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在获悉范增死掉的消息之后,还没有笑够,就被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吓坏了。现在他想逃也逃不掉了,因为楚军已经把退路都截断了。韩信又远在齐地,相隔千里。“唉,这一回怎么办?”他想不出办法,连忙把陈平叫来。陈平的心思全放在行离间计上,对战事没有深想,所以提出的几个办法,均不能令汉王满意,没有办法只好把病重的张良请出来。张良在家仆的搀扶下,进到议事厅,在地舆图前看了一回,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轻声慢气地说:“四面被围,形势危殆,倒不如用一障眼法逃出去。”
“障眼法?”汉王连忙接口,“怎么做才是?”
陈平笑了笑,建议说:“大王何不请纪将军来?”
一句话点醒了汉王,纪信除了年轻些外,无论个头、举止,都酷似自己。鸿门宴时,纪信就想顶替,当时张良不同意,怕弄巧成拙,今天他不就派上了用场?
少顷,纪信风风火火地进了厅。他知道一准是紧要任务轮到自己了,否则汉王议事自己一个武夫是挨不上边的。汉王等他行完大礼,破例亲切地从座上起身,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边座上。
厅中间只有护军都尉陈平一个人,他看着座上的两人,拍着手笑道:“像,乔装一下,没人分辨得出!”接着他走到纪信身边把“金蝉脱壳”的主意细讲了一遍。话音刚落,纪信便道:“俺虽不识字,却也懂得‘死得其所’的道理。臣下能为大王去死,这是臣下的福气!俺就照你讲的回去准备。”
“纪将军,”刘邦眼噙热泪说,“你舍身为我,刘邦终生不敢忘!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养老抚幼,包在刘邦的身上!将军家人都在栎阳,今夜就不必回营,后宫就是将军的家,歇息一宿明晨好行事!”
纪信待要推辞,陈平细声劝道:“一则此乃大王的美意;二则免得出去走漏了风声。”纪信这才任由陈平摆布。
西楚霸王项羽这两天已经突破了汉军两道坚固的防线,把大军推进到荥阳城下。天险虎牢关成了荥阳西边的孤堡,英布、王陵守在这里,望着楚军连营兴叹。项王准备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对荥阳发起总攻。他要求围城各部,千万别放走了反贼刘邦,并为生擒刘邦悬了重赏。
当晚楚军杀猪宰羊,好不热闹,将士们兴高采烈地迎接明天的战斗。这时,汉王特使随何又来到楚军军帐,并带来了极为令人振奋的消息:汉王刘邦明日正式向西楚霸王投降,受降仪式就在东门外草坪上举行。
这个消息把楚军的计划全搅乱了,霸王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各将领均感振奋,以为汉王一灭,天下太平,剩下的就是如何封王裂土,刀枪入库了。
将军季布和钟离昧则提出不同意见:“汉王并非丧失战斗力。他西有虎牢,东有韩信,只是一时为我所困,故作姿态而已。所以臣等以为刘邦定是诈降!”他们甚至提出将计就计,明日一方面装着受降,一方面按原计划发起进攻。项羽听了正在沉吟,急坏了在一边的王叔项伯,他生怕亲家刘邦吃了亏,竭力反对。
项羽一时举棋不定,便取折中方案。他接受汉王的投降,仪式也同意在东门的草坪进行,因为西门外是坡地,再往前就是山地了。不过他通知各部严阵以待,防止敌人伺机突围。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天刚蒙蒙亮,荥阳城东门洞开,一群妇孺冒着清晨的寒气,脚踏秋霜,顺着大路缓慢地往前行进。
“看好,别让刘邦混水溜了!”楚军将领发令道。士兵们也跟着吆喝,百姓中随之起了骚动。吵声越来越响,沸沸扬扬,声传数里。其他各门的楚军不知这边发生了何事,都想到东门来瞧热闹,注意力大大地分散了。
城中妇孺走了一拨又一拨,往后出来的是一长队年轻漂亮的姑娘、小媳妇,她们或独自漫步,或两三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俯首弄姿,根本不像逃难的,而更像去赶庙会的。这支女人队伍蜿蜒数里,把楚军的小伙们看得心荡神摇了。太阳出来了,晨雾渐渐消散,忽见城里出来一大队执事,笙吹钹敲,好不热闹。接着是赤色幡旗,一群武士拥着头戴王冠,身穿赤龙袍的汉王过来了。楚军将士顿时激动起来,高呼:“霸王万岁!”“胜利回家啦!”霸王等驱马迎上前。忽然雍齿“呀”了一声。因为他太熟悉刘邦了,刘邦的习惯动作里,没有摸鼻子的手势,可纪信却不停地摸自己的鼻子。项羽也看出有点不对,喝道:“混蛋!你不是刘邦!”
