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礼和高荣丽来到了高家院子大门前,一眼就看见那只在老爷岭下被张士礼打死的狼放在院子中,高荣丽恨得上前踹了几脚,然后走进了正房东侧,很有礼节地拜见了两位老人,高长福老两口特别高兴。高长福的老伴对老姑爷特别偏爱,不光是因为张士礼有文化知识,主要是懂礼貌,会办事,人品又好,而且对老闺女高荣丽疼爱有加。她不时地看着女婿,想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是看着老头子跟老姑爷聊得那么起劲儿不便去打扰,只好跟高荣丽聊一些家常琐事。唠着唠着,她想起了张士礼的伤口,便提起了这件事。
“老闺女,老姑爷被那只狼伤得厉害吗?”高长福老伴关心地问女儿。
“当时看伤口倒是挺厉害的,四周肿得够呛,不过,好歹没伤到筋骨,值得庆幸。”
“这两天晚上睡觉怎么样,还疼吗!”
“现在都挺好的,不碍事,就是头一天半夜那一阵子疼得厉害些,折腾够呛,都疼出汗来了,后来就好多了。”高荣丽回答并解释说。
“啧啧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幸亏是一只瘦弱的老狼,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对了,你四哥将那只老狼弄回来了,扔在院子里,你来时看见了吧?”
“看见了,我还踢了它几脚呐……那个样子瘦得像条龙似的……”
“幸亏瘦成那个样子,不然,嗐,不然就坏啦……我估摸着饿得可能是皮包骨了,才被士礼打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是一只年富力强的狼……那就不好说啦!嗐,人吗,生来八字照旧,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该河里死,井里是死不了的。”
“可不是呗,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来,心里就突突。”高荣丽紧绷着脸说。
“老人古语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时,我和你爸给你选女婿时,就相中了这小伙子,并找算命先生看了,你们俩人的生辰八字匹配,能成一对好夫妻,能白头到老。当初,有很多人给你介绍对像,都被我和你爸给挡了回去,我对你爸说,我看中张士礼这个小伙子啦,士礼的人品、脾气、秉性,跟他爸张宝发没有两样,性格温和,诚实可信,心底善良,既能吃苦耐劳,又会体谅别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小伙子,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谁家闺女不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呢?谁家的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准保不能吃苦受罪。现在你嫁到张家去的事实,已经证明我跟你爸当时的眼光是对的……我俩没看错人吧?”
高荣丽看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消瘦慈祥般的面容,甜甜地笑了。
看到女儿高荣丽脸上幸福的笑容,当母亲的心里自然是高兴了,可是,她心里唯一犯愁的事,就是女儿至今没有怀上孩子,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又想起了那次在郎中抓得那几副偏方,于是说:“那次在郎中我给你抓得那几副偏方吃完了没有?”
“都吃完了,是在一个月前他出走的头几天就吃完了,现在都一个多月了。”高荣丽尽量压低声音说,恐怕让坐在炕沿东头正在聊得很投机的爷俩听见。
“吃完了就好,现在正好过去一个月了,按照时间推算,当时那个郎中说,这个月正是受孕的最佳时期,我觉得这回能有个八九不离十啦。老闺女,在抓药时,那个郎中还给我打了保票,说在吃完了药头一个月里,夫妻不能同房,以后只要过上夫妻生活,一个月后保准怀上。巧了,你在吃完了药后整整一个月了,他不在家,现在在这关键的时候回来了,这不是天赐良机吗?”高长福老伴边说边仔细观察女儿的面部表情,然后带着愁苦的语调说:“嗐,良机倒是不错,可就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何况又在胳膊上,恐怕办不了夫妻那种事啦!”
“妈——,看你扯到哪去了。”高荣丽的脸显然有些红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跟妈说实话,他能行吗?”
