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是前面提到的肯恩。
通过多年的参与,尽管我们开始看到艾滋基金会员工和志愿者并没有从艾滋病毒中豁免,但我们都认为战无不胜的团队的每个成员都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记住,这是我们和他们。我们必须照顾他们。1988年9月的一个好天气里,肯恩打电话告诉我他的秘密:他,也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等等!这不合情理。然而,为什么我期待他应该会被排除在外呢?
真正令我恐惧的是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感到震惊或慌乱。哦,不!是我变的更坚毅了。毕竟,我们已经在这其中奋斗了六年,治愈方法可能随时都会到来。更何况,他不会因此而丧命。他仍旧和我四处开展他的工作,每天都会通过电话监控他所有病人的健康状况。每周五晚上的我都成为见证人,因为我下班后在他的客厅等他一起去老地方吃晚餐,直到我遇到了迈克尔夫妇。另外,就像等史蒂夫那样,我一直等啊等。用喝更多的饮料的时间等待,但不是为我。我应该察觉出这些预兆,但我还有其他任务要完成。当然,最后,我们会去餐厅,点更多的饮料。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直到1990年六月初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那是在加里和我从墨西哥回来之后。我在肯恩下班回家之前到达了他的混合公寓,并且在停车场等候。当他下车向我走来时,我不得不注意到他脸色发黄。这显然不是晒出来的,但和他量身订做的灰色套装搭在一起,看起来真是绝配。他说他那天晚上不打算出去了。
“我想我需要待在家里休息一会。事实上,我想我要睡觉了。”
肯恩由此开始了战斗直到最后一刻。几天后,他打电话说他要休息几天。那些富裕的女士们将要过几天没有他的日子了。接下来的一周他也没有任何好转,他精疲力竭而又不知道原因。他最新负责的人,布拉德,肯恩照顾他并安排他住进了自己的家,但如今照顾起来已有困难了。布拉德的母亲让肯恩用她的车,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她慷而慨之的目的是为了让肯恩照顾她的儿子。可怜的布拉德,他腹泻,在车上,在餐厅,在任何时候。但是肯恩跟着布拉德,帮他清理以及处理善后。在采购生活用品的某天,当我在迪斯科克罗格发现了他的身影时,肯恩嘟囔地抱怨布拉德坚持要吃白面包,而肯恩认为那是贴壁纸的浆糊。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吃白面包了。
这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都在走向一条不归路。一周接着一周,肯恩说他下周就要回去工作,然而一周过去了,另一周也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回去。他正面对的是严重的黄疸。据我的回忆,是肯恩自己决定住院的,同时,也让布拉德住院治疗。这个计划是为了和布拉德分开,到这个时候布拉德真的使他心烦意乱。
再一次,可怜的布拉德。这不是他的错。肯恩只是不能满足他不断增长的、强加于自身的自我要求。医院的工作人员把布拉德安置于大楼一边的侧翼中,而把肯恩安置于另一边了。肯恩需要和布拉德分开一段时间,而且布拉德在医院里,肯恩知道他会被照顾得很好。这是个好主意,直到第二天晚上,肯恩告诉我布拉德打电话到他的房间了。我问布拉德怎么会找到他。
“很容易,”他说,“他只需要打个电话给医院总机接线员就行了。”哦,好吧。
医院有九层楼,每层的病房呈三个圆形豆荚状分布,或是侧翼。护士站位于每个豆荚的中心。艾滋这层楼总是有很多患者,当我们看望一个人时,不可避免会碰到其他一些认识的人。除了得不到任何快乐外,这就像是一个不间断的派对。
只要问及任何人,护士人员都会相当热心提供信息给他们的病人。艾滋社团成为了那里的常客,以至于我们不用被问及证明文件或者我们和病人之间的关系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想他们是需要他们能够得到的全部帮助。
肯恩入院四周后,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他告诉我他正在使用抗艾滋药物。那就意味着这些药物针对由免疫系统功能下降而引起的某种特殊感染或者疾病。那个时候还没有特别设计的混合药物来提高免疫系统。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他具体是患有什么样的感染。肯恩最新的状况引起了我的关注,我要求护士对他多加关照。