纪信知道瞒不住了,仰面大笑:“俺怎么会是汉王?汉王又岂能降于你!他早就离开荥阳了,你们这群草包!”
项羽怒气冲冲地问:“刘邦在哪里?”
纪信笑道:“汉王已经出城了。”
于是项羽下令将纪信活活烧死。
【白登解围】
且说汉高帝被困白登,连熬了两日,为了提高忍饥受冻的将士们的士气,他还要强装笑脸,到一个个帐幕去安慰战士。不过这一手还真管用——五十七岁的皇帝,还精神抖擞地面对强敌和困苦,让年轻的战士们有啥好说!接着刘邦又做出了一个决定:把全军所有能吃的东西集中起来,交由以正直无私著称的周昌将军管理,食物分配均等,连他自己也不例外。粮草首先保证人马所需,将病弱的马匹杀掉用以享军。营中严禁一切商业活动、严禁喧闹,违令者斩无赦!于是军中稍安。
可是虚不顶实,提气节食只解得一时之忧,脱围才是根本的出路。
“唉,现在朕倒霉了!封的那些王侯在什么地方?他们知道朕所受的苦吗?他们正拥着妻妾听歌赏舞吧!他们饮着佳酿、嚼着膏粱,把酸马肉都喂狗了吧!老子拼命打的江山,他们坐享其成,把老子推到前线跟单于对阵,真他娘的不成体统!”刘邦想起他的兄弟们,平日一个个木头木脑,到分封抓利的时候都拥了出来。也想起英布、彭越之流。韩信呢?他知道朕被困在这里会怎样高兴哩!这种思绪使他心烦意乱。朕在这里还得待多久?难道会被困死在这儿?难道朕只有俯首向胡人低头一条路吗?他又想起下午冒顿遣来的使者,他傲慢地要求自己向他们的单于称臣才会有活命的希望。当时自己严词相拒,可是在这寒冷的夜晚,使者所言,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啊!
他感到后悔的是没能把张良请来,否则自己何至于如此窘迫啊!陈平也可一用。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陈平的身影,不过有两天找他不着了。“难道这小子也开溜了?”刘邦自忖着,因为开小差的也不止一两个人。
天色终于见了曙光,膏烛燃烬,拥着一摊烛泪,扑簌几下灭掉。汉高帝将衾上捋脱的一堆胡须拍落,随口吟道:“风声鹤唳熬更尽,细数落须思子房!”这话让当值的亲兵听到,在营里传开来。那些自谓博学的随军幕僚们闻言色变,因为他们都明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一个个蹙眉苦思、搜索枯肠。第四天过去了,刘邦和将士们仍旧是一筹莫展。
这天天将黑时,大雪初停,山河一新。憋在帐里多时的刘邦自然不肯放过这观景的机会。与几个幕僚,登高远眺,但见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极目远眺,和天际连为一体。他们一时都沉默地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塞外雪景,也为自身落入无法挣脱的陷阱而忧愁。
正在屏神观察时,从平城方向有几个黑影出了敌帐朝白登这边移动。渐渐地看出是四个骑者,艰难地驱马踏雪而来。稍近,有个眼尖的亲兵嚷道:“领头的像户牖侯陈平!”
亲兵没看错,当失踪两天的陈平突然出现在刘邦面前时,刘邦又气又喜。不等汉高帝发作,陈平抢先解释道:“陛下,臣这两日同一个胡人百骑长混熟了,他同意带臣去会见阏氏。”
“见阏氏有何用?你老子的,一走数日招呼不打一声。”刘邦边埋怨边纳闷。
陈平笑道:“解难只有靠他们了,臣偶然得到一个机会,故而来不及禀明陛下。”接着凑近刘邦嘀咕一阵。刘邦听毕,不禁失声而笑:“此计只有卿想得出来啊!事密则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且去一试罢!”他很赞成这个主意,因为这使他想起子房的话——棋场如战场,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
陈平连忙去安排,第二天夜里,寒风刺骨,陈平趁黑冒着刺骨的寒风下了山,凭着匈奴符节,溜进了胡人百骑长帐幕,送他一份厚礼。百骑长见了金灿灿的金银珠宝,乐得嘴都歪了。于是他殷勤地领着陈平来到阏氏帐中。帐里热气烘烘,陈平连忙脱掉裘袍。阏氏盯着他发了愣——哪来如此俊秀的男儿?这肌肤比我的还细嫩,这容颜胜过好女子。想必是汉人哩,为何到此?
