、烂木头。”骂完,他一边拔出手枪,一边改命令,由“黄队”出击。“黄队”的领队知道自己与叶没有交情,不是他的嫡系部队,如果违抗绝没有好果子吃,只好咬咬牙,喊了一声“走”。他拔出手枪一挥,带着他的“黄队”,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一开,“黄队”还没走出去一半,就被对面一阵机枪扫得鸡飞狗跳,死了五六个,活着的潮水一般退了回来。大门被急急关上,两个受伤的被关在门外,哭天叫娘,“快开门呀,我们还没进来呀!”看门的念他们哭得伤心,还是冒险开了门,放他们进来。两个伤兵,一个断手一个断腿,拖拖拉拉,跌跌爬爬进了门。
大门又严严地关上。
叶绍兴吓得神魂颠倒,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喊声:
“叶队长,开门!”
叶绍兴一愣,问:“谁?”岗楼上的哨兵先回答了,“是江镇长!”叶绍兴听了又一愣,姓江的这时怎么会跑来?他不敢大意,也不敢开门,急忙爬到岗楼的二层,从枪眼里往外看,果然是江海龙,而且是单身一个人,这才放了点心,问:“江、江镇长,你、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你放我进来,我再对你说,”江海龙高声喊叫。
“你、你没有什么阴谋吧?”
“放你妈的狗屁,我有什么阴谋什么阳谋。快点,后面新四军机枪顶着我屁股呢!”
叶绍兴被江海龙这一骂,反而对江海龙放心了,看看江海龙身后左右近百米内都没有人,才叫看门的开门。江海龙一进门,厚重的木头门又关严了。
蒋排长一见江海龙进来,连蹦带跳走到江海龙身边,轻轻问:“江老板,你想寻死,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江海龙压低了声音回答:“今天我要帮新四军拿下这个据点,你跟着我,听我话,保你活命。”蒋排长一听连忙点头:“好好,我心里有数。”
“叶绍兴呢?”
“在二楼上。”
江海龙直接上了岗楼二层。
叶绍兴与江海龙一照面,还是刚才那句问话:“你怎么来了?”
“新四军委托我,来叫你投降。”江海龙直言相告。
“他妈的,你不是有阴谋吗?”叶绍兴一听,一下子瞪起眼睛。
“我都跟你明说了,他妈的,这叫什么阴谋?我告诉你眼睛不要朝我瞎瞪,当心被我挖脱!”江海龙咄咄逼人。
跟在江海龙后面的蒋排长,想不到江海龙上来就要叶绍兴投降,还这么威风凛凛,知道江海龙完全有胜算,心就全归江海龙了。
叶绍兴冷笑一声:“哼,外面有什么人敢吃我?有本事自己来。”
“是陶司令的老三团,陈义的部队,不是民兵,你识相点,早点缴枪早轻松。”
叶绍兴一拍背后的手枪:“哼,你以为我手里的机枪是烧火条?”
“那要看拿在谁手里。在你们这群胆小鬼手里,我看跟烧火条没什么两样。”江海龙带着讽刺的口吻说。
“你说我胆小,你哪里看到,啥人证明?”叶绍兴不服气。
江海龙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自己做事自己心里有数,戳穿了你脸上无光,还落人笑话,何必?”
“姓江的,我现在不清楚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你跑来给新四军当说客,看来伊林队长对你怀疑一点也没有错,你今天来瞎撞,当心我对你不客气。不过,我倒也给你点时间,你今天说出一件我胆小的事实,我今天就不跟你多计较。”叶绍兴横眉竖眼。
江海龙“嘿嘿”笑了两声:“好,我就说出来,你不要赖皮。你承认胆小就投降,不要牛皮吊筋(当地方言,指不爽快,不干脆)。”
蒋排长以为江海龙要说他们去东海村的事,忙劝:“那种事就不要说了。”
“与你没关系。”江海龙对蒋排长手一摆。
“你说呀。”叶绍兴倒是催得急。
“好。火烧竹篱笆那天夜里,你这里是否被包围了呀?”江海龙不急不忙地问。
“是。”叶绍兴回答。
“还被打了两颗手榴弹,柴房也烧光。”
“对。”
“你们被多少人包围呀?”
