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战火的催化,芦花提前绽放。
秋天又来了。
一春一夏的青纱帐,让抗日英雄演绎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也让侵略者付出了刻肌刻骨的惨不忍睹的代价。秋天,在一年一度的青纱帐谢幕之前,在中国的江之头,海之角,中日战争又将演出怎样的活剧?
反“清乡”斗争的节节胜利,让所谓的“清乡”功臣小村信雄威风扫地。他的兵力显见不足,又被侵华派遣军司令抽去三个大队到平汉铁路参加防御,挽救那里的不利战局。小村信雄面对着那个“鞋面”,搂着坐在怀里的妩媚女人,心里也没一点点快乐滋味,常常独饮苦酒。
四分区新四军将领审时度势,乘敌不济之时,一团二团三团各一个加强营,回师东进,作为开赴苏中日伪“清乡”地区的先头部队。三个营如三把利刃,分三路直插进去,在地方武工队和民兵配合下,拔除了数个敌人据点,拉开了日伪心惊胆寒的反据点战役的序幕。
小村信雄意识到大势已去,与新四军全面抗衡已不可能,不收拢兵力将被各个击破,因此调整了兵力部署,主动撤离了一些小据点,将力量集中于大据点,并祭起“强化清乡”的旗子,下令“不受限制”地屠杀没有归顺的中国民众。日军疯狂扫荡,实行焦土政策,往往进一村,抢一村,烧一村。
在江口一带,日军指挥部对兵力也作了调整,撤去江口周边的2个小据点,40多名日军及2个小队的伪军全部驻进江口镇,分别归属伊林和叶绍兴指挥。江口镇的鬼子,由于增加了力量,又时不时钻出“乌龟壳”出来疯狂。他们甚至不顾被活捉或被消灭的危险,化装成农民,两三个一组,到他们猜疑的村落,侦察刺探抗日部队情报,捕捉杀害抗日干部民兵。这股顽敌也许预感到末日的来临,因此加倍挣扎着,梦想着命运的转变。
敌变我变!
为了更有力地打击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早日把日本侵略者从被他们侵占的土地上赶出去,四分区党委做出决定,在反据点第一战役中,要求三支先头部队在三个县各打下一个重要据点,为全面反攻积累经验,做好准备。
陈义亲率一营回江东的第三天,江东党政军负责干部开了一个重要会议。这个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选择我们有能力攻克又能震撼敌伪统治振奋我抗日民众的重要日军据点。与会人员意见一致,收复江口镇,彻底消灭伊林部,动摇日伪在江东的统治,把敌人在南通地区的“脚趾”斩断!
当晚,陆文益找了江海龙,传达了会议精神,说:“打江口镇据点,你要显身手了,我和陈团长可是要抓牢你,要你出好点子。收复江口后,你们就要从‘地下’跳到‘地面’上来罗。”
江海龙听了心头“咚咚”跳,为部队的反攻感到兴奋,也为面临的重任有些紧张。
对于怎样打江口镇日伪据点,江海龙早有想法,如今真要摊台摊面(当地方言,指放到正式台面上),倒一时找不准头绪。陆文益好像知道江海龙心思似的,说,我晓得你有想法,不要怕不成熟,你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补充完善,现在主力部队回来了,打下江口是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只是如何用智慧,要尽量减少战士伤亡。陆文益如此一说,江海龙在脑中把自己想法再斟酌了一遍,然后一股脑儿和盘托出。陆文益一听,又喜又忧,说,待我和陈团长他们一起研究后再定。
江海龙说的攻打办法,陈义和其他指挥员反复论证之后,终于定下决心,以江海龙的办法为主导,制定了全面的围攻方案。
一场暴雨后的晚上,江口镇北街的一个大户人家,做起了道场,锣鼓敲得中央河两岸都在回响。带着行头的“道士”在叫“魂”捉“鬼”,穿着花衣绿裤的“司娘”(当地对巫婆得称呼)拉着嗓子在高唱:
“……
上车灵符飘飘荡荡,
驾云腾雾一直朝上升扬,
升到天上请来一位神,
神仙啊仪表堂堂。
头戴乌纱帽,
身穿大红袍,
红绿飘带两边分,
玉皇的令牌怀中抱。
……”
这是老年组织的农抗会搞得一场法事,在吸引迷惑敌人。东西日伪军两个岗楼上的哨兵,远远地看着灯火通明的道场,先是紧张,后是稀奇,慢慢的懒得张望。法事直做到弯勾月西沉。道场收锣时,攻击部队已静悄悄地进入据点外围阵地,把两个据点包括江北公司大院包围了起来。据点的各条出路上,被推起泥沙包,隔断了交通,主出口外边的隐蔽处及河对岸,构筑起机枪掩体,架起了机枪。靠近据点的居民,都静悄悄撤了出来。同时,一支兵民混合的部队,切断了县城来江口的唯一公路,作好了打援准备,地雷布了上百颗,前后埋了两里长。
清晨,河面上的薄雾慢慢散开,鬼子岗楼上的哨兵发现,往日中央桥在这个时候,行人开始来来往往,而今天,桥上不见一个人影,连南北两条街上也没有一个过路人。他觉察到不妙,给伊林打了电话,报告了非常情况。昨夜跟兰花子大闹大吵正熟睡的伊林被惊醒,连衣衫都没穿整齐,就爬上了岗楼。他在岗楼顶上四下初初一看,立刻感到情况太异常,拿起望远镜细细观察,行人没发现一个,却发现了据点南面的主出道上,在距岗楼200米的地方,垒起了一道沙包墙。他心里一沉,抓过电话,想问问叶绍兴那边有什么情况,发现电话不通。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打电话给在江北公司的清乡队。
