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陷韩非】
韩非入秦后数日,秦王政便任命他为客卿,这标志着他已取得了和李斯相同的地位,具有了进位相国的资格。秦国设立客卿制旨在招徕策士贤人,入秦为客卿者极有可能擢升为相。这种情况在秦国的历史上已经多见,秦惠王以张仪为客卿,后至相位,秦昭王以向寿为客卿,继而为相。范睢、蔡泽也都是先任客卿,后为相国的。
李斯担心韩非会超过自己,妨碍了自己的仕进。因为他发现秦王很看重韩非的才学,时常单独召见他共议国事。那天,李斯还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韩非乘着秦王赐给他的车马威风凛凛地朝咸阳宫而来,至宫门前,韩非下了车,谒者躬身相迎,引他入宫。而秦王则远远地站立在大殿之前,等待着韩非的到来!
此情此景像一阵凉风吹进了李斯的心中。他不由地想,韩非初入秦国便被待为上宾,日后前程定不可限量,跻身相位也未可知。若真如此,自己的升迁之路岂不要被堵塞?
李斯正自胡思乱想,家人来报:姚贾前来拜访!姚贾前几日与韩非结怨,多亏李斯给出了主意,才幸免于皇帝的猜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正好可以借助他的手来除掉韩非,想到这里,李斯对家人说:“有请!”
姚贾居心叵测地对李斯说:“先生可知大王在冷落你吗?”
李斯晃了晃头,说:“不知。”
姚贾道:“先生真是身处危境不知危啊!前日大王召我入宫,又谈及重金游说之事,大王很欣赏这一计策,认为是并吞六国的又一条不可忽视的战线,并将奉命出使的使臣视为统一大业的又一支重要力量,声称可与王翦、蒙武的强兵劲卒相比。但是,大王对先生出使韩国而未完成使命则耿耿于怀,认为先生未能尽力,辜负了他的重托,愧对了他的期待!”
李斯惊问:“确有此事?”
姚贾道:“在下安敢乱说?”
李斯沉思有顷,问:“大王还说了些什么?”
姚贾道:“大王认为先生才学远在韩非之下,他说,早得韩非,岂用李斯?”
“你在骗我!”李斯怒视姚贾,“我知道,你与韩非结怨,故意挑拨我二人关系,休想!”
姚贾却一点儿怒色也没有,微笑着说:“我以为与先生交情不薄,特来相告,想不到先生却误以我为恶人,真是冤煞我也。既然先生不愿听,我也到此为止,在下告辞!”说着,姚贾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李斯怒气稍息,上前拉住姚贾道:“何必急着要走?有话慢慢道来!”
姚贾笑了笑,复又坐下,煞有介事地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先生且莫小视了你这个同窗,先生重义轻利,令人景仰,然环视天下,重义轻利者却属寥寥。你应该还记得孙膑、庞涓的事吧?”
“韩非阴险毒辣,如果足下不加以提防,先生早晚会成为第二个孙膑,孙膑只是受到刖刑,还有报仇的机会,如果韩非要谋害足下,只怕……”
姚贾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下来。
李斯沉默了一会儿,对姚贾说:“韩非不义,既陷足下于死地,又构我以罪名,先生准备如何处置?”
姚贾道:“他既不义,我亦不仁。我二人可一同面见秦王,参奏韩非,为国除奸!”
李斯见姚贾如此坚定,先前即埋于心底的猜疑和嫉恨一下子上升到顶点,韩非的形象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变得狰狞可怖。他下定决心与姚贾站到一起了。先师早有明论:只讲利害,不叙友情!古来能臣皆残忍,为人不残忍,岂能成大事?
想到这里,李斯打定主意:借姚贾之手,除掉韩非!
当即,二人议定,先由姚贾出面,劾奏韩非不忠,之后,李斯再面见秦王,力证确有其事,一唱一和,置韩非于死地。李斯说:“大王素来多疑,若我二人一同面奏,恐大王疑我为朋党,合谋构陷他人,这样,事情反会搞坏。如此相继入奏,既可解除大王疑心,又可增强劾奏的分量。”
姚贾以为然,当天,姚贾便去觐见秦王政,参奏说:“韩非乃韩国公子,韩王使臣,素爱其国,忠其君。今人虽入秦,未必真心归顺。大王难道不记得其救韩图存之上书吗?其措辞何其急切,对韩何其忠诚?如今其离韩归秦,顿改初衷,不过是数日之事,大王难道真的相信他会有如此迅速的改变?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厌其诈,频频用间,屡见不鲜。当今大王正锐意图强,志在扫平诸侯,兼并天下,怎么能收留一个敌国奸细,坏我大事?”
