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刚特赦时,没地方住,只好暂住五妹家。
溥仪一清早就出院扫地,临完找不到家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儿。
他一直把五妹夫老万当作知心人。
涛七叔被毛泽东亲自任命,当了军队马政局顾问。他是溥仪时常看望的长辈。
结婚前后,溥仪不止一次地跟我谈起特赦回京后的琐事。我清楚地记得,他说刚特赦从抚顺回到北京的时候,住在前井胡同6号的五妹家里头――那儿在北海公园后边。结婚以前有一天,溥仪带我去了一看,我才清楚其实那是在什刹海畔西边。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溥仪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大分得清东西南北。
他带我去的第一家亲戚就是他五妹家。那天一早晨,我俩坐公共汽车到了北海站,下车往北一拐就到了。他家坐东朝西,是一个老式院落。院里平时挺清静,除了亲戚溥俭一家之外,院里只有另一家人――那家平时白天只有老两口在家。
进了院门,正巧,五妹金韫馨在家,见我们来了,她兴奋地朝屋里招呼说:
“大哥带朋友来了!”
进了屋,五妹一个劲儿忙着沏茶倒水,殷勤地招待我俩。
溥仪给我介绍说,他的五妹现在西直门一家饭铺工作。出乎意料,五妹听了并不反感,反而给我说了说工作中的酸甜苦辣。
从溥仪与五妹的言谈话语之中,我才明白,社会变了,爱新觉罗家族如今并不以劳动为耻,而是以自食其力为荣。
那天,五妹夫万嘉熙没在家,所以,聊了一会儿,我俩就走了。
在路上,溥仪谈起五妹一家很赞赏。说五妹很争气,干什么事都不甘落后,培养几个孩子也都挺有出息。他最感慨的是皇族已从过去提笼架鸟的生活,变成了新社会的一分子。一路,溥仪聊了许久许久……
那时候,五妹家里还没安电话,绝大多数北京人家里也都没电话呢。为了联系方便,临走,细心的五妹给溥仪留下了一个公用电话号码,至今还记在溥仪遗留下的通讯录上。在上边,溥仪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那个公用传呼电话的地址和号码。
为什么溥仪回京住在五妹家里呢?原因是,五妹夫万嘉熙曾与他在抚顺一起关押多年,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细问起来,溥仪告诉我,早在伪满洲国垮台后,万嘉熙就随他一同被苏联人押往了苏联,几经辗转,解放后一起被移交新中国政府。由于长期在一起,万嘉熙待他比较忠实,溥仪事事依赖他。由于在狱中表现比较不错,他早于溥仪一年被免予起诉,释放回京。他俩一直保持着密切关系,溥仪总亲热地叫他“老万”。
过了一些日子,溥仪又第二次带我去老万家串门。老万和五妹事先有了准备,一定留我俩在他家吃饭。午饭时,老万又邀请了同院的溥俭夫妇和溥仪的乳母之子王先生一起陪坐。
一桌7人,边说边吃,热热闹闹。吃饭时,老万见溥仪还主动地给我搛菜,老万开玩笑地说:
“大哥,您学会了给别人搛菜,可真不容易呀!”
饭桌上,大家都不敢跟溥仪说笑,只有老万最活跃。吃饭之间,他又讲起了溥仪刚特赦时住在他家的情景。
“大哥在我家住的时候,起了床就扫地。一直扫到院门口,后来扫到了街上。结果,找不到家门口,让街坊给送回来了……”
听着这些事情,连我也给逗笑了。
老万说完,又指着我对溥仪说:
“大哥这回有人照顾了。过去大哥在我家住时,到服务站打电话,把皮包丢在那儿,人家服务站的工作人员给送来了。大哥一点,钱和粮票一点儿不少,直个劲儿感谢人家……”
这时,溥仪接过了话茬儿,说:
“还是新社会好哟!丢了东西还能主动送回来,这在旧社会是不可能的!”