这里的电话线还连着。清乡队的队员在没睡醒的迷迷糊糊中接了电话,听到了伊林严厉的命令:立即派人去叶绍兴那边联系,叫他们上北街搜索警戒。那队员也没想想伊林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叶绍兴,就向小队长传达伊林命令。小队长的心还有点细,知道出了问题,一下子喊起五六个人,人人提枪携弹,然后一起出公司大门。他们上了南街,跑往叶绍兴那边,才跑出五六十步,“啪啪啪……”,一阵弹雨迎面飞过来,小队长与两个跑在前面的队员,被打得仰面朝天,再也没起来。其余人立刻溃退进公司,关紧了大门。清乡队向伊林报告在街上遇到伏击的时候,伊林早从枪声中判断出,新四军进镇了,并料定这次对手不是打一打就会撤的。
伊林现在反而不紧张了,只是谨慎了。他首先让哨兵对空放两颗红色信号弹,这是要叶绍兴部立刻向这边增援的紧急信号,紧接着自己吹响了紧急集合号。据点里没起床的鬼子早被枪声惊醒了,现在呼拉拉跑到场地上站队集合。伊林下了岗楼跑到队伍前,值日官准备向他作例行报告,他一摆手,直接对着队伍发话:“新四军的已到了镇上,看情况已把我们包围了。大家不要慌张,各就各位,守好据点。我相信,他们绝没有本领打进来,这反而是我们为天皇立功的良机,平时找不到他们,今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我们的坚决地消灭他们!”他快速地进行战斗部署,将两挺重机枪都架上岗楼,发现射程以内的可疑人员,随时射杀勿论。又命令值日官,带领一个小队,带上机枪及掷弹筒,向桥头进发,尽快与叶绍兴那边联系汇合。同时告诉值日官,兴隆菜馆那里是新四军的一个阻击阵地,刚才他们就是在那里开枪的,先消灭那里的新四军。
值日官得令,一番准备后,指挥队伍冲出院门。他们分两路沿街道两旁靠着屋脚前进,刚看到兴隆菜馆的房子,值日官就命令掷弹手发弹。“轰轰”两声爆炸,菜馆被击中倒了一大半,烟雾还没散尽,他拔出指挥刀,一声“呀格进”,鬼子就一窝蜂向前冲。
在菜馆一带指挥围攻和阻击的,是一营副营长老杜,也就是当年的杜副官。在爆炸中,七八个战士已伤亡,他的腿被倒塌的房梁压断,而且被压住抽不出来,他忍着剧痛,指挥大家打击冲上来的鬼子。阵地上,机枪、手榴弹、步枪一齐打响。鬼子一下子损失兵员近半,暂时后退。值日官让掷弹手再发弹。菜馆及周边一片火光,房屋接连被炸塌。值日官组织剩余兵力再次进攻。
在又一阵激烈的枪战后,鬼子值日官和他的追随者大部分被击毙,只有4个鬼子逃回了据点。杜副营长看着鬼子逃走,最后瞪了一次眼睛,光荣牺牲。
兴隆菜馆发生的战斗,伊林彻底意识到,新四军这次是有充分的准备而来,是要进攻他们,消灭他们。他没看见叶绍兴那边有人过来,悟到叶绍兴那边也被新四军包围了,叶绍兴能自救已是万幸,别指望他能过来一兵一卒。现在,伊林开始集中心思和兵力转入防守。他认为,靠剩余的60多个士兵和20多个清乡队员,加上有坚固的碉堡和院墙,有轻重机枪、迫击炮、掷弹筒和充足的粮食、弹药,坚守5天没有问题,新四军没有攻坚武器,他们要进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亡。到那时,县城的大队会打过来,我来个中心开花,杀他新四军片甲不留。他想把这里的情况立刻报告在县城的指挥部,但电话线已切断,剩下的一台步话机已坏,现在只有靠自己坚守,并等待援兵。他相信,县城指挥部两三天得不到他的信息,一定会派兵过来的。
伊林在院子四周布置好火力,又要求内心如焚的兰花子,不要慌张,更不能为昨夜的争吵分心,在这关键时刻,要同心戮力。他又说自己是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现在一切要听他的指挥,要求她督促在公司的值勤士兵和清乡队员沉着应战,守住大门和码头,有异常情况及时报告。
在镇南边的一间民房里,陈义比伊林还着急得多,在这个临时作战指挥所里,陈义从凌晨4点进来后,没有安静地坐过一分钟。按预设的攻取方案,鬼子据点是围而不打,待警察据点拿下来,再集中兵力攻击伊林部。陈义认为,伊林发现被围困,只会坚守,不会出击,想不到伊林会主动出击,造成杜副营长和20多个指战员阵亡,幸亏伊林没有倾巢出动,否则后果难于设想。陈义不得不抽调人员,在兴隆菜馆那一带加强防卫。叶绍兴据点那边,也让陈义牵肠挂肚,恨不得亲自去看一看,虽说陆文益在那边指挥调度,陈义的心还是放不下。江口镇这一仗,并不仅仅是一个地点谁胜谁负的问题,而是影响到整个四分区抗战的大局。
太阳已把全镇照亮。
鬼子据点这边,暂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