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微醺,三大名校区之一的尚德高中氛围良好,统一规范的校服,洋溢着青春的笑脸,还有极个别学霸级的人物捧着《相对分子论》看得津津有味。
当然,意外,猝不及防。
一身校服的苍墓满脸的不耐烦,倒是在前面的圣灵拉着苍墓兴冲冲的,苍墓的一双血眸已然变成了深棕色,波光潋滟,灿若星辰。
到底是名校,就算像是苍墓这样的绝色出现在校园里,依旧可以轻轻说笑的说笑,看书的看书。
不过呢,却还是避免不了某些个淡定看书的人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校区内落地生根的巨大古榕树,然后,继续淡定的推推眼镜,表现出一种其实只是我度数太深了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该干嘛干嘛。
“小墓!”,身后传来一声惊喜且难以置信的男声。
在一个这样安静的校园里,这一声喊还是很突兀的。
苍墓被圣灵拽着的手陡然僵硬了,温柔的男音在苍墓的耳畔持续回响。
小墓……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的昵称,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永无可能。
苍墓默默回头,双眸中隐隐透出戾气,灰蒙蒙的雾砾在苍墓的一双血瞳边挥之不去。
半晌,苍墓的薄唇微微动了动:“渊炙,你擅自对人类用了术。”
环顾四周,从渊炙与苍墓相遇的那一刻开始,身边的一切人都停下了动作,门卫处的挂钟停止走动;呼啸的风像是遇到了什么阻挡的力量不再眷顾这片校区;落英缤纷的樱花树停下了自己顽皮的枝干,花瓣就这么凝固在空中;刚刚还在推眼镜的学生保持着一边推眼镜一边正准备迈出步子的样子滑稽停下。
确实,很好笑,但是,苍墓以及身边的圣灵完全笑不出来。
如果有人恰好在那一瞬间正俯视这个世界,他就会发现,全世界都静止了。
这,才是纯种恶魔一族真正的天赋,操控时空。
这,远远不是双生家族,例如苍墓所可以比拟的能力。
这,就是天赋,无法复制,无法学习。
这,才是神的能力。
可就是这样的神,当看见了回过头的苍墓一脸的阴沉后,整张脸所有的,绝对不是神的骄傲,而是无措慌忙以及辩白无力。
“小墓,我当年不是……”渊炙急切地上前一步,却因为毫无戒心被一下反弹了回来,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黑紫色的晕圈在苍墓身边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强大的气场不容忽视,瞳孔的颜色一点一点地加深,控制在刚刚及肩的黑紫色长发瞬间及腰,透着一股妩媚妖娆的气息。
多少年了,苍墓的眼睛里从来的都是云淡风轻,可是今天,那样美的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闪烁的杀意!
镰刀已经握在了手里,过分用力使得苍墓的手的骨节泛白。
可是对面,苍木镰尖所指向的人,没有杀意,对于苍墓的举动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渊炙的眸子很好看,深黑色,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一点一点将人吸引进去,明知是危险,可就是愿意为你,步步沉沦。
可是现在这双眸子里,温柔的光滟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只有疼惜,只有重逢的喜悦。
只有,爱,一种深入骨髓,绝对无法抹去的爱。
但,这一切在苍墓看来,那是可怜,充其次就是表现的较委婉的怜悯。
眼看天云变色,乌云蔽日,圣灵却扬手一步上前,将苍墓护在了身后,笑容恰到好处,温文尔雅:“渊炙哥,我可是天天都在这里,怎么总不见你对我这么热情?”一边还轻轻向苍墓传递侧语,让她不要冲动。
乌云缓缓褪去,依稀可以看见,晴空一角。
渊炙见到圣灵,微微收了收眼中的失意与疲惫:“圣灵?你带苍墓来上学?我先走了,这些人,劳你解决了。”说完转身离去,阳光暖暖照拂着大地,却把渊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开阳光了啊,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莽撞了,可是,面对任何人她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他,例外。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那个倒霉的学霸在渊炙解除时间禁锢后,还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走进教学楼一遍还默默嘀咕着怎么腰这么酸。
苍墓还是没有走进真正的学校,她不想去了,就叫圣灵一个人去,她在外面等她放学。
在一场心力交瘁的战斗中,她生平第一次,败得,一塌糊涂。
夏季的风炽热,吹得人心烦意乱。
尚德的选修课很多,主课却很少,可是夏季的天气依旧让极多数的学生宁愿在宿舍里吹空调刷网页吃西瓜到头昏脑涨,也绝不愿意外出在尚德的校区里晃悠。
偌大的尚德校区,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苍墓一个人坐在教学楼一边的石阶上,有些清冷,有点无趣。
如同凝玉一般的指甲轻轻刮着石阶,突然,苍墓瞳孔一紧,指甲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压力而立马弯曲。
即使布满了尘埃,但这是双生家族绝不会认错的东西!
