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高拱】
自从张居正读书做官以来,他便一直认真地学史、学文,一心想匡扶大明朝。如今,机会似乎真的来了。
这一刻,张居正正面临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心跳得也十分厉害。
张居正意识到,如果自己跟在高拱身后,就决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想:自己一定要做首辅,不做首辅,政令不由己出,怎么能匡扶大明朝?而眼下,不就正有一个好机会来挤掉高拱吗?于是,究竟能不能拿掉高拱成为了他必须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他曾亲眼看见高拱整垮徐阶,现在,自己能不能也这么来一次,把高拱也整垮呢?张居正想着想,便告诉自己:能。
此时,书房里,张居正与幕僚们一夜未睡,在琢磨如何出手,才能整垮高拱。皇上与太后跟他是同心的,宫里的司礼监也跟他同心,但拿一个什么法子整治高拱,他想不出来。
还是老一套,让御史们上折子弹劾高拱?这是正常的法子,但这个法子不大管用,朝中的御史大都是高拱的门生,他们有的是张居正的人,但也是高拱的人,关键时找他们,是十分冒险的行为。
张居正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决定,只能孤注一掷了!他要找一些言官,让他们去参劾高拱,说他专权擅国,孤傲跋扈。
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却给了张居正一个机会。
这一天,他与高拱、高仪三人来到六科给事中房。内阁全体阁员齐至,六科给事中房很是热闹,有人提出皇上生母要晋封皇太后一事,请阁老们当场给个说法。
高拱说道:“内阁有一票拟,大家也看了,内阁意见一致,就是不给她太后名分!大明朝有定规,不是谁都可以做太后的。你见过天上有两个太阳吗?”
高拱义正言辞地正说着,宫里的太监突然到来,传皇上的旨意,是皇上的中旨,要内阁行文,直接票拟,升冯保做司礼监掌印太监。而中旨,就是指皇帝自宫廷发出的亲笔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的公文。
于是,一个给事中这样说道:“从来大明朝圣旨,都由内阁副署!没有内阁署名的圣旨,算什么圣旨?政由宫内出,那时候也有,但那是乱政。刘瑾当权的时候,曾那么干过。可如今皇上刚立,便来了一个中旨,简拔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不是跟内阁对着干吗?”
高拱也说道:“不听他的!”
一个御史就问:“皇上下旨,内阁也不听吗?”
高拱又说了一句话:“中旨是谁的旨意?皇上这会儿算是什么?他就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他还小呢。”
就这样,太监们回去传话,并告诉了冯保。
冯保听闻,马上去见了万历皇帝的生母李氏,他跪在李氏面前,泪汪汪地说:“太后,我不能再服侍您跟皇上了,看来高拱他是真要奴才一死啊。”
李氏一向比较喜欢这个冯保,因为有冯保在,就至少有人帮她看护着皇上,而皇上还小,没有冯保怎么行?她便问道:“高拱要干什么?”
冯保回道:“皇上下了一道中旨,要升奴才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是好心,奴才升不升官,还不是一样伺候皇上?可高拱要是不同意,也不该那么说话啊,那可是造反,是大逆不道啊。”
“他说了些什么?”李氏忙问。
“奴才不敢说啊!”
“说出来!”李氏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冯保显得十分委屈,说:“他……他不该说这话呀。他说,皇上只有九岁,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一听这话,万历与李氏的脸色瞬间大变,高拱这句话可捅到他们心窝上了。他不就是九岁吗?看来高拱不把万历放在眼里呀!
冯保又说:“他还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了?”李氏追问道。
“奴才还是不敢说啊!”冯保已经把头磕得咚咚响了。
这时,万历忍不住了,大喊道:“你说!”
冯保这才喏喏道:“他还说,决不给太后名分,说,你见过天上有两个太阳吗?”
李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看怎么办?”
“奴才怎么敢插嘴国事啊?这是国家大事,奴才插嘴,是要杀头的。”冯保说。
“你说吧!我说不杀你的头,我看谁敢杀你?”终于,万历发下了话来。
李氏很欣赏皇上的胆识,她一面点着头,一面以安慰的语气对冯保说:“你听听,皇上都放话了,你就说吧,怎么办?”