“至少新四军一个连。”
“真的?”江海龙装得惊讶。
“哪还有假。”叶绍兴语气肯定。
“放屁!”江海龙骂了一声,又“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叶绍兴又瞪大了眼。
“姓叶的,你不要瞎话连篇了。今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围着你们的,就是我和我那两个伙计。喊话的,就是小孔,只怪你猪耳朵听不出来。投手榴弹的,就是我!你们吓得个个像土鸡,一个也不敢出来呀!” 江海龙说着又控制不住大笑起来。
江海龙这一言,别说叶绍兴,就是蒋排长,听了也惊愕得愣在那里足足有10秒钟。叶绍兴终于回过神,突然拔枪在手,狠狠地说:“姓江的,你原来就是新四军。我今天毙了你!”
江海龙站起来,“啪”一拍胸口:“不错,我还不是普通的新四军,我要是愿意,还是营长,官比你还大一级。话说回来,你今天敢对我开一枪,我们马上就打你成马蜂窝,还吊你在桥头暴尸三天。你信不信?”
叶绍兴拿枪的手在发抖。
站立一旁的蒋排长开口了:“叶队长,千万不能打,今天来包围的肯定是真新四军。日本人那边都没了枪声,也不过来,肯定他们也被包围了,说不定已经吃勿消了。识事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听江老板的好。”
叶绍兴这时有出气筒了,大骂:“他妈的,这个时候你来劲了,你这只外豁脚(当地方言,指胳膊肘朝外拐),跟别人穿一条裤子来害我,早晓得如此……”
江海龙不等叶绍兴骂完,大声喝道:“行了,嘴里不要再喷粪了。我们时间有限,最多再给你3分钟,你要不投降,我们就打进来,彻底消灭你们,把你姓叶的碎尸万段!”
叶绍兴这下子真被震慑住了,疑疑惑惑地问:“你们真的能打进来?”
“你不相信,到楼顶上看看去。”
叶绍兴这时候的腿真像烂木头,搬不动了。蒋排长却在一边催着说,“上去看看呗,有啥要紧。”叶绍兴斜眼看看蒋排长,还是没动。江海龙温言劝导:“叶队长,别害怕,我不发命令,外面谁也不会开枪。走,还是上去看看,免得你不放心,又上当受骗,输了不甘心。”
叶绍兴终于挪动了腿,跟在转身上楼的江海龙后面,爬上楼梯。
岗楼顶层上,哨兵正是那个曾被鬼子曹长拉出来摔跤的瘦高个,他因个子高,害怕中冷枪,正屁股着地坐在墙垛后面,眼睛都不敢朝外看。江海龙一看到瘦高个那熊样,踢了他一脚,鄙夷地说:“嘿,你还没有死啊!”叶绍兴看到自己的兵不争气,气得也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妈的,一个个都是草包!”瘦高个被羞辱得真是生不如死,他想站起来,被江海龙一把按住肩头:“算了,别起来了,当心被一枪打穿了头。”
江海龙站定身子,手一指前方,对叶绍兴说:“你四处看看,我们有多少人。”
叶绍兴弯着腰,探头探脑朝四下看。
晴空下,四周景物清晰。据点外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支支枪口都对着这里,四面八方的人连成了线,尤其街头和据点正面一带,都是穿着灰色军装的新四军战士。
江海龙平静地对叶绍兴说:“相信了吧?”
叶绍兴微微点点头,额头上的冷汗滴滴落,但他毕竟在乱世混了多年,不甘心马上交枪就范,喉咙里“咕噜咕噜”钻出一段话来:“新四军是真新四军,人也不少,但要打进来,我看也难。”他自恃有近十挺机枪,百来个人,不甘心束手就擒。
江海龙看透了叶绍兴的心理,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伸手将瘦高个头上的大沿帽一摘,往墙头上一扣,朝对面大喊一声:“小孔,把这只帽子打下来!”
潜伏在岗楼对面屋角的小孔,听到江海龙口令,抬起步枪只瞄了一瞄,就勾了扳机。
“叭”的一声,那只大沿帽飞落下来,正好滚到叶绍兴脚跟前,上面的洞口还冒出了烟。
叶绍兴吓得身子一跳。他的一切希望和梦想,都像这只帽子一样被打穿了,忙着结结巴巴地说:“江镇、江、江老板,我跟日本人,不,跟日本鬼、鬼子是做过一些坏事,我投降了,你们不会杀、杀我吧?”
“只因为你们是中国人,我们才没打进来,否则不会便宜你们。只要你马上下令投降,我保你性命。”
“好好,我、我投降,马上叫大家投、投降。”叶绍兴说着,转身往楼下走,看到瘦高个还抱着头蹲在那里,又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妈的,还蹲在这里干什么,下去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