双生家恶魔族的标志。
可是苍墓很清楚,在三大校区中各自只有一个恶魔,三月校区的渊炙,渊炙是纯种恶魔,利用的标志不是这个;耀华校区的池澈,是池家这些年来的唯一一对双生子的恶魔,但太远,没有理由;以及尚德校区的她自己。
虽然也并不排除有恶魔一时顽皮外出玩耍,但是,恶魔一族的族人都可以感受到在一定区域内本族的气息,这也恰恰正是最大的问题所在,没有气,这一片区域的气,很纯净。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和渊炙,应该没有任何的恶魔存在。
可是……这个标志。
苍墓正在冥想。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可是依旧被苍墓捕捉到了,苍墓冷哼一声,轻足一顿,紧紧跟上了那道身影。
一条街,两条街,前方的身影像是在故意诱导她,与苍墓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生平第一次,会有人的速度比苍墓还快,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知道利用激将法,一边让苍墓追不上,一边又让苍墓好像可以追上。
好吧,如果这是激将法,那么你达到目的了,你成功的激怒了我!
苍墓咬了咬唇,又是用力一顿足,发了疯似的往上追。
拐弯,又是一个拐弯,就在苍墓快要追到吐血的时候,突然,那个之前快到根本连衣服都看不清的人突然慢了下来,抽身进入了一个草丛,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苍墓看清了她的衣服。
一件镶嵌着银边的斗篷。
的确,仅仅只是一件斗篷,可是这件斗篷,却恰恰象征了这个人的身份。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家族斡旋在双生家族与正统的神族之间,他们永远中立,他们就意味着平衡与公正,于是神君赋予他们最铁面无私的颜色—银灰。
祭巫族。
没错,银灰色在人类的眼里的的确确只是一个随意的颜色,可是,在双生族和神族的眼中,这种颜色象征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一个可以和苍墓周旋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是人类,要知道刚刚的追赶速度,几乎超过了光速。
苍墓决定进去,和这位祭巫族的的族人好好谈谈。
说起祭巫族,倒是想到了自己一个熟人,虽然她的确不是那么的讨喜。
可看到面前的草丛,苍墓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好脏的草丛,全都是野草,好像上面还沾了某些不知名的颗粒状物体,真是令人作呕。
可是万万没想到,咬牙屏息钻进草丛,居然别有洞天。
是一幅秋季野外公园的样子,两边是缤纷的落叶,轻轻踩上去还有沙沙的声音,很真实,远望过去,满目的金黄枫林,偶尔还有几株红枫点缀。
一名女子坐在长椅上,银边斗篷随意的挂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椅面,口中还哼着不知什么名字的歌。
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眸明媚,看见了苍墓就立马走了过来,衣着简便,典型的白衬衫配牛仔裤:“苍墓。”
说话时,自己就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樱红的唇,浅浅的梨花漩,符合全世界小说完美少女的样子。
“尹未。”苍墓脸上阴晴不定,“真的是你,说吧,要干什么。”
“苍墓,先别急啊,我好不容易让你姐姐受了伤,又下了血本收买了一个人才得知了标志的样子,引你来,我们是不是该先叙叙旧呀?”精致的脸上透出顽皮的样子,灵动的眸子配上吐出的猩红小舌,更显俏皮可爱。
“你干的?”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偏偏被苍墓问出了威胁的意味。
尹未一见苍墓动了真格,马上认真了起来,满脸的不正经也立马收住:“苍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苍墓了解自己的这位“熟人”,不正经归不正经,可是她可是祭巫族的内定下一任圣女大祭司,可以晓通过去,预知未来,她绝不会无聊到千里迢迢赶来,却只是为自己讲一个单纯的故事。
毕竟,可以晓通过去,预知未来的人,是不可以直接说出她所预测的一切的,尤其是,事件的主角。
“你说。”苍墓勾起了一抹笑,“我相信,由圣女大祭司所讲的故事一定不会太无趣。”
尹未像是没听见似的,完全不理会苍墓话语中的轻微的调笑。
“那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一阵萧瑟的秋风中,尹未缓缓开口了。
