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到山下有多少距离,要走多少步,从寨门到他身边有多少阻碍,要迈过多少槛。
曾经天宝山上一个少年牵着马对我说会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将军,然后绝尘而去,如今天下无敌的大将军牵着马要对我说什么,又要如何离开。
世上有一种感觉,会让双目湿润,流出透明的血,温热却咸涩苦楚,人们管它叫做泪。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这种感觉,此刻越靠近那个人,越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出的委屈感让眼睛酸胀的厉害。
“我……”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努力吸了吸鼻子,“你。”
“别说。”宇文成都快一步阻止我。
我拿下他的手,调整好情绪,看向一边,“要说的早晚都得说,所有的事都得面对,既然都得面对不如干脆些。”
“求你,不要这么残忍,不要叫我师兄。”宇文成都退后了几步,慢慢蹲下来,抱住头,像只受伤的小兽卷缩在一起不再高大,“别再叫我师兄。”
我蹲到他旁边,整整他的乱发,他突然放下手抱住我,“清清,清清,我受不了你那么冷漠的叫我师兄,感觉我离你好远。”
“你不知道,第一眼见你,我觉得自己有多么卑微,你就像山中的精灵,我什么都不是,可我又多么幸运跟着师父遇见了你。”
他在我耳边慢慢诉说,“我想跟你说话又怕你讨厌我,但你没有,还对我很好很好,我高兴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经常跑到你湖边的青藤后面偷偷看你,你想要山里的什么我都帮你,下山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跟我一起,又怕我保护不了你,清清,对不起,你原谅我,那时候……”
“你不用在做什么了。”徐茂公的声音不冷不热,“你对他越好,他就死得越快。”
世上哪有这种事,我自是不信,“荒谬,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还记得‘名大惹天妒,盛及便是衰’这句话。”
“这是清和的批语,我自是记得,你怎么知道。”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徐茂公道,“现在清清姑娘相信我了,宇文成都他太成功了,权力、地位和天下无敌的封号,莫不是世人一生所求也不能求得一二,而他年纪轻轻已经全都得到了,这样大的功勋福薄的人早就夭折了。”
我看他说一堆也没说到点上,“跟我对他好有什么关系。”
“清清姑娘不自知吗。”徐茂公笑的有些,额……有些猥琐,我摇摇头。
他说,“清清姑娘是世间容貌品性少有的姑娘,如此珍贵的女孩却对他情有独钟,只能说宇文成都这辈子把所有好事都占了,你也懂月满则亏的道理,就像你的头发……后面的话就不用我多说了。”
想到这儿感觉到脖子湿润,跟他离开一段距离,他低着头不看我,捧起他的脸,“你哭了。”
“没有。”他拿袖子转身擦擦脸。
我转到他面前,“都哥。”
他按住我的肩膀,“跟我下山,跟我回去好不好,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我说:“跟你下山,丞相大人答应吗。”
宇文成都的眼神黯淡下来,“我爹……”
我道,“你不会为了我违背你的道义,我不勉强你。”
“就算你不跟我走,这里也不能再待了。”他的语气重新坚定,“杨林带领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必定血洗瓦岗,你呆在这里只会死路一条。”
我道,“都哥,就这么看不起我,觉得我们瓦岗一定会败。”
宇文成都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谋反,你这是谋反,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能确保每次都能胜利吗。”
“不能。”我看着他,“可我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的事已经跟你无关。”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宇文成都慢慢走近,“清清,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天生就是为了相伴,永远不会离开对方。”
“哦?”我低头思考,“说过这样的话吗,怎么不记得了。”
宇文成都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说,“你不要我们一起回天宝山了吗?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吗?你怎么可以忘了,说忘就忘我怎么办,我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他的眼中燃起希望,我说,“不过玩笑话,你何必当真,一厢情愿也该有个限度,你伤我负我弃我,凭什么我就活该一直等着你,让你施舍我,你看到了,没有你我还有罗成,还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娶我。”
“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他的希望被我一点点浇灭,终于死一般的沉寂,“我不求你与我一起走,但不要呆在这里。”
我笑,“我罗天宝做什么事呆在哪里,还要你管不成,凭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你还记得这个吗,你就凭这个,你答应过我什么,说会好好的,永远不会让我担心。”
“就是它让你念念不忘。”我抽出匕首,两指夹住,略微使劲,刀刃争鸣断成两截摔落地上,“就是这个让你还来管我的事,现在它断了。”
“不止,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直木簪,“这是你留下的,也不要了?”
我眼睛闪了闪,“不要。”
“清清……说这些话你的心会疼么吗?”宇文成都捂住胸口。
“时候不早了,天黑路滑,你早些下山吧。”疼,疼得痛不欲生还是要说。说罢,不敢再停留一分,甩袖急步离开。
山间空旷,马蹄达达,连回声都消失不见的时候我才敢回头,不管我有多努力总是只能看着你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