“办那事时,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受过伤的人,简直是一头雄狮……”高荣丽看着母亲的脸,尽力压低声音说。
“男人都那个德行……尤其是间隔时间长了更是那个味儿。”
这句话刚一说完,娘俩竟然忘记了炕梢还坐着两个大活人,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正在全身贯注跟老姑爷唠嗑的高长福,听到她们娘俩的笑声,将身子扭转过来说:“看你们娘俩神秘兮兮、嘀嘀咕咕的,是不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呐?”
“你个死老头子,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没有你插嘴的份儿。”高长福老伴故意笑着瞥一眼老头子说道。
“爷爷,奶奶,我妈说……”就在这个时候,高发福的儿子高连锁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显然把她妈妈告诉他的话忘到脑门后了。
高连锁已经两岁多了,身上穿一件对襟的、右袖头开了花的青色棉袄,咧着怀,里边露出个红兜兜,前襟两旁光亮亮油渍渍的;下身穿一条开裆棉裤,两个膝盖前分别露出一个程度不同的窟窿,显然露出来的棉花被他拽下来扔掉了;脚上趿拉着一双比他的脚至少大二倍的棉胶鞋,由于没有鞋带,鞋舌头翻到前边,露出了踝关节,脚脖上生了一层厚厚的污垢袒露在外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黑里带黄的头发稀稀疏疏,脑后的头发向后支棱着,脑前的头发在额头前像一些小“扎枪头”一样耷拉着,让人联想到冬天房檐下结成的冰溜子,上粗下细垂挂在额头前。他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洗过,再加上他那蒜头鼻子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抹得锅底灰,分明是在厨房淘气时自己用锅底灰抹过的结果,再加上他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配上那张薄薄的小嘴唇,很像杂技表演时先出场的小丑。
大家看着高连锁的样子,难免要啼笑皆非,甚至前仰后合。
“连锁,是不是让你来找我们吃饭的?”高长福笑着说。
“我妈说了,让你们都去吃饭。”在爷爷的提醒下,高连锁终于想起“吃饭”二字。
“爷爷说对了吧!”高长福抱起高连锁亲了几口之后说:“看你小脸弄得埋里埋汰的,是不是让你妈妈给洗洗脸呢?”
高连锁撇着小嘴说:“我就不洗……洗脸我就哭。”
“哭,我就打屁股了。”高长福绷着脸说。
“打屁股我也不洗。”高连锁学着爷爷的样子绷着脸说。
高连锁这个举动又引起在场的人大笑起来。这时你一言我一语逗起他来,特别是高荣丽逗起来没完没了,把他小脸气得通红,腮帮子鼓得溜溜圆,两只小眼睛里噙着泪花怒视着姑姑,眼泪差点盈出了眼眶。
为了让孙子消消气,高长福假装使劲儿的样子,轻轻拍打几下高荣丽的后背,然后说:“谁让姑姑气宝宝来着,谁气我的宝宝我就揍谁。”
尽管这样,高连锁不但没有消气,而且两眼还是气鼓鼓地瞪着高荣丽。
高荣丽看着侄儿那双眼睛,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为了让侄儿消消气,于是把脸送到高连锁面前,微笑着说:“都是姑姑不好,姑姑惹宝宝生气了,打姑姑几下出出气吧!”
高连锁二话不说,举起小手就给高荣丽两个耳光子,虽说打得不算重,但脸上却留下了五个手指印迹。说句实话,高荣丽真没想到这孩子会打自己,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脸送过去做作样子,让侄儿消消气罢了。既然被打了,她也没生侄子的气,侄子毕竟是个孩子吗!
高长福老伴看见孙子打自己的女儿心里不高兴,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没有三快豆腐高就这么狠,还敢打你姑姑,照这样下去,长大了我看连你爸你妈也敢打,简直没老没少了,还反天了呐!”
高长福老伴说完,举起手来就要打孙子,张士礼赶忙拦住说:“妈,拉倒吧,孩子不懂事,别跟他怄气了。”
“乖孙子,听爷爷的话,以后不能打人,要是再打人,爷爷就不跟你好啦!”
