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新任南通司令小村信雄少将,在来中国前,根本不知道在长江口还有个南通城,他在苏州驻扎的时候,才晓得在长江北岸,有个南通,而他来到南通之后,不仅为南通的工商发达惊讶,还对南通繁多的名胜古迹和悠久的历史文化着迷。就他的司令部所安置的场所,是南通城东南濠河边上的一幢很有特色的楼房。这是一幢中西建筑风格相结合的别墅,典雅别致,美轮美奂,欧式的壁炉天窗,中式的楼廊厅堂,红木家具,美式餐具,西亚的地毯,出自正统俄罗斯画家笔下的油画,这幢别墅从内到外,显示着人类的当代物质文明和社会进步,也是南通城文化与实力的一个缩影。站在装饰精致的楼台上,近看碧波环绕的濠河,岸边杨柳依依,水桥相叠,小巷楼阁,古香古色,远望影影绰绰的狼山,山上古塔支云,宫殿巍峨,烟云浩荡,一派锦绣,谁都会为这壮丽的山光水色击节歌颂。小村信雄也曾多次站在这楼台上观赏风光,但他想的是,这么一座多么美丽的江城,现在就在我的统治下,我要让这里所有的中国人,俯首帖耳在我的指挥刀下,我们日本人,将成为这里永远的主人。
小村信雄到南通已一个月了,他没有时间去狼山登高赏景,否则,看到脚下波涛连天远的长江,又不知会发出什么样的感叹?他确实很忙,忙着即将对南通地区新四军的合力清剿和全面“清乡”。他忙里偷闲也读了南通的一些史记,看到有篇文章如此描写,说南通是块“崇川福地”,因靠江近海,土地肥沃,史上少有兵灾,乡民都安居乐业,他们勤劳耐苦,知足守法,和善孝悌,有许多优点。同时,他们又有胆小怕事,不敢冒险,自私自利,容易满足等缺点。有人把南通人比喻“南通老鼠”。可想而知,对付这些“南通老鼠”,大日本皇军只需吹灰之力。小村信雄在读过这文章后这样想。他还了解到,日军在南通登岸时,只有一个连的实力,占领南通城没有遇到国民党政府的抵抗。这使小村信雄愈加狂妄。
春节过后,新四军和抗日组织频频出击,小村信雄的部队和皇协军多少有了损失,但这些损失,对一个身经百战又即将统帅大军展开大战役的将军来说,他觉得不足挂齿,可是新近出版的一张《盐阜大众报》,他看了心头多少有些沉重。这张报纸的报头下方,一条粗黑的大标题为《海防大队弃暗投明 江东健儿击沉日艇》。早在汽艇沉没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通报,但今天对报上刊发的这条新闻,还是看了好几遍,字里行间,他读到了共产党的兴奋,新四军的激情,中国民众的欢欣。他的嘴角抽搐了好一阵,阴沉的脸如水门汀一块。许久,他才回转身,对着墙上挂着的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军用地图,再一次琢磨。
由他完全负责的“清乡”区域,从地图上看,像当地的一只高帮老棉鞋的侧面,南通城在鞋跟处,鞋口处是如皋一带,江东在鞋头,江口镇在鞋尖上,鞋底贴着长江,鞋背上是黄海,整个鞋面是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平原。对于如何清剿如何“清乡”,这位在江南“清”过乡、被上司看重的日军少将,早已谋划在胸。他的作战方案是,现在南通各县各地驻扎的日军,暂时按兵不动,利用各种手段,侦察本地新四军及抗日党政机关的动向,弄清他们的行踪和活动规律。他这里,调集从江南过来的一个联队,还有一个宪兵团和苏北过来的一个旅团,加上新增的一师皇协军,一共3万兵力,届时,从“鞋后部”形成一道重兵线,成扇面整体向“鞋头”方向清剿推进,周边和驻地部队配合扫荡,像赶兔一样,把在这一带活动的新四军部队和其他抗日力量,全部驱赶包围到江东甚至到江口这个“鞋尖”上,最后一网打尽。之后,在清乡区边界,扎上竹篱笆,形成隔离带,彻底把这块产生过红军的“红色区域”,变成皇军的“模范治安区”。