“你是知道的,很多很多年以前,恶魔和天使家势不两立,也同时不允许相爱,以致欲界(即人所处的空间)民不聊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神君不忍,从此允许恶魔及天使家的人相爱,但也有条件,从此,愿意这么做的神要永远消除神籍,而生下孩子后,自动和孩子一起进入一个新的族种,也就是双生族,从此神君的仁爱广为流转,这,也是神君最初的目的。”尹未看了看苍墓,苍墓依旧在漫不经心的把玩头发,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
“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这段故事,如果我没记错,可是每一个双生族的人都知道的。”像是意识到了尹未的停顿,苍墓缓缓开口。
“不,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尹未像是很满意苍墓的回答,站起来,摘下一片枫叶,手指婆娑着叶脉,“同样众人皆知的,是双生家族的一个定律,长为魔,幼为灵,意思是年长的那个是恶魔,负责守护天使,年幼的就是天使,一辈子只用做个花瓶。这句话,相信不用我来翻译你也明白的吧。”
苍墓听见这句话,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面色黑了黑,沉沉的应了声:“嗯。”
就只是这样的六个字,却让苍墓曾经反反复复地看了几十遍有余,可是,始终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这,就是神君的第二个目的,依旧有天使进入天堂,而地狱与阴界也绝不会缺人,没错,这很不公平,出生的早晚就确定了命运。
恶魔,从小就注定要手刃人命,双手沾满鲜血,肩上背负起一切,就算是这样,他的结局,也注定悲哀;可是,天使不同,她只负责优雅,只负责治愈,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将有一个好的结局,这就是命运,连巫族都改变不了的命运。”苍墓蹙了蹙眉,眉间的沟壑更深。
尹未所说的一切,都是苍墓所痛绝深恶的。
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但,就在某一届,这神君钦定的定律发生了可怕的逆转,又有一家将生子,可是却恰巧蛮荒来犯,这位母亲是一位天使,她要负责团辅,于是,当她生下孩子后,她亲吻了一双孩子的额头,拖着疲惫的身体,投入战斗。伟大的母亲,是吧。可是,那一战的战况并不理想。”尹未的语气也变得沉重,就像是自己亲身投入那一场战争,“蛮荒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再加上长期以来对于双生家族的怨气极重,终于,在那一场战争中,一次爆发。双生族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安逸,在这种时候同凶悍的蛮荒相杀,即使双生族的人团结一心,也远远不及蛮荒。”
“双生家溃不成军,终于在他们的誓死抵抗下勉强守住了自己原本的阵地,护住了全族的妇女孩童,但,蛮荒是最为固执的族种,他们立誓要夺回自己的土地,将伤害他们的人,挫骨扬灰。他们没有离去,也不会离去,依旧,虎视眈眈。
全族的人,就连一向上阵杀敌最为凶猛的勇士也打了退堂鼓,所有人都觉的,双生族,完了
可是就在这时,苍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尹未看向苍墓,苍墓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尹未知道,她很在意这个她早就知道结果的故事。
苍墓之前把玩在手中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回了腰间,可是苍墓的手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呆呆的停在空中。
“接着说。”依旧简短,可是却少了几分犀利,多了许多脆弱与沙哑。
这,才是苍墓的死穴。
“天气变得诡谲,沙尘四起,狼烟弥漫,蛮荒族对于外界的感知既是他们的强大,可以使他们感觉不到疼痛,勇猛进攻;却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要知道,之前天气大晴之时他们也仅仅只能看清双生族的模糊轮廓而已。
双生族看准了这一点,赶紧趁蛮荒一族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之时进攻,结果果然大败蛮荒。