“他喝酒吗?”她问道。
“喝。”我回答。
“他不用吃抗艾滋药物。是肝脏的问题。”
真是个好消息!他们会治好他的黄疸,他将会戒酒,我们都会回到他脸色发黄之前的日子。
但到了七月中旬,没有人出院。布拉德还待在那里,给肯恩打电话并且过去看望他,迈克尔B,迈克尔D也在那里。
时间继续前行,肯恩的病情没有好转。但是我一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否认系统在内心作祟因为我就是无法面对这一切。他一定会出院回到工作岗位上。拜托,肯恩!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进入盛夏,肯恩还在医院里。医生们都为他做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不知不觉,八月的最后一天,肯恩的生日到了,这让我想起1984年他为自己举行的那场大型聚会,正如六年前肯恩说过的那样,弗雷德没有参加是因为他选择在那天死去。他最爱的甜点是蛋黄派,在我们周五晚通常去的那家餐厅他每次都会点。蛋黄派是由女主人准备的,她的儿子也是艾滋患者。那个蛋黄派,看起来像是完美的“生日蛋糕”。那是我为他准备的一切,没有生日蜡烛的蛋糕。
到医院里看望其他人(如果有这样一件事情的话)似乎比和肯恩聊个天容易多了。过去他通常心直口快且精力充沛,几乎可以主导所有的谈话。而现在他很虚弱,特别是在我看来,尤为如此。当我问他是否想让我读报给他听,他一定想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给这个如此独立、曾如此主宰事情的人读报感觉很奇怪。但现在他再也无法独立做这件事情了,他仍然渴望听《新闻周刊》上最新的报道,让我读给他听。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无论如何我读了。这让我意识到他的脆弱。
肯恩在生日那天晚上如此暴躁让我吃惊并觉得古怪。当我提到房间里非常冷时,他厉喝一声:“那你去调一下空调啊。”
他性情大变。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位绅士,这使我感到恐惧。这是更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的再熟悉不过的迹象。
这是发生在两年多以前,迈克尔B去世之前的事情。那个星期五的晚上两个迈克尔和我在医院外谈论起第二天我们要做点什么。我决定不去医院为他庆生因为我认为他将会有很多陪伴的人:他的朋友们将会在那里为他送上生日祝福和气球。事实上,只有迈克尔B在周六去看望了肯恩,而不是我预期的一大群朋友。另一个迈克尔不顾他恋人的健康状况,没有参与任何同艾滋有关的事情。
那天下午,迈克尔B打来的电话让我惊呆了。肯恩告诉他说他累了打算小睡一会儿。迈克尔向肯恩保证自己会留在那儿,只是为了陪伴他,不必想方设法要聊点什么。但是肯恩再也没有醒过来。就是这样。他离开了。想必是平静的死亡。唯一问题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他不应该死。
我不知道是谁通知了他的家人。我慌了手脚。当然,随着肯恩的女儿詹妮弗(Jennifer)的到来,到周一所有事情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的前妻和她的儿子也在赶来参加追悼会的路上。詹妮弗请我帮助她写讣告,这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们做到了。我们将她的母亲包含在肯恩最好的朋友之列,就像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肯恩向我描述的那样,可是肯恩的前妻并不认为是这样,于是我们做了修改。詹妮弗问我谁有可能主持追悼会,我能想到的唯一人选是精心安排弗雷德告别聚会的同一位牧师,而且他也同意主持仪式。
去小教堂的路上,詹妮弗的母亲对我说,法律不允许同性恋结婚她对此感觉非常不公平。我很高兴能听到这样一种先进的观点,我想她是同情这件事情。但她澄清说如果他们能结婚,他们中的一些人就不必生活在婚姻的假象中,造成对别人的伤害和痛苦——指他们组建的家庭。不论哪种情况,我都认同她的观点,但我们都必须承认有那些孩子们是一件好事。而肯恩一直很用心待他们。我感到失望的是她对于肯恩的感情和他所描述给我的不一样。按照肯恩乐观的描述——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很伤心也很失望她坚持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