冯保当然早有办法,他便说:“那得找张居正来,一是问问,高拱是不是说了这话。要是没说,高拱就没有反意,那可就是我们司礼监的人冤枉了他。要是说了,他就是一个大反臣,他这哪是对奴才不满?他是对皇上不满!对太后不满!他蔑视皇上蔑视太后,罪该万死!该除了他!”
李氏和皇帝纷纷表示同意,便命人去叫来了张居正。
张居正跪在皇帝面前,很是沉稳,也很干练,这让万历和李氏都觉着他一定有办法。李氏示意皇帝问张居正,万历便问:“张先生,高老先生说的话,先生能不能对我一一讲来?”
张居正说:“他也是一时说的气话,还是不提为好。”
可张居正这么一说,皇上与李氏就更想知道了。
“我跟母后都想知道,张先生直说就是了。”
张居正先是犹豫了一下,他说:“首辅是一时激动,就说了错话,他说,皇上只是个孩子,只有九岁,主不了什么事。”
但这句话,已经令李氏与万历的脑袋轰地一震,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们都在想:原来高拱还真的说过这话,他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啊。
于是,李氏继续追问道:“他还说过,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吗?”
“啊,他是指不想答应并立太后的事儿。”对此,张居正说得也很是委婉。
李氏再问:“张先生,你呢,你和他想的一样吗?”
“我想,事急从权,只要对大明朝有利,是可以破破先例的!”张居正神情坚定,很是痛快的回答道。
另一边,高拱票拟出皇上的旨意,递了上去,见好久也没回音,便心想,看来这一条旨意又被留中了。然而高拱不怕,他计划让言官再发起一轮攻击,直接上疏,说冯保大逆不道,图谋不轨,这样就可以彻底除掉冯保。
于是,他先命人找来了原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约他来府内一晤。
陈洪悄悄地从东华门出来,进后门来到高拱府内。他一进府,就给高拱磕头,痛哭不止。高拱说:“陈公公,皇上这会儿不用你了,他要用冯保做司礼监掌印,看来你也只能去守灵了。”
陈洪一听,更是痛哭流涕,说道:“您是宰相,大明朝的事您看的是很清楚、很清楚,咱家做不做掌印太监都是其次,可不能让他们糊弄皇上,您救我一救,日后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报答您。”
高拱当然早已胸有成竹,他笑道:“其实只要做一件事,你就可以继续做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办!”陈洪喜出望外,连忙磕头。
“让我去见皇太后,见陈皇太后。”
高拱说完,陈洪不停地点头,说好。而高拱要见陈皇太后,其实就是想去争取她的支持。
回到这边,此刻,李氏正扶着万历的肩头,伤心地哭着。她对张居正说:“皇上把大明朝托给了先生,托给了高拱,可没想到高拱对皇上这个样儿。先生,你一定要想法子,他这哪是要赶走冯保?赶冯保就只是个借口,过几天他还不得赶走我们娘儿俩呀?张先生,这件事怎么办?”
张居正早就决心除掉高拱,一见这会儿时机已到,便毫不犹豫地说:“太后可以以两宫皇太后的名义,联名下旨,再加上皇上的旨意,有皇太后、太后、皇上三方的旨意,高拱不会说是孩子拟的旨了吧?这样文武百官也服气,就能拿下高拱,把他赶回原籍。朝中愿意追随他的人很多,只能这么做,这叫迅雷不及掩耳。”
李氏听毕,想到自己也没经过这样的大事,便哆嗦着问:“真能拿掉高拱吗?”
张居正点了点头,说:“太后去见皇太后,说清利害,就可以拿下高拱!”
见张居正如此明理,李氏也十分感动。她走过去抓住张居正的手说:“大明朝天下,就只能依靠张先生了,皇上你过来,给张先生行礼,你可要一生一世信任张先生。”
万历见母亲如此,自己也没有多想,行礼就行礼,便过来要给张居正行礼。
张居正一看急忙流着泪,磕头道:“皇上,臣子这一辈子,死也要为大明朝尽力。”
而这一番话,令李氏更是感动至深,她已经坚定地认为,张居正真是耿直忠臣,所以一定要除掉高拱!