但是让双生一族更为惊喜的事发生了,双生族的祭司居然说这一天气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帮助我们双生族,而这个人,正是双生族的族人,就在这时,双生族无一例外想到了那位伟大的母亲—唯一的团辅。
可是,祭司却说,不是她,但存有气息。
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她的一双女儿,大为天使,小为恶魔,他们都说她们是上天的宠儿,可是,作为获得荣誉的她们的生母,却潸然泪下,没有人明白,也没有人愿意去思想这是为什么,只是默默在心中定义,喜极而泣。
次日,祭司说,长为灵天使,不得见血腥:幼为堕恶魔,永世守安康。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幼女从此就扛上了最沉重的负担。
当是一年,长女六岁,幼女五岁。长女扎着最优雅的发式,胭脂粉黛,一袭白色长裙,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幼女,幼女扎着的马尾粗俗不堪,紧身黑衣显得她的身材更为平板,如果将她放进挨挤的人群里,那么她一定会立马没入人群无法找到,毕竟,是一个平庸到无法再平庸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些什么不同,那么就是她拖着一把与她身形完全不相符合的镰刀,如果看过古籍的人一定明白,这是神君赋予堕恶魔的神器,即使它目前只是一个仿制品,但它却比真品重了几百斤有余。
这是双生族,所能守住的仅有的,尊严。
为的,不过是在授权仪式上,让双生一族,流光溢彩,也为了让她自己,名声大噪。
可是,那时的她,又明白什么。”尹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苍墓的眼神迷离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后来,长女十九,幼女十八,在及笄礼上,她成了这么多代唯一一个淡然接过神君赋予的神器的人,在双生家的史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结束了?很糟糕的故事,我并不乐衷于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苍墓,你还是在逃避。”尹未当然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劝不了她的,“可是我这次讲这个故事,并不是想要提醒你去回忆什么,只是,你的使命,你可千万别忘记了。”语重心长的话语,字字锥心。
“大祭司这次来,就为了这个?”苍墓的眸子里淬满了无奈,“那您真的是多虑了,这个使命,您不提醒,本能也会让我不得不做,再者说,你也测试了,的确,我无法违背神令,不是吗。”
“墓,这都多少年了,从相识到现在,你还是一成不变。”尹未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紧握着的拳头再次松开,“你的命兆,占卜球的显示是一片血红,它的意义是,大凶,你自己提防吧,我走了,族里,也有不少事要忙。”
尹未远去的背影又些落寞与孤僻,看的苍墓也不禁心头一酸。
这些年,她很忙吧,却为了我,千里迢迢,她把我当做唯一的挚友吧。
可是我,不需要挚友,也无法回馈挚友。
凄美的枫叶林里,空无一人,飒飒的风声,似歌似泣。
乱糟糟的一天,圣灵好像先回去了,才在枫叶林待了没一会儿,出来居然是傍晚了;渊炙在尚德校门口等的认真,苍墓只好默默地瞬移;尹未的话,一遍遍在耳畔里回荡,糊里糊涂地在脑子里左右蛮缠,苍墓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每一件,苍墓好像又都不想去思考,也都不敢去思考。
“身份验证成功,苍墓请进。”冰冷的女声如期响起,莫名的苍墓像是心中平静了点。
“苍墓姐,你回来啦,圣灵姐早回来啦,您休息一下,马上可以吃饭啦!”笑眯眯的藤子又在门口等候,一如既往的敬语听得苍墓有些不大舒服。
“不用了,我今天不饿,我回房。”甩下矫情的学生鞋,一霎时功夫苍墓就换上了高傲的犹如礼服的大裙摆裙,校服无力地趴在地上,瘫成一团。
伊藤子无措的看着今天脾气有些古怪的苍墓,又慌张的在后面将苍墓弃如撇履的一系列衣物捡起,整整齐齐地,叠好,抱在怀里。
藤子求助的眼光投向圣灵,圣灵也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砰”门被关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让圣灵也得只好由着她去了。
自从……小墓就变了,变了好多。
狂风肆虐,无数只焦炭一般的手从土里冒出,可无奈墓碑的镇压却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你们,很想出来。”轻柔的语气,连眉角都不再冷峻。