追悼会在一所私立大学的小教堂里进行,附近是同性恋集中的社区。小教堂以沉思冥想的氛围和昏暗的灯光映照在马克·罗斯科(MarkRothko)1凄凉的画作上而闻名,教堂也被命名为马克.罗斯科。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的人,座位是一排排没有靠背的长凳。追悼会上的很多人都是肯恩的顾客,享受过他周到服务的富人,其他都是他的同事,除此之外还有来自艾滋基金会他的伙伴们。还有一些是通过艾滋社团他累积起来的很多朋友们。
当然,追悼会之后,关系好的朋友们——包括楚门、迈克尔夫妇、叫迈克尔的药剂师(治疗师加里去世那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的那位)、另一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迈克尔、以及肯恩的家人,我们聚集在我多次提到的那家可以开启自动模式行驶到目的地的餐厅,在那里我们不断遇到肯恩的熟人。这对肯恩来说很适合也很恰当。那一天,他拥有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我和詹妮弗在肯恩的住所里会合,清理物品。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男式手表,她要送我,我拒绝了,还有大量的书籍。她不想把它们归类,于是她只是把它们都装进箱子里,然后把它们放在公寓外面肯恩的停车位附近的路边上。我能理解她仓促处理这些物件的原因,但看到那些书被放在那儿让我觉得不快。理论上讲人们会来拿走他们需要的东西,这是一件好事。有这个理由,我重新取回精装版大部头的《寂寞之鸽》(LonesomeDove)2,1986年肯恩曾在医院借给我两天,以及生戈尔·维达尔的《林肯》,1985年我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里克。我很高兴我这样做了,尽管这两本书我至今都没读过。我只是希望其他的书籍在找到新主人前不要下雨。
在厨房,飘窗的玻璃书架上陈列着肯恩收集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个黄色玻璃油瓶和1984年当我和加里去埃及时从以色列带给他的一套调味罐。我请求詹妮弗留下它作为对我的纪念,而她立即赠给我她亲手做好并签名送给她父亲的一个深粽色大陶瓷的咖啡杯作为互换。那种交换对我来说是一个温柔的时刻。
我们继续到主卧去整理肯恩的物品。我知道肯恩曾照顾很多人,但我没想到会找到他从一个又一个人手里回收并贮藏的一堆药品。如果有人去世或者他们的药方有所改变,肯恩记录这些事件。他梳妆台的抽屉是一个微型的药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严控药品到婴儿爽身粉都应有尽有。
我和詹妮弗将它们打包,接下来的一周我和迈克尔待了一个晚上,这个曾最开始为名字写在标签上的人们分发大量药物的药剂师。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肯恩曾把处方药送给那些需要它的人们——这在德克萨斯是一项重罪——但他看起来并不惊慌。这些药品非常昂贵,肯恩不想让它们浪费掉,尽管他知道他正在犯罪。我们把大硬纸箱搬到厨房水槽,迈克尔让我留下他认为可以留着的药物,但还是依法把违禁药品都处理掉了。我非常骄傲这件事是和他一起做的,因为他服从法律这点令我尊敬。当然,他也知道不这样做会受到处罚。我可以信任我自己,但他怎么能肯定呢?他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
这与以往我和迈克尔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大不相同:以往我们放置好他的圣诞树,悬挂装饰品,一边喝酒一边观看《情比姐妹深》(Beaches),聆听芭芭拉·史翠珊的唱片。如今这很艰难。
17年之后,我仍然留着那瓶婴儿爽身粉。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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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arkRothko,马克·罗斯科,美国抽象派画家1903—1970。
2LonesomeDove,《寂寞之鸽》,1986年普利策奖最佳畅销书奖。本片讲述了牛仔们从墨西哥到加拿大的穿越之旅,展现了美国西部浓郁的牛仔风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