阏氏正在思忖间,陈平献上了一大堆她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汉宫御用品。
陈平先拿起“飞云丹”试着教阏氏如何匀粉涂脸,又拿起牙管描笔,试一试,告诉她如何描眉;再拿出一条御用暗花丝坎,往肩上一搭,请她到镶宝铜镜前站上一站……啊呀呀,这许多神奇而美好的东西,再加上陈平这么个美男儿伴讲,真叫阏氏开心得不得了。
她今夜本来要独守空房的,因为单于看中一个女奴,早拥着那个女人睡觉去了。她正在妒火烧心之时,陈平的到来,给她带来了欢乐,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我的身边。
阏氏媚眼半睁瞧着陈平,但见陈平微笑着展开一幅画。这是幅画在丝绢上的美人图。画上的美人,宛如奔月嫦娥,疑是天上仙姝。陈平笑望阏氏,指着栩栩如生的美人画说:“我们皇帝准备向单于求和,除了金珠宝贝、丝绸布匹之外,还要把画上的美人送给单于,只要他能解围,恳请阏氏代为转达!”
阏氏听了他的话,差点没有晕倒。因为画上的美人太漂亮了,单于连今天那种粗鄙奴仆都动心,如果见了这个天仙般的女子,日后还有我的地位吗?何况她幸为阏氏刚两年,地位并非坚如磐石。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啥事都愿干,也敢干。
她这般想定了,便招过陈平问道:“你们汉朝像你这样漂亮、能干的男人还有多少?”陈平笑道:“我这样的人在汉朝就如浑河滩上的石头一样,俯拾皆是,实在太多了!”“那么你就到咱们匈奴国来吧,至少可以保你做右谷蠡王!”
陈平连连摇头,认真地说:“感谢阏氏娘娘好意。我们有一句俗话,叫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个人不爱自己的家、不爱自己的国,在这世上还怎么立足啊!”
阏氏听了感慨不已,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对陈平的人品有了很高的评价,于是就自作主张道:“金珠宝贝明日送到单于大帐来,这幅画我就烧了,这个女人就不必送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单于回帐,阏氏对冒顿说:“中原的兵马像山一样压过来,中原的汉人跟雨点一样多。我们这些兵马是全部的亲军和青壮庶民,可汉人的军队就是军队,百姓专事农耕,我们可不能跟他们死拼。如果他们来求和就答应。神巫说:‘平城可大胜,就怕围白登’。”
“神巫是这么说的吗?”冒顿做事极狡诈,但最信神巫。阏氏自然最清楚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安排。把神巫找来一问,自然印证了阏氏所言。于是冒顿顺其所言思忖起来:难怪围平城,就没想到白登山!险要给汉人占据,围了几天也不见惊慌。原来天意如此啊!这时单于的右大都尉来请示拨给粮草,左大当户来问回程,右贤王派信使来说,汉军发起攻势,他的阻击部队需要增援等,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琐事让他烦恼不已。
忽听亲兵入报:帐外汉使求见。冒顿听了连忙传进。陈平进帐,先送上许多金珠玩好,然后落落大方地说:“冒顿单于,您是大漠之王,我们尊敬您;汉高皇帝是中原之主,深受神州百姓爱戴。今日我主送上金珠玩好十斛,御绢百匹,与单于借道回中原。如若不肯,白登山上储粮可供一月,广武、晋阳雄兵百万已经出动,届时两败俱伤,而单于后院亦难保无乱。所以放我主回归中原,对两家都有好处;如果继续围山,汉军将不惜一切代价,誓死一战。汉帝回都后,必再派特使携珠宝丝帛赴单于庭,以示交好。如何处置,还望单于定夺!”
陈平的话讲得软中有硬,真真假假。冒顿听他说再守一月也可以,这让他太吃惊了。因为匈奴打仗主要是为了抢夺牲畜和人口,将士抢得人口则许为其奴。所以凡掳掠战,个个奋勇;打这种包围仗,出力不讨好,一两天尚可,时日一长,势必会军心焕散。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冒顿就同意了陈平的要求。
陈平回山不久,底下果然阵开一角,夏侯婴、樊哙左右各一至三万马队,护着刘邦下山,缓缓依阵而退。汉高祖捏着一把汗,人一出包围圈,就快马加鞭,一口气赶到广武。
在回师经曲逆(今河北完县东南)的时候,见房屋甚齐整、市井颇为繁华,有户口五千户,便将此地赐为陈平食邑,改封户牖侯为曲逆侯,来表彰他的功劳。
陈平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在秦朝末年,英才辈出,有资格被司马迁列入“世家”的六人中,陈平能列其中,可见其功劳是很大的。陈平曾在项羽手下做过谋土,但不被重视,后来就投奔了刘邦,陈平的“六出奇计”为刘邦夺取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历史典籍中给他总结的六种计策是:第一,重贿对方将领,实施反间计;第二,故意招待不周,离间项羽和范增;第三,派女子出城,解荥阳之围;第四,脚踢刘邦,封韩信为齐王;第五,假游云梦擒韩信。刘邦做皇帝后,大肆清除权臣,陈平深得藏而不露的真髓,成功地保全了自己,得以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