苍墓就是这样,越生气,她就越温柔。
“那,就都堕入无限轮回好不好?”挣扎的手立马停下,苍墓可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说到的,一定做到。
无限轮回,生生世世,永无出头。
越是挣扎的人,在人世间就越是有牵挂,放不下,无限轮回,比要了他们的命还惨。
“呜呜呜呜呜呜。”无数的鬼泣幽咽,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意愿。
求求你,救救我。
谁说人会越来越贪心,真的到了成了死尸,成了没有灵魂的走肉,他们心之所念,都仅仅只有见见所挂念之人这么简单,而已。
“我解脱你们,谁又会来解脱我。”苍墓走向生死树,“让我靠靠。”耳畔伴随的,依旧是死尸们的幽咽。
可意外的,几千年没有再入过梦的渊炙,却在今夜,伴着夜灯下执着的影子,入了梦。
那张脸庞,还不及现在成熟,微微的青涩,却是苍墓心中最痛苦却也最美好的样子。
最初的最初,她没有现在的这么让人问风丧胆,至少,在他的心里,她只是一个连恶魔族最基础的术都练不好,一碰到麻烦就只会向他撒娇,除了在一边看着,愣是什么也不会的小女孩。
自从她及笄礼结束后,她和她的家人终于发现了她最大的一个问题—苍墓总是学不会恶魔族的术。
苍墓为此日日发愁,天天琢磨术法,时时默背心术,可是无论怎么样,苍墓背的心术总是不消一时就忘得一干二净,术法就算是已经呼之欲出,可也就是毫无成效,看着苍墓每天急到抓头发,圣灵总是心疼又跟着心急。
苍墓有一位恶魔堂兄,他俩之间的亲戚关系,大约就是一种他妈妈的婶娘的姑姑的二伯父的三妈妈的儿子的奶奶的女儿就是苍墓的妈妈的这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结婚时刻全出来的关系。
但这完全不影响苍墓妈妈的决定,她们在一次参加婚礼上一拍即合,从爱好到三围从婚前到婚后到儿女,就这样,苍墓就这么被愉快的打包全权包办给了那位亲戚关系凌乱的亲戚。
而那位真的是来路不明的亲戚也就是之后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了苍墓她丈母娘的人—渊炙他娘。
也就是这样,苍墓遇上了渊炙,一位傲娇跋扈的纯种恶魔。
那年初见他,他是恶魔一族的骄傲,先天的天赋让他嚣张跋扈。
苍墓待在双生族太久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是谦卑,她莽撞的冲进了别人的家,又好巧不巧的冲进了一向有些洁癖的渊炙的房间。
她人字躺,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突然一股莫名的神来之力将她从床上小心翼翼地踹了下去,为什么说小心翼翼呢,因为渊炙怕鞋会脏,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把这个鲁莽碍事的女人给狠狠地踹下去。
“哎呦,谁啊……”苍墓一边嘟哝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腰。
还没爬起来,一双做工精致的鞋子居然再次狠狠地踩在了自己的手上
“哪里来的野人!我的床是野孩子可以碰的吗!给我认错!”咬牙切齿的语气,仿佛带着被子的怨恨一同发出。
“没教养的东西!”苍墓原本像是明白了什么,正准备道歉,却不料渊炙脾气暴躁,将她像下人一样对待,苍墓心中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居然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渊炙他娘才匆匆赶到,将即将兵刃相向的两人拉开,在惯有的套路之下,渊炙他娘不仅将渊炙罚站面壁,还让他从此以后教苍墓恶魔族的术。
从此,渊炙和苍墓结下了不解之恨。
渊炙之恨自然是源自于那整整四五个时辰的罚站,但苍墓的恨却是源自她的母亲利用千里传音告诉她,第一天就惹祸,回去后三个月必须每天都要—默!默!跪!着!
这跪着也是有讲究的,不让你干跪着,下面铺着搓衣板,上面你自己还要举着那把约三四百斤的镰刀,而且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许!动!动是吧,那好,明天把今天的一起再跪一遍!
由此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每次渊炙和苍墓两个人相见的时候,都是恶狠狠的了。
苍墓确实很笨拙,一开始什么都学不好,就只好由着渊炙把自己当个仆人一样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的,但即使那是苍墓最开始最不愿意的。
渐渐地,苍墓所站之处会有小草枯萎,小花萎焉的现象,渊炙一次看见了这个神奇的景象居然吓得拿手指着苍墓,还惊讶地问她:“你你你,你是苍墓?!”
