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疾驰在山间小道上,马蹄儿的踩踏声,铮铮作响。马儿奔跑的速度很快,若不是整条道上只有这一辆马车,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马车正被什么追赶着。
这车内坐着的,正是刚从贼窝里出来的舒言等人。从山贼窝离开后,舒言他们便坐上了国公府派来的马车。
车内,铺着厚毛皮的榻上,舒言正一手撑着头,闭眼假寐。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舒言从假寐中清醒,他撩开车厢一侧的厚毡子,探出头去看了看,确认马车后头没有跟着任何马屁或者人,才转回身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没有追过来”。
“这伙山贼,看本公子回去后怎么收拾他们”,高子旭放置在膝上的双手捏紧拳头,俊脸上全是愤愤的表情。
丝语本安静的坐在一边,突听二公子这么说,小脸倏地一下惨白,要是二公子前去剿匪,惹怒山贼头子,他们必定把成亲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她和舒言哥哥成亲代替公子和初绦姐姐成亲的事也瞒不住。想到这儿,丝语顾不得其他,开口道,“二公子,那山贼头子不是说若是公子联合官府,有所作为,他们便把。。把成亲的事情散播出去吗?”
“即使二公子不剿匪,那山贼也会把这件事散播出去”,舒言看着面色苍白的丝语,一字一句的说道。
高子旭在一旁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向丝语的眼神略带同情,“舒言,你没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吗?”
丝语紧咬着下唇,鲜红的嘴唇似要滴出血来。挣扎片刻,她问道,“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舒。。舒管家的话,奴婢为什么听不懂。烦请告知。”此刻,丝语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上几分,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心中忧虑。
昏暗的马车内,冷气肆虐。即使车厢四周都被围上了上好的厚毡子,冷风依然丝丝透进来。今天冬天,真的是比往年要寒上几分。即使冷傲如腊梅,也因这风霜雨雪,迟迟未开。
车内沉静了许久,舒言才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我和二公子都认为,那伙山贼应不是山贼,我们不知道他们原本拦截老夫人去相国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们被劫持后,他们要求二公子和初绦成亲,根本不是因为所谓的承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二公子和初绦成亲。”
“什么意思?什么叫就是要让二公子和初绦借机成亲?”丝语不解。
“国公爷好面子,他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尤其是二公子这样的嫡子,娶一个丫鬟为妻,连妾室也不行。因此,如果二公子和初绦姑娘成了亲,轻则,二公子被废除嫡子身份,今后不得继承爵位;重则。。。”舒言停顿了一会儿,似是在考虑着该如何表达,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重则什么?”初绦问道。
舒言一字一句的说,“重则。。。我们都无法预估”。
丝语本就对胡老大要求二公子和初绦成亲的要求有所怀疑,但是内里真正的原因,她却是怎么都想不通。此刻经舒言哥哥点破,丝语才得以知晓。
“舒言。。”顿了顿,初绦继续说道,“那你们接下去准备怎么做?”
“我们准备。。。”说道这儿,舒言看了一眼丝语,又继续说道,“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那国公爷会相信吗?”
