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龙一战成名。当江口镇家家户户在议论东来商行的江老板大义凛然勇斗鬼子的时候,回到商行里的小孔,正批评埋怨着江海龙。小孔说:“哎呀,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你也不想想后果,万一鬼子真杀你怎么办?”江海龙笑笑:“我开始也不想上去,但看到鬼子欺人太甚,我实在熬不住,到了这个关头,拼就拼了,我要叫小日本看看,中国人不是孬种。”“话是这样说,但你是不该上去的,这是不顾大局,领导知道了肯定要批评你。”小孔正告道。江海龙走到柜台旁,抓过茶壶“咕咕”喝了半壶冷开水,擦了擦嘴说:“眼睁睁看着矮东洋欺负人,我忍不下去。我要不上去,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安静。今天要是伊林上场,我非一脚把他下面踢烂,叫他断了根。领导要批就批吧,反正我也没出啥事体。” 江海龙嘴上这么犟,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冲动,而这种冲动,多少来自伊林对玉兰的污辱,他要为江口民众、也为自己雪耻泄愤。
一直到吃晚饭,两人还在议论着这场比武的事。饭刚吃完,张久隆回来了,随张久隆一起来的,不仅有团部通讯员,还有陆文益和任意。陆文益穿着藏青色长袍围着深紫色围巾,任意穿着淡灰色旗袍围桃红色围巾,他们就像一对大学里的师兄妹。
见到任意,江海龙比见到陆文益还激动,他对她有种说不清楚的崇敬或情愫,每每想到她这么小小年纪,就敢孤身战斗在敌人司令部里,就觉得这个端正美丽的姑娘非同寻常而且有些神圣。江海龙叫小孔关好前门,请大家到里屋坐。大家在里屋坐定后,江海龙又叫小孔快烧开水,下一锅他上午带来的红枣心圆子(当地糯米粉做的一种食品)给大家吃。陆文益忙摆手,说海龙你们别忙了,我们从老年那里吃了小点心才过来,你先谈谈这里的情况。小孔嘴快,说:“谈啥,江老板今天差一点被鬼子杀了。”“怎么回事?”陆文益一听心就紧了,关切又严谨的目光扫在江海龙脸上,又扫到小孔脸上。小孔看到江海龙对他不满的脸色,欲言又止,陆文益急了:“小孔,你快说!”
小孔只得原原本本说事情经过,陆文益、张久隆听得耳朵直竖,眼睛眨都不眨,任意听得手捏紧围巾,始终没松过。江海龙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插,随小孔怎么说,只想听陆文益最后怎么表态。
小孔说完,陆文益一时不知怎么评价,倒是张久隆先问江海龙:“你还真的要两块大洋?”
“是。”小孔抢着回答。
“那姓叶的给了没有啊?”张久隆似乎对这事很看重。
“这只只进不出的铁公鸡,他那给呀,还是兰花子给的呢。”小孔认真地回答。
“呸,你真以为我关心那两块洋钿,”张久隆白了小孔一眼,转而不满地对江海龙说:“我看你今天太冲动,太冒险。”
陆文益一直看着江海龙,待张久隆住了口,才说:“海龙啊,今天这事侥幸过去,我也不说什么。以后,碰到这类事,一定要谨慎些。鬼子在我们面前杀人,以后肯定还会碰到,我们一定要冷静,想法与他们智斗,血债总有还的时候。”陆文益停了停,思绪已在另一个问题上,“刚才,提到了这个日本女人兰花子,我今天就要给你们说一说她的事。我听老张说,兰花子与你们有过多次交往,海龙你可清楚她有什么背景?”
陆文益没批评,江海龙的心就坦然了,认真地回答问题:“喝酒时听伊林讲过,她父亲是汪政府的顾问。”
“不仅仅是这一点,我们最近了解到,她还是日本特务组织‘梅机关’的成员,在江口负责收集我方情报,还有权监督日军的行动。对这个女人,你们要多有些防备。”
对兰花子帮玉兰解危帮自己解围,江海龙内心对她多少有点感激,觉得这个日本人比伊林这样的鬼子要好,想不到她原来是白骨精,人面背后是兽心,又想到她要他探听被袭棉船的事,说道:“这条美女蛇,我倒没有把她看穿。伊林也看她脸色行事,我原来还以为伊林因追求她才买她账,想不到她是这种角色。不过,她别想在我这里捞一点有用的东西,我不会上她的当。”
陆文益点点头:“这我绝对相信。从兰花子的一些表现看,她想渗透你们商行,想利用你,否则今天她不会心慈手软。她在江口有一定的权力,与她以后的交往中,你也可以利用她。双方都想利用对方,这就要看谁的本事大啰。”
江海龙认真地听着,思量着。
陆文益挪身和江海龙坐到一条板凳上,欣悦地看着他:“海龙,大家都知道,你来江口后,做了很多工作,可以说立了许多大功,这是连我原先都没想到的。你做得出色,根也扎住了,我们很满意。”任意插话说:“江大哥,我都亲耳听陶司令表扬过你,说你是大英雄。”江海龙听得心头一热,但没有吭声。陆文益叫通讯员去门口注意警戒,然后继续说:“你们战斗在危险的环境里,我们始终没有忘记你们,也想方设法排除你们潜在的危险。老杜,也就是杜副官,他一到部队,就说到罗小三的事,我们先后派了两个小组去乌龙港铲除他,偏偏他不在,据调查,他被派到苏南参加‘清乡’训练班了,这事以后再说。我今天来,除了要告诉你们一些部队情况外,就是说一说下一步的斗争,你们交通站的任务,也要随着形势的变化而变化。”
江海龙抬眼看着陆文益,等着指示。