听了这句话,高连锁点点头,可是那双眼睛还是直瞪瞪地看着奶奶,恨奶奶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帮姑姑说话。
高长福抱起孙子,说:“不管他们喽,我跟宝宝吃饭去啦!”
俗语说:“一龙九种,种种各别。”这句话的意思不知道是从人的性格上而言,还是从人的长相上说的,可能是二者兼有之吧?高长福的六个儿子就验证了此话的内涵,无论从性格上还是从长相上来看,很少有相象之处——这可能是遗传中的变异吧?老大高发贵性格内向,老实忠厚,中等身材,瓜子脸,皮肤黝黑,大眼睛,双眼皮,鼻直口方,特别惹人注目的地方是鼻子两侧长着一对对称的黑痣,像一双小眼睛似的。老二高发有矮矮的个子,小眼睛,眼眉很重,扁平鼻子,地包天嘴,平时言语不多,有时冒出一句话来,能一下子给人撞到南墙去。老三高发财圆脸形,大耳朵,黄眼珠,个子不高,长得墩实,典型的车轴汉子,性格刚烈,点火就着。老四高发福,在前边已经介绍过了,这里就不赘述了。五儿子高发到,身体瘦小,一副雷公脸,两棵门牙往外呲呲着,一双向里塌陷的眼睛特别灵活,皮肤不黑不白,脸上一笑有两个小酒窝,性格稳重,做事认真。老六高发家在高家这哥六个当中长得最帅气,个子中等偏高,浓眉大眼双眼皮,可惜天生一副势力眼,看风使舵,巴结权贵,总做发财梦……他平时好吃懒做,寻衅闹事乃是家常便饭。在这个大家庭里除了高长福能管住他之外,恐怕谁都无能为力,跟他说什么权当耳旁风。
全家人都来到了西厢房,各自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老三高发财和老四高发福房间的炕上,各放着一张四角炕桌,桌上摆放着两只盘子和两个不大不小的生铝盆,盆里的热气袅袅升起。两只盘子里没有冒热气,显然是拌成的凉菜,一盘是用土豆丝炝拌而成的,里边加了不少自家生的发芽葱花,另一盘是用红萝卜丝生拌而成的。这两盘红、白、绿三色相互映衬的菜,给人一种美感,也给人带来了不少食欲。两个盆里炖好的热菜更具东北特色,一盆是猪肉酸菜炖粉条,另一盘是野鸡肉炖蘑菇。就这样一桌子菜,在当时三家子来说,还算是比较丰盛的下午餐。开饭前,按照高长福的旨意,男的在老四房间吃饭,女的和小嘎子在老三房间吃饭。这种场面在那些孩子心里就像过年一样高兴,他们一上桌不管热菜是否烫手,便纷纷伸出“五齿耙子”去抓野鸡肉,烫得在两只手之间来回倒换着,还不时地用小嘴吹着热气。那样子千姿百态,令人捧腹大笑。在这些孩子当中,数高连锁最小,小手不禁烫,抓到一块肉被烫得给扔了,看着大家大口大口吃着,急得跺着脚挠着脸哭了起来。
这时,高发福的老婆听到孩子的哭声,从厨房走了过来,看着这些孩子的样子,本来就有严重的哮喘病,气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她蹲下咳嗽一阵之后,站起来对这帮孩子说:“你们这些孩子太不像话啦,大人还没动筷呢,你们自个儿倒动五齿耙子吃起来啦……”
听到这声音,孩子们都停住了“五齿耙子”,高连锁也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妈妈。
“你们等一会儿吃不行吗,像饿狼似的……等大人上桌以后喂你们好啦,不然烫坏了怎么办……”看着孩子的样子,高发福老婆又是气又是笑地说。
男人那边大家围着桌子已经坐好了,可谁也没动筷,都在等待高长福的开场白。他用左手捋了捋自己那几根山羊胡子,右手端起盛满酒的小酒盅,清了清嗓子说:“今儿个不是过什么节,也不是过什么年,我们全家人聚到一起,主要是在一起乐哈乐哈。你们知道,士礼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全家也没有机会聚到一起,现在士礼回来了,就想找这样一个机会聚聚。好,现在机会来了,是老四给大家创造的条件。昨儿个老四上山打了十只野鸡,今儿个又去老爷庙买了肉,打了酒,这不,哈哈哈……我们不是为此聚到一起了嘛。”他边说边瞅着高发福,然后,又把目光移到张士礼身上,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士礼出去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吗?这事我也跟你们支言片语地说过一些,我也不怕说了你们不愿意听,你们也别嫌我这老头子絮叨,士礼出去是参加了游击大队,他不是游山逛水去了……你们知道游击大队是干什么的吗?是专打那些骑在我们头上拉屎的小鼻子和地主老财的,换句话说,是替我们这些穷苦人做事的。我看士礼这路子走得对,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目光远大——走这条路我举双手赞成。我要是倒退二十年,不用谁劝,我肯定第一个报名参加游击大队,去打小鼻子,去打那些地主老财。