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陈穆又唤过周统。
“周统何在?”
周统跨前一步,双手抱拳,沉声道:“末将在!”
陈穆望着帐顶,唏嘘口气,问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周统想都没想,随即答道:“已然十八年矣。”
陈穆叹了口气,道:“此行之后也许我们两个再也不能一起并肩作战了。”
周统一听陈穆刚刚说的那些话,便知道陈穆此去凶多吉少,想起曾经十几年来跟着侯爷一起驰骋沙场的痛快与骄傲,又想起这么多年来侯爷对自己的刻意栽培,他周统怎能忘记陈穆的恩情,立时虎泪盈眶,哽咽道:“侯爷自知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又为何要坚持回都?”
陈穆摇头叹道:“先王对本侯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背叛姬氏,纵使君上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本侯也再所不惜,这就是忠!如果姬广能够励精图治,你们就一定要尽心辅佐。”
周统满面流泪,愤然道:“侯爷,周统和您一同回都!”
“周统!”陈穆斥道,“你连本侯的话也不听?”
周统双眼通红,双膝跪地,道:“末将有今天之荣耀皆是拜侯爷所赐,侯爷说东末将绝不往西!”
陈穆扶起周统,看着这铁血汉子如今为自己却弄得泪流满面,陈穆心头又怎能不痛心!唉,周统啊!本侯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忠心,只是先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背叛姬氏啊!如若姬广执意要杀我,你去了,恐怕也是有去无回啊。
“先王对本侯有知遇之恩啊……”
恰这时,艾朗步入大帐,见状况有点不对,轻声问道:“侯爷,怎么回事?”
陈穆将王旨递于艾朗,道:“艾将军,恭喜你高升了。”
艾朗接过王旨,看毕,先是惊讶,然后喜悦,最后假作慌急:“侯爷,这……这……这算什么呀?我艾朗怎能担当如此重任呀!”
周统冷哼一声,道:“艾将军,你就少来这套了!”
艾朗如今大权在握,对于往日的竞争对手更是不屑一顾,也不与之争辩,淡声道:“周将军,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想必本将军是什么人你也应该了解对吧!”
“我当然了解你,你不就是一直想做大官吗?只可惜以前有侯爷在,你的小心思不敢拿出来罢了,现在倒好了,侯爷一走,艾将军你可就是军中的‘顶梁柱’了。”
艾朗知是周统在挖苦讥讽他,摸摸八字胡须,笑道:“侯爷和周将军尽管放心,本将军定会好好担当这根‘顶梁柱’!”
周统冷言嗤笑道:“只怕这根梁你挑不起啊!”
艾朗见周统一再挑衅,好脾气早就磨光了,正欲发怒,不料却被陈穆打断。
陈穆挥挥手,微微一笑,道:“艾将军日后当好好带兵,一线天要塞虽然被毁,但两侧滚落下来的山石足够凉军清理数月了,再说凉军如今元气大伤,国内百姓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固然不会轻易再动干戈。艾将军,一定要守好这一线天。”
艾朗笑道:“侯爷,您老人家放心回都,一线天有末将自会固若金汤!”
……
安阳城
陈玄感赞不绝口:“姑娘,今天这道菜真香啊,不知是怎样做的?又有何名目?”
白衣女子微笑道:“此道菜肴有九种材料,公子且猜猜是哪九种。”
陈玄感夹起一块肉丸,细嚼慢咽,这肉粒一个字--嫩!嫩归嫩,却已熟,嚼起来格外细腻、滑嫩,肉香在口中横溢,从小在王侯家庭长大的陈玄感立即脱口道:“这肉丸做得真细致,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鱼肉、香菜、野菇、花生,还有一样我却道不出来了。”
白衣女子甜甜一笑,两枚杏眼如初三残月,弯弯的,好不漂亮、可爱!微开的粉唇似桃花般娇艳,洁白的贝齿堪比穹天皓月,长而黑的青丝垂于曼腰,与洁白的棉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错,确实有这八种材料。这八种材料是取的初生的野猪、北托的牛犊、早春的羊羔、半月的雏鸡、华江的鲈鱼、安阳的香菜、骊山的草菇、湿地的花生。这八类材料可谓都是做菜的上上选,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最后你猜不出的香獐,这香獐乃是我表哥昨天刚进山打的,獐子本就少,香獐却更少了,寒冬的香獐更是少之又少。平日可是吃不上的,今天也是这香獐饿极了才冒着大雪出来觅食,侥幸被表哥捕到的。”
陈玄感笑道:“呵呵,怪不得我猜不出,原来是香獐,这东西我可从来没吃过,没想到这么好吃,能够吃到姑娘做的这些菜,在下可是三生有幸。不知这菜名叫什么?”