小村信雄的这个计划,得到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的批准,也得到了汪精卫政府的高度称赞。之所以还没动手,就在于力量还没配置完成,尤其在盐阜地区清剿新四军主力的日军部队,进展不利,旅团难于调来使用。不过,小村信雄向上司表过态,不论部队是否到齐,决定在三月底开始行动。因为,一旦过了这个时间,除了会影响整个长江三角洲“清乡”计划外,田地青苗长起,青纱帐又将形成,这对新四军游击队是大大的有利,而对“皇军”是大大的不利。
小村信雄对着“鞋面”又看了一阵,既抱有信心,又感到疲惫。他等着这一天,3月30日,这是他决定行动的日子。而离这一日,没有几天了。
小村信雄揉揉疲倦的眼睛,闭了一会儿,待张开眼睛时,发现战勤官站在身边。他问有什么事?战勤官立正微笑报告:“阁下,新调来5名服务队员,两名大和族,两名朝鲜族,一个台湾的,你现在是否需要?”说完,将5个女人的照片送到小村信雄跟前。小村信雄接过照片,一张接一张端详一遍,最后挑了一个长着苹果脸的:“这个的过来。其他的,以后的每天中午轮流送一个来。”战勤官又一个立正:“嗨,我马上送来。”
小村信雄要靠女人来消磨难以等待的时光。
春风一阵比一阵暖,风儿轻如丝衫,披拂在江海交汇的这块平原上。经历了寒冬严霜的麦苗,迎着温馨的阳光,伸直了身子,摆动着叶袖,“滋滋”地拔节生长,甜丝丝的汁液已流进了庄稼人的心坎里。花青色的蚕豆枝叶间,淡雅的蚕豆花在羞涩地笑,它们在偷偷地孕育自己的心肝宝贝。嫩黄的油菜花,从南到北,一片一片地铺上金黄。更有那桃花梨花,红的红,白的白,点缀着农舍田野,把浓浓的春天,醒目地奉送到人们眼前。
可爱的苗儿可亲的花儿,你们怎么会想到,你们将被强盗无情地踩踏蹂躏!
3月30日,阴霾满天,朔风凛冽。在南通城南的大校场上,准备清剿行动的日军先导部队在接受小村信雄的检阅。步兵、炮兵、宪兵,排成三个阵形,山炮、平射炮、迫击炮、轻重机枪,还有张牙舞爪的狼狗,架着机枪的摩托车,在队列前一字形排开。队列里,亮闪闪的是刺刀,乌溜溜的是掷弹筒。日军军歌在烈风中忽高忽低地唱响着:
赤魔铁幕算什么,
我是无敌的皇师!
大江月明风萧萧,
头顶青天星灿灿。
皇师驰骋支那境,
一团热火燃在胸……
小村信雄佩着军刀出现在检阅台上。他在作战训话中一字不差地诵读了《战阵训》的要义:大日本是皇国,上有万世一系的天皇,皇军在天皇统帅之下,体现神武之精神。皇军军纪之神髓,是对大元帅陛下绝对服从之精神!
全场三呼“天皇万岁”。
小村信雄拔出军刀,向空中一挥。随着“东亚共存与共荣,皇师奋勇去远征”的歌声,队伍离开操场,向预定目标进发。
一时,南通南北一线,狼烟四起。
青苗烤焦,
花瓣碎裂。
人民在苦难里,
长江在呜咽中。
按照小村信雄的作战计划,清剿队伍每天梳篦一般向前推进20至30公里,清剿后的地方,不留新四军一兵一卒。最迟用半个月时间,把新四军的剩余部队,赶至江东一带,然后从海上江上陆上合围,一举歼灭。小村信雄已成竹在胸,并夸下海口,一个月后,他在司令部所在的别墅里,摆胜利庆功酒。但出乎日军意料之外的是,差不多所有的交通线上,道路被毁,桥梁被断,田里不见牛,村里不见人。一连几天,别说新四军的部队没见着,连民兵也没摸到几个。与他们的心愿相反的是,时不时有冷枪冷弹飞出,那些求胜心切奋勇在前的所谓忠勇的皇军士兵,不死即伤。各路日军指挥官终于沉不住气了,指挥炮兵向村庄、树林、沟渠等一切他们认为可以藏人的地方,发炮轰击。一时,到处火光闪闪,鸡飞狗跳,乡民“呜呜”的哭喊声响彻原野。敌伪又四处张贴布告,宣传凡是没有人的村子,一律烧毁,凡是在村外躲避不回村的,一律当作新四军和民兵消灭。许多村子,被鬼子烧光,许多男女老少,因逃避鬼子被枪杀在旷野里。群众被迫返回村庄,汉奸走狗开始猖狂。
日伪军日日夜夜清查新四军,查到新四军的家属,捉住要么被关押,要么被杀害,发现年轻貌美的姑娘,拉到就调戏强奸。敌人又网罗地痞流氓或有奶便是娘的动摇分子,组建他们的地方政权和地方武装。
春寒料峭时,“清乡”与反“清乡”,在这块敌后战场上展开了空前尖锐的你死我活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