我就不信,中国人老鼻子了,他妈个巴子的,打不过小鼻子。(引起大家一阵笑。)你们不用笑,我说的不是笑话,你爸我愿意说些笑话不假,可我今儿个在你们面前说的不是笑话,真的……小鼻子侵占我们领土想要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就是欺压我们中国人,就是掠夺我国的资源,让我们中国人给他们当牛做马,让我们这些百姓当亡国奴。我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让我说大道理我讲不出来,不过……不过我就认准一个理儿,我们让地主老财他们欺压就够戗了,再不能让小鼻子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啦!我们一定要掀起反抗的热潮。今儿个下半晌我跟士礼聊了半天,从中也悟出一些道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就有斗争,哪里压迫的厉害,哪里反抗的就厉害……只有去反抗、只有去斗争,才是我们穷苦人的出路。大家不能忘记去年冬天,小鼻子来到我们三家子,不是烧杀就是掠抢,有多少人惨死在他们手里,这笔血海深仇一定要算清。现在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过年是我们中国人的大事,我看小鼻子又不会消停啦……”
“对了,爸,昨儿个我在山上打猎时,看见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看着装酷似小鼻子的军队,有两个当官的骑着两匹棕红色的马在前边开路。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往咱们三家子来呢,想跑回来给乡亲们报信,结果跟到小北沟那个‘丫’字路口,一直看着他们往西北那个路口去了,我才松了一口气。”高发福破例打断了爸爸的话插嘴道。
“看起来李家沟的百姓要遭殃啦!”高长福叹气道。
这时,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纷纷议论起来,各自例举小鼻子在三家子一带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无不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到这种情形,张士礼心里非常高兴。
“不把小鼻子打回老家去,我们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张士礼趁热打铁地说。
“小姐夫说得对,你让我参加游击大队我就参加游击大队,决不含糊;你让我打小鼻子我就打小鼻子,也决不含糊,反正我听小姐夫的。”老五高发到开口说话了,他从心里佩服张士礼,因此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太好啦!咱们家老五是好样的,是咱们高家第一个要报名参加游击大队的人,你老爸我举双手支持。”高长福举起杯高兴地说:“来,我们不能光说话不喝酒啊,为老五要参加游击大队,咱们爷几个先干了这头一杯。”说完,他带头端起酒杯,一扬脖将那杯酒倒进了肚子里。
大家喝完第一杯酒之后,张士礼笑着对高发福说:“我说四哥啊,不是当妹夫的说你,你看见小鼻子向李家沟那边走去,也不回来报个信,咱们好派个人赶在小鼻子前到李家沟报个信啊,让那里的百姓有所准备呀!李家沟的百姓也是我们的同胞,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啊,不能眼巴巴看着他们被小鼻子糟踏。我们要想把小鼻子打回老家去,不能光靠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人……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团结所有的爱国志士,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就像破了堤的洪水一样,滚滚向前,势不可挡。只有这样,小鼻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才没有立足之地。”
张士礼说的这番话,使在座的人从中悟出一些道理来,都想开口说上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高长福的老婆走了进来。她看大家没有动筷,不高兴地说:“你们大眼瞪小眼的光说话了,怎么还不动筷子呢,再等一会儿黄瓜菜都凉了,何况那些热菜啦!”
