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2月21日,日本国御前会议通过了《为完成大东亚战争而决定的处理中国问题的根本方针》。该方针在政治上的重点,是扶植汪精卫政权加强其统治能力,并把其拖入太平洋战争,经济上的重点,则是在中国占领区扩大获得战争所需物品,并谋求重点开发取得紧要物资,支援并打赢太平洋战争。由此,侵华日军对物资的掠夺更是疯狂。驻江口镇的日军,以前遵守着特别贸易区的驻守训令,现在,他们除在镇内还装模作样外,对周边乡村频频出手,能夺则夺,能抢则抢,毫不顾忌“皇军”的脸面和“东亚共荣”的欺骗宣传了。
张久隆带着玉兰娘俩,在暮霭中踏进江口镇,经过中央河桥的时候,正碰上日伪军扫荡回来。一百多个黄衣鬼子和“黑老鸦”(群众对穿黑制服警察的贬称),肩挑手提,枪尖上挑着的鸡鸭鹅,“咯咯”“嘎嘎”“哦哦”地叫成一片。队伍中有两部牛车,上面堆满抢夺来的棉花和粮食,两条老牛吃力地拉着。其中一头老牛,鼻绳被一个小鬼子紧拽着,屁股上鲜血淋淋,两条后腿一瘸一拐,每走一步,身子一沉。老牛只要一步拉下,鼻子都能被拉断。
玉兰娘俩如此近距离见到这帮黄色强盗黑色土匪,而且差不多是肩挨着肩,吓得步子都迈不动了。又见到受伤的老牛如此可怜,菩萨心肠的玉兰娘,眼泪就“嗽嗽”滚落下来,心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她正泪眼模糊的时候,一个又矮又胖的人挡在面前,擦眼一看,是个佩着长刀的日本兵,吓得差点跌倒。
这个日本兵,是伊林队长。他挡在玉兰娘俩面前,一双鱼泡眼直勾勾地盯着玉兰,脸上贪色毕露:“花姑娘的,大大的。”玉兰害怕得直往娘身后躲,双手捂了脸。张久隆一看伊林动了邪念,忙上前说:“队长,队长,这是江老板的娘子。”“唔?”伊林转头一看,看清是张久隆。“她是江老板的娘子,他的女人,爱人,内人。”张久隆一连串地补充说明,是让伊林明白,这是江老板的人,请他不要轻举妄动。伊林这下子明白了,出于正带部队回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暂时克制了自己,没有放纵,只是嘴里说道:“江老板,好眼力,好眼力的。”然后返身跟着队伍走了。
敌人走远了,玉兰娘俩仍像木头似的立在那里。张久隆说道:“别怕。刚才是伊林队长,我们认得,江海龙跟他喝过几次酒了。”玉兰听了惊愕地抬起头:“什么,跟他喝酒?”张久隆说:“是啊。为啥喝,到了行里由你爹说给你听。”玉兰娘俩越听越糊涂,呆呆地看着张久隆。张久隆催她们:“走吧走吧,到了行里再说。”
玉兰娘俩忐忑不安地到了商行。陈允家见她们来了,高兴得叫小孔快准备饭菜。张久隆说,菜已顺带买了,她们还带来一条咸青鱼,正好用豆腐页蒸蒸。陈允家说,好,等江海龙回来,我们再好好吃一顿。
却说伊林带队进了江北公司,将抢来的粮棉交付川井,做他们内部的交易。在川井点货的时候,伊林将军需官拉到一旁,吩咐道:“你的在这里办理,我先回去。刚才那个花姑娘,你看到没有?她是我到这里来见到的最漂亮的中国女人,我要把他弄到手。”说着,脸上阴阴地笑。军需官听了,说,“那个姓张的讲,她是江老板的女人,你的三思。”“什么江老板,他的算什么,我看上的,就得归我的。”伊林说完,先回了据点大院。
伊林与军需官嘀嘀咕咕神色异常的情景,被立在不远的兰花子看在眼里,待伊林一走,她把军需官喊到跟前,问他们刚才说什么。军需官知道兰花子的父亲是高官,因此对她有敬畏之心,就把事情如实告知。兰花子一听,双眉一皱:“你马上回去偷偷盯着他,他有什么举动,马上报告我。”军需官恭敬地一个立正:“哈依!”
吃晚饭前,陈允家跟玉兰娘俩讲了他们为啥到此地办商行、为啥同伊林交朋友的道理,又告诫她们万万不能对外透露,这是事关抗日和我们生命的大事体。玉兰娘俩明白了八九,只是十分担心,说鬼子是吃人的狼,一定要当心。陈允家说,你们不要多说了,我们心里都有数。张久隆插话说,我们来时在桥上碰到伊林,这家伙有坏心思,看着玉兰不动脚步,我对他直说了是江海龙的娘子,他才没瞎来。陈允家听了,心里一惊,有个漂亮女儿,在这混乱世道,真是块心病,心里后悔叫玉兰娘俩来江口。陈允家心里这么想了,嘴上叮嘱玉兰,你以后千万不要上街,免得惹麻烦。玉兰说,我根本不敢出去。
饭菜准备好,小孔把店铺门板上好了,大家一起坐在里间吃饭。因江海龙不在,加上遇到伊林,玉兰的心情郁闷,别人说什么她只听在耳朵里,自己一直沉默寡言,待大家吃好晚饭,又默默收拾碗筷。就在此时,街面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皮靴踢着地发出的声响,张久隆一听就说,“是小鬼子!天都黑了,他们出来干什么?”没人回答,大家都紧张地听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铺面门口停了下来,接着就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又听伊林在喊:“开门的,开门的!”大家一听脸都白了。张久隆反应快,对陈允家说:“你快带玉兰娘俩到后面河边躲一躲,这伊林肯定是冲玉兰来的。我不喊你们,千万不要出来。我和小孔在这里应付。”
陈允家知道来者不善,拉了玉兰娘俩就从后门出去,快步往河边走。
门又被重重地敲着,喊声更急。小孔掏出了双枪,张久隆一把拉住小孔,“你千万别动枪,快收好,我来对付!”张久隆知道不开门过不了这一关,便大声回道:“伊林队长,我来开门了。别敲,别敲。”
门一开,伊林带着两个鬼子进来,三支手电筒亮光闪闪,把屋内屋外照了一遍,没有发现目标后,一个鬼子跨到张久隆面前,咆哮一声:“花姑娘的在哪里?唔!”