陆文益脸色严肃起来:“我先说说当前的军事形势。”他一一看了看江海龙、张久隆、小孔,“现在,看起来表面平静,实际上敌我双方都在作战略性的力量调整。最近,原与我们有联系的苏北游击纵队一支队司令吕其赓,率部投日,日伪趁此机会,正调集部队对我新四军军部所在的盐阜地区进行拉网合围,企图在短期内消灭我苏北新四军主力,之后,再调集重兵,对我四分区,也就是从南通到我们江东一带,进行合围,分片剿灭我抗日力量,进行他们已计划好的重点‘清乡’。在这一带原有的敌人,现在按兵不动,一是搜集我情报,二是在等待部署完成,再对我进攻。我们的部队,最近表面上也没有动静,这一是让老百姓安稳地过年,二是也在调整布置力量。最近,我们就要打几仗,主动出击,打乱敌人的部署,鼓舞群众斗志。敌伪的‘清乡’一旦开始,我为保存力量,将避开与敌人正面作战,在外围寻机消灭敌人,分区部队将撤出‘清乡’区,每个团,只留一两个连队化整为零,配合地方武装坚持原地斗争。地方上已公开的党员和抗日干部,都要撤出,老年也要撤出去,只留没有暴露身份的党员,建立‘乙种’组织,以修伞补鞋拉车等各种职业为掩护,带领群众坚持斗争。今后的形势是很严峻的,撤出的部队要在陌生的地域作战。留下的人员,要与数十倍、上百倍的敌人周旋抗争。上级已考虑到,届时强敌当前,部分群众会动摇,汉奸和亲日派将会更猖狂,斗争会异常尖锐残酷。”
大家屏气凝神地听着,没一人出一点声音。
陆文益继续说:“因此,办好各地的交通站,显得更加重要。我们要利用‘合法’的身份,既要当好部队的耳目,还要协助掩护我方人员进行对敌斗争。我们要像一颗颗钉子,钉得敌人头疼难忍,要像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那样,搅得敌人痛翻肚肠。当然,交通站面临的环境更加险恶,一有不慎,就有可能牺牲。海龙,还有你老张、小孔,我说得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三人一起点头,小孔还应了一声,“明白”。
“陈老伯今天不在,我和陈团长的意见,是让他撤出去。你们三个,是愿意留还是跟主力部队走,我先听听你们意见。”陆文益征询的眼光先盯在江海龙的脸上。
江海龙已有选择,一拍胸口:“政委,这还要问啥,我留下来干!”张久隆、小孔也立即表态留下来。
“你们不怕牺牲?”
“不怕!”三个人一起坚定地回答。
“好。那么,你们还有啥问题,还有什么难处需要部队或地方组织解决?”
江海龙摇摇头,说没有。陆文益再问,真没有?江海龙想了想,再次表态没有,接着他看了看陆文益,一个问题到了喉咙口,嘴唇动了动。陆文益看出了江海龙有话,“你好像有问题,请说。”江海龙老实承认:“是。这里也许我不该问,敌人‘清乡’后,陈团长,还有你们去哪里?”
陆文益爽朗一笑:“陈团长肯定要带部队撤出去。我呢,留下来,在原地和你们一起与敌斗争。”接着,陆文益敬佩地看了任意一眼:“我还要特地告诉你江海龙,陶司令本来点名任意跟主力部队走,但她坚决要求留下来。她就分到我们江东县,负责敌工、妇抗委和宣传工作。这次她和我一起来,就是先与地方上留下来的同志熟悉熟悉。你看看,有这么一位孤胆女英雄陪我们一起战斗,好不好?”
任意被说得有点难为情,忙说:“我算什么孤胆英雄,江大哥才是。”
江海龙听陆文益这一说,兴奋得差点没鼓掌:“那无论如何,任意你今天一定要领我情,吃我一碗圆子。上次抹你一脸黑,今天也算我赔罪。”
“嗳呀,你江大哥说到哪去了,我还要感谢你救命大恩呢!”任意高兴地叫道。
“好,那小孔你快点,我们吃了就走,我们今夜还要走几个地方。”陆文益欣然同意了江海龙的要求。
趁小孔任意一起去灶间烧水煮圆子,张久隆出去收拾东西之时,江海龙挤眉弄眼问陆文益,你是不是与任意好上了?
“嗨,你哪里看出来了?”陆文益故作惊讶。
“你啊,我还不知道,第一次就相中人家姑娘了,还等今天?”江海龙笑嘻嘻地说。
陆文益也笑了:“我是土老帽,实话实说,我是看上了人家,还真不知道她这个上海滩来的洋小姐,能不能看上我哩。”
“好了好了,你不要打埋伏了,等你们办喜事的时候,不忘请我喝杯喜酒,就是看得起我这大哥了。”
陆文益忙阻住江海龙的话:“这事你提得太早了,我们现在真的没到谈情说爱的程度,只是双方都蛮有好感。现在形势这样紧张,我们真顾不了那些。”陆文益话锋一转,“哎,海龙,我还要说说兰花子,这个日本特务,你对她真要防着点。”
江海龙憨憨一笑:“这个女人,花头花脑我会理得清的。”
“同她打交道,商人气再足一点,要让她彻底地相信你就是个商人,你手脚舒展会更自如。今天你比武,虽然冒险,但现在来看,值,兰花子会对你另眼相看。这两块大洋,你要得有水平,没利益的事我江海龙不白做,商人嘛,有钱就干,有利就上。”陆文益又笑。
江海龙却没笑,说:“那时,我也是意气用事,没想得太多。”
“海龙大哥,你要多保重。我们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希望你发挥更大的作用!”陆文益情真意切。
听着陆文益喊他这一声大哥,江海龙有些动情,望了望陆文益,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我本事不大,就是一身铁,也打不了几根钉,但政委你放心,我保证根根扎进鬼子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