从那天起,渊炙好像终于意识到,那个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姑娘变了,他开始教苍墓法术,可他从来不认真,教的乱七八糟,可是渊炙他娘也不管,苍墓只好自己一个人苦兮兮的在那里研究什么脉络,什么齐聚丹田之类的。
最惨的一次,苍墓没吃晚饭,想一个人默默烤个红薯吃,自己一个在那边踌躇了半天火术的用量,结果,烤是烤出来了,但是红薯却是焦得不成样子,乌漆墨黑的,想要勉强塞到嘴里,却只吃到满嘴的苦涩。
就这样,苍墓就饿着肚子,过了一个难熬的晚上,第二天清晨,继续接受渊炙那稀奇古怪的教学方式。
其实呢,渊炙的教学方法也并不是毫无利处,至少,苍墓领会能力的速度提升了,但是,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苍墓的内息,乱了。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万物,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又是一次争执,两人吵到不可开交,什么原因完全不记得了,就是这样,莫名的吵起来。
苍墓的小孩子气一下子爆发了,她甩了甩头发就往外跑,居然跑到了恶魔族的禁地,可是正在气头上的苍墓哪里会管这些,一把推开牌子,就往眼前的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冲。
危险,绝望,困境,往往隐藏在美丽之间。
苍墓晕了,这片看似纯真无害的林子里有许多超出人类想象所存在的东西,她尽力在对付它们,可是苍墓那时原本就没什么能力,再加上内息的混乱,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苍墓很不争气的,晕了。
再说渊炙这一边,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下,一点一点没入山峦,渊炙真的是,心急如焚。
从一开始,高傲的渊炙就如同小说中的不可违背定理一般,对于她,那个明明被踩在脚下,却依旧嘴硬的要死的姑娘,产生了好奇。
所有的缘分,往往都源自于,好奇。
苍墓认真的练习他胡乱教的法术练习到满头大汗,他看在眼里;她一个人没吃晚饭,默默烤红薯却失败,满脸的焦炭,他的笑掩在心里;她的女红一针一线歪歪扭扭,绣迹不忍恭维,不经意扎破了手指,鲜血混在缕缕红丝中,他的心疼写在眼里。
苍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在一次训练中,她的魔鬼教官会减轻他的要求;为什么会在某一天清晨,唤醒她的是红薯甘甜的香;为什么在每次早晨醒来,前日女红伤的手指会一如原本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的真相,她都不知道,她还是之前固执的样子,固执的讨厌他。
却殊不知,缘分,就是这么,无孔不入。
“苍墓!苍墓!”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那曲折百绕的树林没能阻挡下渊炙的脚步,他看见了,一身劲装的苍墓。
还是那么瘦弱,几乎是一抱就起,苍墓轻得明显也超出了渊炙的想象,渊炙居然还踉跄了两步:“这么轻啊……”
“嗬嗬嗬……”一声细不可微的嬉笑声在渊炙背后轻轻响起。
渊炙的后背一下子挺得僵直,等……等一下,这里不是普通的树林?!
这里是,禁地!
也许没有人会比渊炙更加了解禁地里都是些什么东西,这片禁地是上古的恶魔家族封印怨灵和恶灵的地方,是他亲眼看着怨灵决眦欲裂的青色眼角,恶灵临封印前笑得阴森的脸,一点点被父亲封进了林子里。
渊炙有些震悚,走了两步,温柔地放下昏迷的苍墓。
这树上,有明显的抓痕,却比野兽更加有力,看来,是禁地。
“嗬嗬嗬……”玩弄响声近了,仿佛就在身边。
苍墓!