“可也真是的,你妈她说得对,咱们光顾说话了,到现在一点菜还没进肚里吶。”倒完第二杯酒后,高长福端起酒杯,笑着说:“来,咱们把这第二杯酒喝了。”说完一饮而进。他拿起筷子,向盆里指了指继续说:“来,吃,都是自家人,得意什么就来什么,快动筷啊。”
大家看高长福动筷子了,于是都吃了起来。大家边吃边喝边聊着,谈的主要话题大都跟参加游击大队有关。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全家人酒足饭饱的时候,外边的大黄狗狂吠起来,高长福打发高发福出去看看来了什么人。不多时,高发福领进一个人来。这个人的个子有一米七五左右,面部被寒风吹得彤红。他摘下兔皮帽子,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水,然后向炕上观察一会儿说:“哪位是张士礼大哥。”
“我是。”张士礼右手向上一举,打量一会儿来者说:“你找我有事吗?”
“我是李家沟的,姓李名大力。昨儿个下午,小鼻子闯进了我们李家沟。刚开始我们的护村队员还跟他们抵挡了一阵子,可他们的武器顶事,给我们的护村队员打死了好几个,我们没办法,只好躲到了山上,这下可惹急了小鼻子,硬说我们是抗日联军的人,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否则就拿乡亲们煞气。他们逮不住我们这些护村队员,这下可坏菜了,村民遭了殃。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搜不到我们就把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赶进了李家大院,这大冬天的,让这些人在外边冻着,谁要是离开这个大院就开枪打死,这些还不说,他们把村子里的鸡、鸭,鹅、狗、猪什么的都抢走了……他们晚上在大院里喝酒作乐,还把村里有点姿色的闺女媳妇弄到几个房间里进行作践……那场面惨不忍睹啊!我的老婆她……”李大力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这帮没人性的家伙,简直猪狗不如。”张士礼攥紧右拳说。
“小鼻子折腾了一宿,今儿个早上被一个雷公脸模样的中国汉奸给领走了。”李大力边擦眼泪边说。
“那个雷公脸模样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瘦猴子高福田。”高发福肯定地说,因为他昨天打猎时看见走在小鼻子队伍中的那个中国人就很像瘦猴子,但离得远,看不清嘴脸。
“这个汉奸,中国人的败类,丢尽中国人的脸啦。”高长福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村子里的人让我来打听打听,听说你参加了游击大队,还是游击大队里的什么头头呢,不知是真是假?”李大力带着乞求的目光凝视着张士礼。
“你说的一点不错,但是,谈不上什么头头,在游击大队里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分,其目的就是一个,把我们的仇敌小鼻子打回老家去,让乡亲们不受他们欺压。”张士礼依旧攥着右拳头说。
“这样就好……太好啦!看起来这趟我没有白跑……”李大力说到这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扫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继续说:“看起来我的深仇大恨有指望报上啦!”
“自古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血债要用血来还,天经地义。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势不可挡……再说,我们有中国共产党在前边指路,我想,我们一定能打垮小鼻子。”张士礼的右拳向上一挥,斩钉截铁地说。
高家六个儿子,除了老六高发家之外,本来就有参加游击大队的信心,通过这件事更加坚定了信心,纷纷表示要参加游击大队,为所有受到小鼻子蹂躏践踏的乡亲们报仇雪恨。
高长福看老儿子坐在炕上,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老六,你那五个哥哥都愿意参加游击大队,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高发福“嘿嘿”一笑说:“爸,我是想,他们都参加了游击大队,我也参加游击大队的话,你养的这六个儿子都走了,家里就没人侍候你老人家了,那哪成啊!他们都要去,我干脆留在你身边,在家侍候你老人家算啦!”