再看另一边,高拱已经坐在了陈洪手下小太监们装运食物的车里。他就这样藏在车内,被运到了宫里。
车里的高拱很气闷,他甚至把这件事直接归罪在张居正身上。他想,没有他与冯保勾结,一个首辅大臣,哪用躲在一辆宫内太监的采买车里偷偷进宫?不久,车晃晃当当地行进到宫中,直接到了皇宫内苑。
高拱来过陈皇后宫前,那次是几个阁臣拜见皇后,他只在殿外遥遥地看过一次陈皇后,对她眉眼面目都不甚清楚。这会儿要亲自拜见陈皇后,他终是有些畏惧。陈皇后如今要晋封皇太后了,她愿意不愿意让李氏也做皇太后呢?高拱认为她不会愿意。因为她如果愿意,那李氏就要与她平起平坐了,谁怎么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呢?如果陈皇后不愿意,那他就可以请她懿旨,拿来对付张居正与皇帝了。只要皇帝与张居正不敢拦阻,一拿下冯保,他就会大获成功。
然而,这又是一步险棋,只是高拱仍是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如果他不行险招,怎么能胜得了张居正与冯保的内外勾结?又怎么能应付得了皇帝的亲生母亲李氏?
可没有想到的是,其实皇上迟迟不晋封太后,陈皇后也隐隐听说了,是由于李氏也想要做太后。
结果,这个时候的她,听了只是一笑。陈皇后生性淡泊,她认为,李氏做不做太后能怎么样?反正万历也是她的儿子,对她陈皇后也很好,那李氏想做太后就做吧。
于是,当宫女来报:“内阁首辅高拱求见。”
陈皇后说:“不见,他是外臣,宫人不见外臣。”
当宫女再禀报:“他说有重大的事请要跟太后说,是关系大明朝安危大计的。”
陈皇后说:“这种事情不要跟我说,应该跟皇上说。”
宫女又禀:“高先生说自己是冒死前来,就是想见太后一面。还说,这事儿只能跟太后说。”
陈皇后这才问了问:“那他是要说什么啊?”
宫女说:“高先生说,是皇太妃要求晋封为太后事,请太后决断。”
陈皇后笑了,说:“我知道了。你告诉高拱,让他回去吧。晋封谁为太后也不是一件大事,他何必这么认真呢?”
高拱一听有些傻眼了,他跪在宫外的台阶上,咚咚磕头,大呼:“晋封皇太后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呢?太后啊,您这么做,大明朝可真要完了。皇太后不主持正义,大明朝还有纲常、制度吗?皇太后不说话,让老臣孤掌难鸣啊,怎么处置这件大事?”
陈皇后又命宫女传话道:“你还是回去吧。你我交接不便,给你那些给事中、御史们知道了,既会非议我,也一定会弹劾你,所以你还是走吧!”
突然,高拱感觉到,他没什么把握胜得了张居正,现在连陈皇后都不愿见他,分明是不肯助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高拱默默地在风中站着,等了一阵子。见不能再耽误了,出宫的车也来了,陈洪的手下在催促他,要他快走。外臣待在这里,给人看见,确实会说不清。就这样,他暗暗诅咒着,坐到了车中,心情无比郁闷。
到了夜里,高拱又来看高仪,高仪躺在寄居人家的榻上,着实是病得不轻。
高拱说:“我等你起来,帮我共渡危难。”
高仪说:“新郑兄,我不行了,只能一死了。我临死前,有句话想告诉老兄,你还是放弃吧,别与太岳兄争了,这次相争,可是很不妙啊。”
高拱冷笑:“你说我不妙,有什么不妙的?”
高仪说:“太岳有两利,老兄有两害。”
高仪这人平时少言寡语,不多说话,有时出席宴请,前后只有两句话。高拱为这个荐举高仪入内阁,他只希望内阁阁臣都听他一人的。他平时喜欢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有主见,但这会儿他恨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太有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