秦王政对姚贾这番话,既相信,又不全信,但是,他头脑中的韩非形象却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秦王政正狐疑不决,李斯又来到了咸阳宫。他见秦王政双眉紧锁,知道正为韩非事犯疑,便故作不知地问:“大王因何事烦恼?”
秦王政便把姚贾的劾奏向李斯说了一遍,并用探询的口吻说:“卿与韩非为同窗,你以为此人如何?”
李斯道:“我知韩非,韩非也知我。若论韩非其文,堪称上乘,其《五蠹》、《孤愤》大王早已读过,勿庸赘述,若论韩非其人,臣却不敢妄说,恐有不义之嫌。”
“但说无妨!”
李斯仍面有难色。他见秦王正以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着他,故意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韩非其人,不足道也!他性情狭隘,嫉贤能,对人也是以邻为壑。昔时臣与他从师于卿,臣视他为知己,他却暗怀心腹事,不肯吐真言。由此观之,他此番来秦,也未必出于真心,对大王未必真心依附。其身在秦而心在韩也未可知!”
“你是说他为人奸诈,表里不一,口是心非?”
“臣以为如此。”李斯点了点头。
此时,秦王政的眉宇间已拧成了个疙瘩,愤然道:“如此说来,寡人看错了人?”
李斯没有应声,他只是注视着秦王政的神情,倾听着秦王政的决断。
忽然,秦王政雷霆大作:“来人,将韩非下狱拘问!”
听到这一决定,李斯暗自得意。他庆幸自己的高明,神采飞扬地离开了咸阳宫。
秦王政的一道诏令将座上宾的韩非打成阶下囚。这一骤然变故,使韩非猝不及防,他甚至没闹清是怎么回事,便被押入狱中。
惊魂始定之后,韩非想到了他的怨敌姚贾。他想,一定是姚贾进行报复,在秦王面前进行诬陷,他很后悔自己前些时候谏阻封赏姚贾的上书。自己刚刚来秦,立足未稳,何必多言多语,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俗话云,除恶务尽。我既未能参倒姚贾,今日被其所害,也就不足为怪了。
然而,韩非却不甘如此。他的宏图大志还未实现,他还想在秦国干一番事业!他也认为秦王是一时听信了谗言,草率地作出了决定,只要讲明真情,秦王会回心转意的。于是,他向狱卒要来笔墨,撕下一块锦袍,写了一封书信。
韩非写罢,将身上所带的一些“半两”铜钱送给狱卒,托他将此信带出狱外,设法交给李斯,请李斯代为呈上。他让狱卒捎话给李斯,请他念及同窗之好,速速前来解救。
韩非身在异乡,举目无亲,所知者唯有李斯,他相信李斯其人,相信他们的友情。
韩非的上书捎出以后,心里踏实了。眼前似乎出现了希望之光。然而使韩非大为失望且惊愕不已的是:他没有等来解救之人,却等来了一壶毒酒!
这是李斯派人送来的。原来,李斯见到狱卒辗转捎来的上书之后,唯恐秦王反悔,所以没有上呈秦王,而是再次请求秦王当机立断,斩草除根。秦王政听信了李斯的话,下令将韩非处死,李斯于是马上令人准备了毒酒,送到狱中!
韩非见到御赐毒酒,顿时天旋地转,思维一片混乱。他问自己:难道就这样了却此生吗?早知如此,何必来秦!
然而,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饮下这壶毒酒。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叹:苍天啊,何以摧折贤良!公理啊,何以颠倒至此!李斯学弟,何不前来救我?……他呼喊着,踉跄着,不多时便仆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嘴角上溢出……
【说嬴政,推郡县】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头来,便把灿烂的阳光撒向了大地。它是宇宙中最无私、最公平的,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贵族,无论是正在厮杀的士兵还是悠闲放牧的牛娃,都能享受到它的恩泽。
此刻,它也把阳光洒在了咸阳城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壮观。宫殿的旁边是一个大大的花园,此时正值鲜花盛开的季节,翠绿叶子上的露珠还没有消失,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在巨大的花坛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他衣着华丽,上面绣满了金龙,张牙舞爪的。腰间玉带,镶满了宝石,显得十分光彩夺目。他面皮白皙,脸色红润,一看就是保养很好的王公贵族。不错,此人就是大秦国的统治者嬴政。
嬴政默默地站在花坛旁边,一言不发。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他眼窝深陷,眼睛里还带有血丝,那是昨夜没有睡好觉的缘故。此时,虽然鲜花美好,但他却无心欣赏,依旧沉浸在昨夜的思虑中。
不久前,大将王贲派人送来捷报说,他已经平定了燕国,正准备率兵南下,攻打齐国。到今天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还没有一封书信送来,到底前线情况如何呢?虽然东方六国已经平灭了五个,就剩下最后一个齐国,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
嬴政正想着,忽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他的面前,双膝跪倒说:“启禀大王,有前线王将军的书信到。”
“赶快拿来!”虽然不知道消息是好是坏,嬴政还是迫不及待地命令道。
小太监把一卷奏章递给嬴政,那是写在珍贵的黄绫子上面的。嬴政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仔细观瞧,脸上的愁容渐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阵哈哈大笑。
“太好了!太好了!王贲已经平灭了齐国,俘虏了齐王建,现在正在班师途中。哈哈哈哈!”