“就你?”高长福乜斜老六一眼说:“别个孩子有这个孝心我信,就你……打小到现在什么样,外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你自个儿搬一块豆饼照照,看看你那副德性,你在这样下去,恐怕老婆都娶不上,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你吃苦受罪……你不想参加游击大队是不是?”高长福指着高发家的鼻子道:“我实话告诉你,你不参加游击大队不行,你如果不去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插进你的屁眼里……”
“爸,你也太狠了点吧,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吗?”高发家说。
“我不是你亲生父亲,是从小从粪坑里拣来的。”
“爸,看你说哪去。爸,不是我不想参加游击大队,我是想……是想你老人家身边总得有个人是不,万一有个大事小情的,旁边还有个人跑跑腿学学舌什么的……”
“跑跑腿学学舌?说得倒好听。这些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安排。”高长福狠狠瞪一眼高发家说:“告诉你老六,谁不去你也得给我去。我是想让你到游击大队里锻炼锻炼,在那个大家庭里,大家多管着你点,兴许你那些臭毛病还能改掉一些……”
“爸,既然你老让我去,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不敢不去啊!”
“算你小子明智,不过,去了以后不准给我惹事生非。告诉你,我先给你敲敲警钟……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眼里掺不得半点沙子。如果你惹了祸,传到我耳朵里,回来我就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张士礼看高长福真的发火了,于是只好打圆场说:“爸,我看发家如果要是参加了游击大队,就能改掉以前的坏毛病。”
“我倒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对他就是不放心。中国有句老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高长福余气未消地说。
“爸,咱们今个儿不说这些了,家里还有客人呢,给人听了多笑话。”高发到提醒说。
“看看,我这臭脑袋瓜子,怎么把这个茬口忘了。”高长福拍拍自己的头,然后笑着看李大力一眼说:“对不起了小伙子,人老了本来记性就不好,一发火就更完了,别见怪啊,我们都是家里人。”他指着高发家对李大力说:“他是我的老疙瘩,从小就不争气,我让他参加游击大队,是让他在游击大队里闯荡闯荡,改改他以前的陋习。话又说回来了,哪个父母不盼望自个儿的儿女有一些出息,怕是恨铁不成钢啊!”
“高大爷,既然都是家里人,有话就好好说,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呐,气大伤身啊!”李大力也笑着打圆场说。
“小伙子,你刚才看见他那个样子了,你说我能不来气吗?我六个儿子两个闺女,就数他年龄小,年纪轻轻的,不参加游击大队,不去打小鼻子,就让小鼻子这样骑在我们中国人头上拉屎撒尿啊!其有此理。”高长福说。
“爸,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呀,我说我留在你身边侍候你,你不高兴,你说让我参加游击大队,我也没说不去呀,你何必发那么大的火生那么的气呢?”高发家为自己辩解道。
“我看你方才的样子就来气。”高长福又来气地说。
“你自个儿个愿意来气,我有什么办法。”高发家不假思索地说。
“你个小鳖犊子,还再让我生气,我看你今儿个的皮子又紧了,我不给你梳理梳理皮子,你是不舒服是不?”高长福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打高发家,被李大力拦住了。
“老六,你就少说两句不行吗?看你把咱爸给气的……快给咱爸赔个不是不就结了吗。”张士礼说完了高发家,然后又劝高长福,说:“爸,老六不会说话,咱当老的不跟他当小的一般见识,您老快消消气好吗……”
李大力也劝道:“高大爷,我看这位老弟刚开始不想参加游击大队也有他的道理,他这完全是为您老人家考虑的,您老人家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啊,再说,您老人家让他去参加游击大队,他也没说不去。看看把您老给气的,手都发抖了,跟自个儿的孩子,您老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气呀!”