“这个到时候就要麻烦初绦你了。到时候只要派管教嬷嬷检查一下你的童。。童。。。童贞,只要证明你是完璧之身,国公爷自会相信”,讲到“童贞”二字的时候,舒言有点难以启口,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口。
初绦了然的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什么,余光瞥见丝语浑身僵硬的坐在那里,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不正常的嫣红。初绦朝丝语探过身,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随后说道,“丝语妹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不好”。
丝语没有回答她,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此情状,高子旭攸攸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如果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丝语自然就会被旁人认为。。。不清白,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父亲相信”
初绦不再询问,只是眼带同情的看着丝语。
丝语坐在那里,如坠冰窖,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动也动不了。一想到她和舒言哥哥成亲的事传出去,旁人怎么看她不说,就连娘亲和自己的弟弟,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女子出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婚姻,才是堂堂正正,得到他人祝福的。若是知道她和舒言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擅自成亲,她只会被人认为不贞。到时候连出门都会。。。。丝语简直不敢想象。
舒言看着眼前陷入混沌、失了神般的丝语,一时间心烦意乱,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纠缠着他,搅扰的他不得安宁。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既像是火在灼烧着自己的内脏,疼痛难忍;又像是被灌了一大坛醋,酸涩不已。
他这是怎么了?舒言在内心无声的询问着自己,后悔了吗?也许是吧,可是他没有退路,从他母亲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这么多年,仇恨驱使着他苟活。母亲死的那一幕,深深的刻进他的脑海中,散也散不掉。每当他累了,不想这么辛苦的时候,母亲死的那一幕就会自动跳出来,鞭策着他,驱赶着他。
舒言知道,他放不下的,不止母亲,还有他的过去。
“舒管家,你不是答应过奴婢回府后会澄清奴婢的清白的吗”丝语看着舒言,眼眶通红,神色透出一股冷意。
舒言看着这样的丝语,有点不习惯她的目光,她的目光该是温暖的、明媚的,不是这样冷漠的、无助的。他无声的叹息,“我会澄清的,只是可能不能及时澄清。只有纠出胡老大背后的人,才能够澄清。”
丝语看着舒言,从额头到下巴,目光停留了许久。虽说她已经和舒言哥哥分开了八年,可是仔细看他的眉眼,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一眼就能认出他。但是这一刻,她怎么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了呢?小时候的舒言哥哥,不会欺负她,更不会伤害她。
马车到达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国公府门口悬挂着的两盏雕金玄武灯笼,也已经被点上了。
门口的小厮一看到马车上刻着的属于国公府的标记,知道这是国公府的马车,赶忙迎了上去。
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是二公子,小厮高兴的说道,“二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老夫人今晨刚回来,一回来就念叨着您的事,还让我们盯着门口,说您一回来就通知她老人家”,说完,小厮就往里跑去。
高子旭连忙喊住小厮,“诶,你回来。今天太晚了,就不要去打扰奶奶了,待明日我会亲自向她请安,禀明情况的”
初绦怕丝语想不开,会出什么意外,就主动说送她回去。丝语知道初绦是一片好意,便没有拒绝。
“丝语妹妹,这件事,你暂且放在肚子里,不要想。我相信二公子和舒管家到时候自会还你的清白。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受着一些了”。