渊炙猛地回头,只见一只面色青白的小鬼蹲在苍墓边上,边笑边把玩苍墓扎在一起的头发。
渊炙想都没想,立马祭出火术,熊熊大火,烤的小鬼只来得及吱一声就青烟弥漫,消失的无影无踪。
越来越多了,自从小鬼被打死以后,身边的怨灵越来越多,每一只都发出凄厉哀怨的笑声。
也许,小鬼其实没有恶意?不行,不能再躲了,一直都找不到出口,再这样下去,苍墓就有危险了。
渊炙稳稳的停下,鬼魅一下子扑了上来,渊炙倒是一脸的沉着,游刃有余的对付着怨灵,可是怨灵的数量见多不见少。
终于,渊炙一个不慎,怨灵那锋利的爪子狠狠地划过渊炙的手臂,效果立竿见影,一道血痕出现在渊炙的手臂上。
爪上带毒,翠绿的血液顺着渊炙的手臂流下。
他是恶魔,不怕这样的毒,果然不出一刻,在渊炙的一声冷笑下,血液恢复了纯净,可是,他是恶魔。
恶魔的血液,是深居在森林中的恶灵最为敏感的,他们憎恨,甚至痛恨这个让它们一辈子活在这个狭小的森林的种族—恶魔族。
阴森的风呼啸而来,四周的树吱呀着,扭曲着,渊炙甚至可以听得到“砰砰”的触目惊心的声音。
恶灵,还是狂化以后的,怎么可能,打得过。
渊炙看了一眼正皱着眉头昏睡的苍墓,一下子打消了拼命的念头。
有了牵挂,就会有不舍。
他死了,这蠢丫头怎么办,她可也是恶魔血统,渊炙明显的看见,怨灵那贪婪的眼神。
眼看着恶灵一点点近了,渊炙索性一把搂住苍墓,把苍墓紧紧地护在身下。
是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可是,要伤你的人,先踏过我的身体。
撕咬,拉扯,血肉模糊,渊炙冷汗直冒。
指尖抚过苍墓的脸庞,温热的液体顺着背流下,失去了意识。
阳光,照进来了,怨灵和恶灵悻悻地躲回树林里,惨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恶魔族的守林族人发现了他们,急忙将他们扛了回去,苍墓的情况较好,除了受惊吓过度和内息混乱再无大碍。
可是,相比苍墓,渊炙的情况只能说是惨不忍睹,扛出来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发烧发的厉害,完全不能躺在床上,整个背上都是伤,道道血痕,可见森森白骨,最重要的是,在渊炙昏迷后,鬼毒攻心了,太晚了,现在的渊炙处于休克状态,如果再没有办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大祭司,你一定要救他啊,他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掩面哭泣的渊炙母亲脸上充满了绝望。
“渊炙他娘,你也知道,现在这情况除了换心没别的办法了啊,可是,可是……”大祭司的脸上露出难为的样子,要找年龄相仿,还不能是纯恶魔一族的,一时半会儿怎么找得到?
“我……我可以的吧,我是双生族的,没有纯的恶魔血统。”
不知道什么时候,苍墓转醒,她在身边看管她的小护士口中知道了一切。
渊炙……傻瓜……
“哦?原来你是双生族的?可是换心极其危险,再加上你又是个女娃子,心的换位还要改变,你真的要试?”大祭司又迟疑了,这样一个小女娃子,要是死了,他也难辞其咎。
苍墓顿了顿,正要开口,渊炙的母亲却膝行到苍墓边上,苦苦哀求道:“苍墓,求求你,救救他吧,求求你……”还没说完,自己已经梗塞的不成样子。
这条命都是渊炙给保下来的,他救了我,我没有资格,放弃他。
“不用说了,开始吧。”苍墓冷静的爬上床,看着渊炙的母亲被拉出房间外,她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啊,又要把你送给我的命,还给你了。
好冷,出来了吗,那丫头……对了,苍墓!
渊炙猛地惊醒,抬手就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苍墓的手。
苍墓满脸青紫,浑身发冷,将近于一个死人。
怎么……怎么回事!
等等,心脏,跳动的好奇怪。
一幕幕画面被强硬地塞进了渊炙的脑海。
傻瓜,你才是傻瓜啊,原来是你,救了我吗。
微风轻轻拂过,渊炙拨开苍墓凌乱的碎发,俯下身子,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苍墓,我爱你。”
恶魔一族天生拥有绝美的容颜,但是上帝却只给了他们一次说我爱你的机会,一旦认定,终其一生。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回光返照,光笼大地。
渊炙看着少女一点点红润的脸,终于放心,坐在床榻边,嘴角一抹笑。
“渊炙……渊炙!”少女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
“我也爱你。”
“嗯。”
最重要的承诺,付诸一生。
……
也许这一生,苍墓最后悔的事情,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此。
背叛。
大红的喜帖,烫金的字,落款,炙.妍。
不知道该说什么,上一秒还和自己许诺终身,可下一秒,依旧可以和别人巧笑倩兮。
“为什么背叛我?”沙哑的声音,似真似幻。
“你,没有任何价值!”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她空落落的心房。
“啊!”苍墓在深夜惊醒,伴随着她最想问出口,却没有机会,又最怕听见的答案,满面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