“奴才恭喜大王!大王神勇,大王天威,大王……”小太监连忙奉承道。
“好了好了!”嬴政一下子打断了小太监的奉承,说,“赶快叫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过来。”
“是!”小太监连忙爬起身跑掉了。
此时,李斯也早已起床,因为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赏着花。和嬴政一样,李斯也是两眼深陷、双眼布满血丝。他昨晚也没有睡好。作为一名臣子,他比嬴政想得更多:
尽管王贲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送来战况了,但这完全不必担心。六国灭亡、大秦一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何统治管理这东方六国故地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问题。大王又是怎么想的呢?以前七个国家的君主都是平等的,现在六国全都臣服在一人之下,大王是否还满足于现在的称号呢?这些我都要好好考虑考虑,免得一旦大王问起时不知所措。
忽然,李斯发现花丛底部动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偷食的老鼠。李斯的心猛地被触动了,心想,虽然我现在贵为廷尉,属于九卿之一,而且大王对自己又非常宠信,但毕竟上面还有一个丞相王绾,处处还要看他的眼色行事,这比这只偷偷摸摸的老鼠也强不到哪去。唉!这个老王绾,年纪这么大了还占着丞相的位置不放,什么时候把这位置让给我啊!
想着想着,李斯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把他从梦乡中拉了回来。
“父亲,父亲,您醒醒。”
李斯猛然间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一看,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此人二十多岁,面白如玉,举止稳重,文质彬彬。他就是李斯的儿子李由,现在在朝中任大夫之职。
“什么事?”李斯问道。
“父亲,大王派人来请您进宫。现就在门外,请您赶快过去。”
“哦!”李斯答应一声,“赶快帮我更换朝服,备轿。”
“父亲!”李由一把拦住正要往外走的李斯说,“父亲,大王突然召您进宫,想必是有重大要紧的事情。父亲可要做好准备啊!”
“哦?”李斯停住脚步,仔细看了看李由,不由得有些得意。要知道,在几个孩子当中,李斯最看好的就是李由。他勤奋好学,年纪轻轻就凭借自己的本领当上了大夫,并且很受大王的青睐,前程可谓不可限量啊!
“那你说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孩儿估计,目前最重要的无非是两件事。”
“嗯?哪两件?”李斯兴致勃勃。
“首先就是前线之事。此时大王召见,想必是有消息了。”
“嗯!有道理,那第二件呢?”
“六国初定,人心难平啊!如何长治久安,想必大王也很着急。”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儿子!”李斯高兴地笑着,拍了拍李由的肩膀,大步地朝外走去。
“ 啊,父亲——”李斯见父亲不再听自己往下说,有点儿急了,“父亲,我还没说完……”
“不用了,你想说的还有你不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赶快回房读书去吧!”李斯头也不回地说。
“这——”李由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说,“父亲,一切小心啊!”
……
时间不大,李斯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宫花园,老远就看见嬴政正站在那里。他仔细观瞧,发现嬴政笑容满面,喜气洋洋。“不用说,一定是好事临门。不过什么好事呢?”李斯想了又想,“对,一定是前线的捷报。齐国灭亡了。”
想到这里,李斯心里有了底,脚步也轻快多了。等快要来在嬴政面前时,他才猛然发现,大王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皱纹满脸,白发斑斑,但不失贵族的气息。
“又是王绾这个老匹夫!”李斯心里暗暗骂道。“怎么事事都抢在我的前面。不行,一定要扳倒他。”
李斯心里发狠,脚步也加快了,很快就来在了嬴政面前,刚要下跪施礼,不想嬴政先发话了:
“李爱卿,免礼。哈哈哈。”
“谢大王!”李斯施了一礼后,站在了一旁。
“哈哈哈。李爱卿,刚才我已经和王丞相说过了,早起的时候我看见一群喜鹊从东方飞来,绕着宫殿飞了三圈才飞走,我就知道有好事临门。”
“但不知什么好事啊?”李斯假装好奇地问。
“王贲已经平定了齐国,正在班师回朝。”嬴政的语气坚定而带有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