丝语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初绦送丝语至大小姐高萱萱的门口,准备回去,却发现丝语没有回自己的房,而是往高萱萱的闺房处走去。初绦本想叫住她,让她先回去休息。但一想到丝语素日是个谨慎的人,山寨的事本就伤害了她,如果现在还拦着她,恐怕她今晚真的会失眠。思及此,她便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雪儿服侍完高萱萱洗漱,端着脸盆往火房走去。突见丝语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雪儿冷笑,看她的样子,估计受了不少惊。幸好当时小姐没带自己去,否则,现在受惊的就是自己。雪儿想起午间桃红和自己说的话,雪儿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被她的样子给骗了。你别看她表面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她才来几天啊,你们家小姐就带她出门,把雪儿姐姐你撇在府里。妹妹我可是亲耳听到丝语那个小丫头和初绦说,她早就看姐姐你不惯了,迟早要把姐姐你从小姐身边赶走。对于桃红的话,雪儿只相信一半。桃红是个惯会嚼耳根子的人,又善妒,仗着自己有一点颜色,爬上大少爷的床,就不把其他小丫头看在眼里。现在看见丝语长得漂亮,绣工又是顶好的,自然嫉妒不已,挑拨离间肯定是逃不掉的。但是雪儿心里也确实对小姐撇下自己这个一等丫鬟,带上丝语很不满。
雪儿撇了撇嘴,随后端着脸盆就朝丝语走去。
丝语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小姐交代,没注意前方,冷不丁碰上一个冰冷的东西。丝语本能的抬起头,见来人是雪儿,正准备和她打招呼,却被雪儿手里端着的脸盆里的水扑了个满身。
雪儿假装惊讶的叫道,“呀,是丝语妹妹啊。不好意思,姐姐没看清楚路,一时手滑,弄湿了妹妹你的衣裳,实在是不好意思。”
冬天的厚袄保暖,而且很能吃水。此刻,丝语身上的水就全都被厚袄子给吸进去。袄子本来就重,加上吃了一脸盆的水,就跟挂了一杆秤砣似的,又重又冰。
丝语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湿透的身体,被风一吹,就能冰到骨子里。此刻自己的狼狈样,实在是不适合见小姐,去见小姐的计划只得作罢。
“雪儿姐姐。。我。。我这个样子,不。。不能见小姐,我先。。先回去,明日再来见小姐”,丝语转身准备走,被雪儿拦住了去路。
“哎~~实在是姐姐的错,这样吧,妹妹你来我房间,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上”
“不用了,我回去换就好。。阿嚏。。不麻烦姐姐了”丝语揉了揉鼻子。
“不行的,不行的,既然是我弄湿了你的衣服,就一定要给你一身干净的”
“真。。真”丝语正想拒绝,屋内传出高萱萱的声音,“外面吵什么呢?”
丝语正想说“没事,小姐休息吧”,却被雪儿抢在前面,说,“小姐,丝语回来了,她有事找您”
里面传出高萱萱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丝语无奈,只得拖着快被冻住的身体往高萱萱的闺房里走去。
高萱萱的卧室内铺设着火龙,温暖如春;再加上火盆里正燃烧着的上好的果木炭,丝语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高萱萱穿着抹胸,外罩着一层薄纱,懒懒的斜靠在垫着狐狸皮的贵妃椅上。看见丝语进来,高萱萱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前几日怎么回事?我醒来就听说你被山贼抓走了”
“当时奴婢正在帮小姐熬药,没注意到发现了什么。等奴婢熬好药准备给小姐端过去的时候,发现小姐和老妇人已经走了”,丝语声音嘶哑。
丝语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害怕高萱萱问自己在山贼屋里发生了什么。高萱萱喜欢舒言,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和舒言“成了亲”,结合上次小草的经历,丝语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被家丁按在凳子上杖责。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什么事明日再说”,高萱萱挥了挥手,便让丝语下去了。
丝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今晚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不过,明日恐怕就躲不过去了,就算小姐不问自己,舒言哥哥和二公子也会把事情说出去的。不过此刻,丝语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赶紧回房,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袄子。
丝语回房间的时候,小草还在缝制衣物。看到湿漉漉的丝语进来,她被吓了一大跳。
见是丝语,小草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的说,“吓死我了。诶?丝语姐姐,你怎么浑身都湿了,这么冷的天,就是在外面站一会儿都受不了。快点,把衣服脱下来换掉。”
小草从柜子里帮丝语拿出干净的厚袄和裤子,放在床边,然后帮丝语脱下身上的湿衣服。
丝语哆哆嗦嗦的,上下嘴唇不住的打颤。由于手被冻的僵硬,解扣子都费了半天劲。
“小。。小草,怎么。。怎么不点。。点火盆?”丝语问道。没有火盆的房间,并不比外面温暖多少。一般下人的房间,没有火龙,就连木炭都没有。丝语是二等丫鬟,每个月能分到一筐木炭,虽然是最劣等的,总是聊胜于无。
“姐姐你不在,管事的嬷嬷就不给我了”小草忿忿道。
狗眼看人低的嬷嬷,惯会欺负下等丫鬟,克扣丫鬟的物品。
“你去我床底下看看,还有没有。。有没有的剩”
小草趴在床底下翻找许久,才找出极快碎木炭。最劣等的木炭,点燃后会不断的冒出浓烟,呛的人耳鼻生疼。加上外面天寒地冻,室内的窗、门也都是紧紧闭着,更加的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