在我看来,除了政府的官员以外,溥仪对载涛最尊敬和客气不过。因为,当时载涛是爱新觉罗家族惟一的全国人大代表,一又是毛泽东亲自任命的马政局顾问。
1962年的旧历年,我跟着溥仪去看望七叔载涛。正巧,碰上一位女士也去那儿拜年。
寒暄了几句,溥仪把我介绍给她,说:
“这是我爱人李淑贤。”
这时,载涛也走过来介绍说:
“这是我的干女儿。以后认识了,多来往呀……”
“嗳……”我连忙点头答应。
这时,载涛冲着我俩说:
“我们这位大爷呀,现在改造得很不错了。原来他连穿衣服都要别人给穿。如今,连炉子都会生了,不简单啊……”
溥仪听了,赶紧对载涛谦逊地说:
“我差得远着呢,且得改造思想呢……”
见载涛家里挂着许多字画,溥仪和我慢慢地浏览着。一会儿,溥仪指着一幅山水画,很欣赏地夸赞说:
“这幅画,画得很好……”
载涛也随声附和着说:“是啊。”
“这是谁送的?”溥仪又问起载涛。
载涛回答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对溥仪说:
“大爷的字非常好。我请大爷写几幅字如何?”
“我的字不常练,拿不出去啊……”溥仪一劲儿地推托。
载涛却愈劝愈说得来了劲。“大爷还是给我写一幅字,留作纪念吧……”
几幅字改成了一幅字。载涛早有准备,已经磨好了墨,备好了纸,连毛笔也早就泡开舔好了。
溥仪推托不过,只得拿起了笔,饱蘸浓墨,挥毫写了一幅书法。我是头一次看溥仪写毛笔字,写得倒是蛮认真的。我不懂,只是听载涛在一旁连声叫好。
那天,溥仪和我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走出门,溥仪客气地跟那位女士告别后,跟我说:
“她原来挺想跟我好,追过我一段。今儿个在这儿碰上,真不巧。你别介意呀……”
婚后,溥仪差不多每个星期日或节假日都要让我跟着他去看载涛,哪怕到他家坐10分钟也要去坐坐。去了不外是问候老人的身体情况,载涛也总是关心溥仪的学习、工作情况,问得总是挺细。
这样的来往,一直维持到“文革”开始才停止。
他对我不止一次地说:
“我呀,就这么一个亲叔叔了……”
言语之间,他透着挺有感情。
据溥仪跟我说,载涛骑马技术很高,毛主席还亲自签名下聘书,请他担任解放军的马政局长。据说,载涛在“文革”期间的1967年,还骑自行车去过香山玩呢。
溥仪去世之后,载涛才去世――是在1969年逝世的,《人民日报》还登了讣告,那年他已是84岁高龄。由周总理亲自批示,载涛的骨灰放在了八宝山革命公墓。
当年溥仪记载的五妹家的传呼电话,我果然在溥仪的私人电话记录本上找到了,上边写着:“东煤厂服务站。电话:669841……”
李淑贤回忆说:我在载涛家里,见到他有两个妻子。溥仪悄悄告诉我,年轻的那一个妻子原来是唱大鼓的。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年岁大的那个妻子自杀了……
李淑贤多次谈起,家族里的人从侧面打听过自己与溥仪婚前的婚姻情形,她都一直回避不讲。但对私交不错的王乃文,她不得不谈了一点儿情况,只是一点儿而已。
谈起与王乃文的交谈,李淑贤对我说,这我怎么能多说呢?她知道了就会告诉载涛,载涛知道了就等于家族的人都知道了。也正是这次回忆往日时,李淑贤谈起了跟她结过婚的刘连升――刘大少爷。
他是一个花花公子。会好几件乐器,能拉一手好二胡。所以,戏剧界的演员他认识很多。我亲眼看到当时非常有名的演员来家里找他,我还亲眼看过他们一起唱戏,由他给拉胡琴伴奏呢。
他生活极为放荡。时常整宿整宿不回家。有时候,过了半夜才回来,脱掉衣服一看,不仅脸上和衬衣上印有女人的口红印,连胸口和身上也有。气得我不成。有时,我不给他开门,他进了门对我就是一顿乱揍。
到后来,我们俩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
而对于老刘的真实身分和最后的结局,李淑贤始终守。如瓶,没有吐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