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在江口办的公司,名称江北公司,就在南街,地点紧靠日军大院,两个大门仅相距100米,由此可见,他们设置在这么靠近据点的地方,就是为得到日军的保护。
江海龙回到镇上后,把自己的想法和陈义的意见与张久隆、陈允家、小孔说了,叫张久隆先了解了解江北公司的情况。大家正商谈时,打扮成农民模样的团部通讯员像箭一样穿了进来,叫江海龙快去叉河口,有重要任务。江海龙一听,拔腿就跟通讯员出了门。
几棵刺槐树下的河边,停着一艘小巧的“小关快”,身着便衣的陆文益就在船旁。他一见江海龙赶到,也没客气话,指示他再去上海,立即出发,接一位重要人员回来,接到马上返回。陆文益又交代,上海的接头地点在虬江口北岸边,到时将船上烧饭的小泥炉搬到船头作标记,接头暗号是,对方先说“船上烧炉,当心失火”,你回答“江里都是水,烧不了”,对不上暗号,双方都不能理会,由于出了叛徒,上海的敌特机关正在抓捕此人。交代完毕,陆文益问,暗号记住了吗?江海龙复述了一遍。陆文益听了点点头,又说,这次任务是苏中军区司令员栗裕下达的,陶司令又直接指示我们完成,其重要性我就不说了。他指指一旁的“小关快”:“你快去,接到人立刻回来,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
江海龙看了看船,并没有立刻上船的意思,问陆文益,接的人是男是女,如果我等不到怎么办?陆文益说,我也一概不知,只有这暗号代表一切。江海龙明白,自己再问都是多余,于是跨上了船,准备出发。陆文益和通讯员帮着将船推离岸,在江海龙离开之时,陆文益再次郑重叮嘱,一路小心,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江海龙挥手与陆文益告别,竹篙一点,“小关快”立即进了河道。直到拉起了篷借风航行,江海龙才观察了船舱。船舱里,陆文益为他准备了应备的一切,有烧水的柴、炉子、铁锅,有睡觉的被、垫子、枕头,装满了油的煤油灯挂在舱壁上,还有一小袋玉米粉和一棵大白菜,连盐都装了小半碗。一只水缸里,是一缸清亮的水。江海龙似乎看到了陆文益那颗清亮的心,心头感动不已。
一阵强风吹来,江海龙感到了风寒。他抬头望望西天,冬日的太阳像蛋黄挂在那里,毫无暖意。又是落日黄昏,满江的薄雾在飘荡,一种说不上来的孤寂,突然充塞江海龙的心里。已习惯与战友一起生活的江海龙,现在单身独舟在茫茫水面上,就分外地想念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分别多时的玉兰,又钻入江海龙的心中。她现在过得好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江海龙想,如果玉兰在身边,靠着她香喷喷、暖烘烘的脸蛋,走遍天涯也心甘。
江海龙又走神了
一条硕大的江豚,灰黑色的背脊突然在船边冒出水面,像一头黑猪拱出。江海龙吃了一惊,立刻回过神,不敢分心了。他看了一下方向,扶正了舵。
天黑了,风劲帆满,空船贴着江面,扑扑前行。江海龙现在想着这次任务,究竟去接一个什么人,军区首长直接关心?他又用心背起暗号:“船上烧炉,当心失火”,“江里都是水,烧不了”……
稀疏的灯火中,“小关快”进入黄浦江。
这次江海龙要接的人,是一个姑娘,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公开身份是汪伪政权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机要员,真实身份是我党的情报人员。她叫任意,由于叛徒告密,真实身份暴露,在敌人抓捕前,被党组织提前接应转移,按照上级指令,要将她送往新四军苏中军区。任意在敌人首脑机关工作,人又十分漂亮,很多日伪特务认识她,因此,转移她就分外艰险。保护她的同志躲开敌人数次搜查,从静安绕到闸北,又从闸北转至虹口。负责最后送任意上船的,是上海地下交通员小曲。就在小曲接了她奔虬江口的路途中,被一个特务发现了。