高长福听完李大力的话后没有吱声。
这时,李大力对高发家说:“你也有自个儿的毛病,你是小辈的,就是老人说话再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顶嘴气老人呐!趁这个时候,你给你爸赔个不是不就行了吗。”
“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气你了。”高发家被逼无奈只好道歉道。
“高大爷,我看老六他也给你赔不是了,这事就算完了,就别再往心里去了。”李大力笑着说:“高大爷,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一来耽误你们全家人吃饭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看看,咱们光顾说话去了……小伙子,刚才的事让你见笑啦!”高长福有些抱歉地说。“小伙子,咱们农家院有个习惯,到谁家赶上吃饭就得吃点,恰巧,今儿个我们家又做了些好吃的,天又这么冷,就脱鞋上炕吧,一方面暖和暖和身子,另一方面咱爷俩初次见面,我老爷子再陪你喝几盅好吗?”
李大力推辞说:“家里那边还等着我的信呢,高大爷的好意我领了。对啦,你们吃你们的,我就不给你们找麻烦了。”
“这可不成,吃点饭有什么麻烦的,你太见外了。”高长福拽着李大力的胳膊,说:“这不是咱们这疙瘩的规矩。”
“别拉拉扯扯了,我爸是诚心诚意的,你就别推辞啦!”张士礼伸出右手比划几下,笑着热情地说:“来,过来……咱们哥俩初次见面,总得喝点见面酒吧?”
李大力实在推辞不下,也只好上炕跟大家喝起来。喝酒期间,主要谈论的话题依旧是关于游击大队方面的问题,在这里就不赘述了。话说吃过饭后,李大力急于赶回李家沟,大家只好出去送他。送至大门外,互相道别。
“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日后有什么事我们多联系。”张士礼边目送边说。
“多谢盛情款待,高大爷,士礼哥,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李大力双手向前一合掌道:“后会有期,再见……”
大家都回去了,只有张士礼和高荣丽站在大门前,仰望晴朗的天空,呼吸着大自然新鲜空气。今天因为伤势的原因酒喝得不多,脑子特别清醒。他在想,回来已经两天多了,没出门做工作,就有很多人来登门拜访,经自己把游击大队里的情况一介绍,这些人就纷纷要求参加游击大队,这是自己意想不到的结果,因此心里暗暗高兴。他想追根究底找出原因,是因为自己有些文化知识,再加上心地善良,忠厚诚实,所以取得了乡亲们对自己的尊敬和信赖?是因为老百姓憎恨这个黑暗的社会,尤其是憎恨小鼻子,又一时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有什么事才找到自己的头上……他自己也很难找出确切答案来。
“士礼,你在想些什么呢?”高荣丽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荣丽,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张士礼仿佛如梦初醒,没听清楚妻子刚才说的话。
“我是说,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呢?”高荣丽一字一句重复着上边说的那句话。
“没……没想什么。”张士礼微笑着说。
“天这么冷,别冻坏了你的伤口,咱们回家吧!”
“回那个家?”
“回咱自个儿的家呀。”
“那你得跟两位老人打一声招呼咱俩才能回去,不然太没礼节了。”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动……我这就去告诉我爸爸妈妈一声。”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个儿还能走丢了不成?”张士礼故意逗妻子说。
“你走丢了我才不怕呢!”高荣丽莞尔一笑说。“雪天路滑,我怕你摔倒抻坏了伤口。”
“摔坏了我自个儿遭罪,你也不遭罪呀!”
“摔坏了伤口不得我侍候你啊!”
“谁让你侍候来着……”
“你真坏,你真坏……”高荣丽轻轻敲打着丈夫的后背说。“我去了。”
告别了父母之后,高荣丽搀扶着丈夫,踩着“嘎吱嘎吱”响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