“这道菜肴是我去岁在锦官城进宫为大王大寿时候所创的,取名叫做‘九霄仙聚锦官城’,意喻大王能够平八国,定华夏。”
“好一道‘九霄仙聚锦官城’!好一个‘平八国,定华夏’!姑娘,日后我若做了大王,你再帮我做一道‘九霄仙聚锦官城’如何?”
这本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听便知此人无视朝廷,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新王即位,身为臣子怎能说出此话?倘若被人听到被抓去还不得杀头?不过白衣女子却毫无不信之意,黛目中反而闪过一道精光,虽似清风却犹带暗刺。
“好!公子,待你做了大王之后我就给你做一道‘九霄仙聚锦官城’!不!我给你做上一桌最好的菜肴!”
陈玄感大喜:“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
锦官城,王宫,议政殿。
“大王,臣有本奏。”许忠出列说道。
许忠、胡让、郭童等人皆为姬广心腹,又是将姬广捧上王位的“功臣”,姬广自然大手一挥,大封功臣,免了周九龄的太傅之位,加郭童为太傅,掌宰相、武尉文武双职;加许忠为太师、加胡让为太保,拜许忠之子许武为四大将军之一的虎贲将军。至此,地位最尊崇的正一品三公全部变成了姬广的心腹。
新夏王姬广端坐在黄金王位之上,头扬得高高的,目视下方,淡声道:“许爱卿,有何事上奏?”
“回大王,臣要禀报一件重要大事!”许忠斜眼看了一眼刚至锦官城还来不及回府探亲的定国侯陈穆,“大王,据臣所知,定国侯陈穆在驻兵一线天要塞时,因打不过凉军而被凉军烧了一线天要塞!致使凉军轻而易举的攻进了我国本土。”
“哦?”姬广眉头一皱,故作惊讶,看向陈穆,“定国侯,可有此事?”
陈穆早料到此次回都肯定不简单,果然,许忠这小人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陈穆不动声色的说道:“回大王,烧要塞却有此事,不过……”
“啊!大王,这可不得了了啊!一线天要塞是我国西部的门户,凉国打了几十次都没打下来,没想到却给定国侯毁了,大王啊,定国侯肯定投降了凉国,您可要好好惩罚定国侯啊!”太保胡让不待陈穆说完,便出列抢先奏了一本。
“大王,定国侯今日敢烧一线天,来日就敢烧锦都!臣敢肯定定国侯早已投了凉国,心怀不轨之心啊!”郭童双眼微眯,脸色极为阴沉。
姬广心中本就一直想铲除陈穆一家,自然不会错过这次良机。
“陈穆!”姬广抬手一拍金椅扶手,面露凶色,喝道:“说!你是何居心?”
“臣对大王、对西夏都是忠心耿耿,至于一线天要塞被焚,那自是破敌之策,如今凉军已经被我军所压制,所剩之兵已无威胁,只要驻十万余兵马扼住一线天,我夏国西部无忧矣。”陈穆摇头苦笑,国难当头,郭童这些小人仍依旧只顾着私利相斗,此等奸佞怎能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不知老夏王是怎么想的。
“哼!无忧?我西夏二十万大军交于你,此时又剩几多兵力?你当本王不知道乎?”姬广斥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那些死去的儿郎们都是好样的,他们是保卫家国而死的,他们死得其所!他们死得光荣!他们都是英雄!”陈穆陡然震声道。
在陈穆心中有两样最为重要:一是忠、二是义。目睹一名又一名战死沙场的将士,陈穆可以说比任何人都痛心,那些兵都是他带了十多年的老兵,每一个都视同手足。
“陈穆,你敢顶撞大王?左右金吾还不给我拿下!”郭童抓住时机,忙喝令殿前金吾卫拿下陈穆。
左右十余金吾卫纷纷拔出利剑,怒目而视,把陈穆团团包围。
陈穆往朝堂的大臣们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出列相助,连老友周九龄和武英也不见。
“大王,周太傅和武武尉何在?”陈穆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却问了这么一句。
“嘁!”姬广嗤笑道,“周九龄和武英大逆不道,武英连同原御史大夫严奚和太子姬文皆被本王赐死,周九龄收归天牢。”
“陈穆,你阴谋造反,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哼,今天本王就要将你拿下!”
陈穆这时候也都明了,姬广诏他回来就是想除掉他,先王英明一世,想不到却生了如此不堪的儿子!武英对姬氏的忠诚丝毫不在他之下,可姬广却将武英……唉!有此等君主,真乃西夏大不幸矣!
先王不在了,老友武英已然死去,周太傅被关入天牢,他陈穆忠肝义胆一生,为西夏、为他姬氏江山打了一辈子仗,可到头来还不是换来了鸟尽弓藏的结局。罢了!既然这的一切都是姬氏赐予的,此刻就通通还给姬氏吧!也算是报了先王的知遇之恩,从此两家再无关系。
想通了一切,陈穆忽然狂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