小曲和任意假装夫妇,坐在黄包车里,当时已走到市郊的僻道上,又是夜阑人静时分,应该比较安全的,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敌伪机关为了抓住任意,军警特务全部上阵,市内郊外遍布罗网,还对捉拿者悬赏高额奖金。车走着走着,时刻警惕又敏感的小曲,发现一辆橘红色的黄包车跟在后面。他试着让车夫多绕一段路看看反应,发现那辆车始终相隔50米左右,不远不近地跟着。小曲清楚,他们被特务盯上了。特务所以没有动手,小曲估猜是他没遇到同伙,这一带又没电话报告,所以只好先跟着,待机行动。小曲想下车除了特务,但又怕任意这儿出意外,也只好先拖着等有利时机。车前面出现一段一人高的土墙,墙后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小曲当机立断,对任意说:“前面一转过土墙,我先下车,除了那‘尾巴’。你坐车继续走,在前面一百米左右的树林边等我。如果我出事,你先走,到虬江口北岸按接头的标志找船,接头暗号是,你先对船上人说,‘船上烧炉’……”小曲刚说到这里,后面“啪”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喊声传来:“前面车子停下来,前面车子停下!”喊声一停,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到了黄包车的车棚上。小曲喊一声“快走”,自己纵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曲从车上跳下,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又听得两声枪响,待他抬头看后面那辆黄包车时,发现那车夫躺在地上,特务已下车向他扑来。小曲立即举枪向特务瞄准击发,双方即刻进入面对面的枪战。
黄包车拐到土墙后,后面的枪声已停。任意叫车夫停车,车刚停稳,她跳下车,返回寻找小曲。进入任意眼中的,是让她永远也不想看到的情景:小曲卧在路边,一动也不动。她再朝前看,那特务四脚朝天躺在道路当中。任意扑到小曲身边,伤心地大喊“小曲、小曲……”小曲已闭上了眼睛,身子下全是血。
任意顿时慌了,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她的同志躺在这里,自己弃之离开,可她也明白,自己一秒钟也不能在这里多待,这里太危险了。不远处,已响起警笛。任意想到了上级对她讲的话,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你能顺利到达苏中军区,把重要情报和密码带到,就是对敌斗争的一个重大胜利。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还有,她带着的发报机,那是新四军迫切需要的。一想到发报机,任意惊出一身冷汗,它还在刚才乘坐的黄包车上。为了任务的完成,任意只能选择立刻离开。她扶正了小曲的身体,握了握小曲带血的手,心中念了一声:小曲,安息吧,对不起了,我只能今后用斗争的胜利来告慰你。任意站起身,急忙向那墙后奔去。
任意跑到墙后,不见了黄包车,急出了一身冷汗,定神观察,发现装发报机的柳条箱被丢在地上。原来车夫怕惹事,把顾客的东西丢了下来,自己跑了。任意打开柳条箱,里面用油纸包裹的发报机还在。任意再也不敢耽误,提起柳条箱,顶着寒风,一步一步向虬江口走去。
江海龙到了虬江口北岸,将船靠到岸边。这里黑灯瞎火,20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他将泥炉搬到船头,为了让接头人看得见,干脆烧起炉子,顺便架上锅煮点玉米粥,以便充饥。可是,从前半夜等到后半夜,别说没人来接头,整个岸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江海龙有些困倦,加上寒露袭人,就进了船舱,裹了棉被,斜靠着舱壁边睡边等待。
天蒙蒙亮,江上飘起大雾,仍是20步开外看不清人影。江海龙到了船头,搬开粥锅,坐到一侧,焦虑不安地等着。他想,要是这个时候接到人多好,可趁大雾掩护将船驾出吴淞口。就在这一刻,雾中闪出一个女子,走得近了,江海龙看到,她束着长发,围着粉红色围巾,穿着蓝条方格浅底旗袍,提着只柳条箱。人越来越近,江海龙细看,她的脸竟然与玉兰相似,只是皮肤更白,身材显得高挑,标致得如同画上仙女一般。江海龙心头一动,难道就是她?江海龙差不多要站起来迎接,想到陆文益交代的暗号,才稳住身子没动,等那女子先开口。那女子走到与船头并齐后,停住了脚,朝船头认真察看了一下,才走下岸来,离江海龙只3步了,才小声开口:“船上烧炉……”江海龙的心狂跳起来,只要后面“当心失火”4个字一出,就马上把心里背了上百遍的“江里都是水,烧不了”吐出来。让江海龙万分失望的是,“当心失火”4个字,那女子就是没说。江海龙恨不得帮她说出来,可是他知道这是万万不能的,这里环境复杂,形势险恶,暗号不全,再怜香惜玉,也绝对不能不按暗号接头,于是稳在那里,不动声色。
那女子就是任意,见江海龙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十分失望,轻轻叹口气,换只手提了箱子,吃力地回到岸上,拖着步继续向前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