张久隆蒙骗对方:“她们的走了。”
“你的胡说。这么晚了,她们的会去哪里?你的藏了她们。”
“没有,没有。江老板不在,她们就走了。”
伊林踱着步也来到张久隆跟前,冷笑一声:“你的说谎的,她们的还在这里。你的交出来!你的不交,死拉死拉的!”
张久隆硬着嘴回答:“她们看到你,害怕的,就回去了。”
伊林已失去耐心,一手抓刀鞘,一手拔出刀,他将刀举到头顶,喊叫:“你的不说实话,当心我砍了你。我现在给你一分钟,不说,唔!”他将刀在空中抖了一抖。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空气凝固得差不多能结出霜来,伊林眼托楞楞瞪着张久隆,鱼泡眼珠一半已突在眼眶外面。张久隆的眼光回对着伊林,没有一丝胆怯,但也没有一丝挑衅,平平静静。就在这极度危险之时,兰花子带着随从,出现在门口。兰花子一见伊林模样,怒形于色,大喝一声:“伊林君,你在干什么?”伊林万万想不到,兰花子这个时候会来,尴尬之极。他明白,兰花子一定是知道他来此的用意,才追来的。虽然伊林不明确兰花子的完全身份,但迫于她父亲的地位,加上他恋着兰花子,因而放下了刀,转身面向兰花子回答:“我来找江老板。”
“胡说,江老板外出运货了,还没有回来。你要对自己今天的行为负责!”兰花子严厉地说。
伊林不再吭声,带着士兵气急败坏离开了商行。
伊林走了,兰花子却慢条斯理迈进了门坎。她进屋后,在柜台边的一条凳子上坐下,又慢条斯理地说:“张的,江老板的美人儿在哪里,叫她出来让我瞧瞧。”
张久隆不再紧张了,但依然防备着,回答道:“兰花子小姐,她已经走了。”
兰花子“嘿嘿”冷笑一声:“张的,你的别骗我。我想,她是专门来看江老板的,还没见着面,怎么会走?你们的别害怕,我也是个女人,不会伤害她,我只是看看,江老板的女人长什么模样。你快些叫她过来。”
张久隆左右为难,待在那里不动。兰花子见张久隆不表态,掏出了香烟,慢悠悠点着了,吸了一口,然后说:“你要不喊来,今夜我的就不走了,坐在这里等,我是有耐心的。张的,你相信不相信?”
张久隆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出,想到玉兰娘俩和陈允家都在河边,这天寒地冻的,真要让他们待一夜,还不冻坏了,想想兰花子既然赶走了伊林,也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于是对一旁的小孔说:“小孔,你去喊他们过来。”
小孔去了,兰花子翘着腿,抽着烟,脸上不阴不阳地笑,不急不躁地等。
兰花子抽完一根烟,准备抽第二根的时候,陈允家带着玉兰娘俩来了。兰花子的眼光死死盯在玉兰的脸上。玉兰虽然已吓得花容失色,但她俊俏的脸蛋,婀娜的身姿,仍让兰花子吃了一惊,话不由得吐出:“真是漂亮!真是漂亮!”兰花子从内心认可,对方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一个男人看到这种女人,想获得的冲动是必然会产生的。兰花子盯了玉兰足有一分钟,才站起身,说:“江老板回来,一定要叫他带他的美人到我那里走走,我们交个朋友的。”说完,向玉兰靠近,伸出手要与玉兰握手,玉兰吓得直往后退。兰花子感到没趣,带着随从离开了商行。
风暴过去,但没一个人能安心去睡。大家坐在一起,想着刚才的危险,一时默默无言。陈允家抽了一阵水烟,才开口说:“玉兰她娘,明天你就带玉兰回去,在这里不安全,迟早要出事体。当时叫你们来,我也是听了海龙的话,一时考虑欠周到。”张久隆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伊林这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江海龙回来,知道这个事,也不会不管不问,说不定,还会闯出祸来。那样的话,对我们办商行,肯定不利。小孔,你说呢?”小孔马上回答:“那是肯定。”陈允家放下水烟筒,看着张久隆:“你说得对。海龙回来,伊林这事还不能实打实地对他讲,防止他冲动。怎么对他说,我会想好的,你们就不要对他提了。”他转眼看看玉兰娘俩:“你们意思呢?”玉兰娘仍胆战心惊,懦怯地说:“我恨不得马上走,这个地方哪敢住,”想了想又说,“唉,只是玉兰过来,连海龙的面也没见着。”玉兰这时伏到娘的肩头上哭了,陈允家就劝她:“玉兰,你也不要伤心,海龙回来,我叫他抽空看你去。我对他讲过,新年里,你们就完婚,到时到你舅舅家办喜事。”当下大家商定,明天一早玉兰娘俩回去,还是由张久隆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