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伏罗敏敏脸色大变,惊慌道:“不要,田夫人就在后面的毡包,我们这就派人请她出来。”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孟央披着厚厚的外衣,在侍女的扶持下一步步的走进毡包。她轻挽的发髻有些凌乱,面容苍白的几乎透明,瘦弱的身子仿佛随时被风吹走,犹如孤零零的花朵,不堪一折。她的目光远远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司马睿,看着他陌生而略带残忍的表情,看着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腹部,一步步的走上前,细细的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至心如死灰!
慢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冷,“贱妾田氏,给王爷请安。”
司马睿死死的看着她,很久没有开口,她低垂下的眉眼如此平静,平静的令他感到莫名的愤怒。直到虞怜珠轻声提醒,“王爷,该宣旨了。”
他收回目光,对王导点了点头,王导会意的打开诏旨,照着规矩宣读起来。孟央的眼眸自始自终都垂望着地面,漫长的受封仪式,她只感觉跪麻了双腿,本就晕眩的脑中渐渐空白,仍是强忍着支撑。
“吾王仁厚,敕勒部落多年来冒有不臣之心,但念其如今知错,现自愿归降,首领斛律浚任琅邪光禄大夫之职……”
“然,无规矩难成方圆,敕勒每年要向琅邪国进贡粮食千担,牲畜牛马二百匹,黄金十万两,玉璧……”
周围的众人纷纷小声议论,她却只是呆呆的望着地面,与她何干,与她何干,田四已死,这世上她再无亲人。
麻木的跪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人恼怒的呼叫声:“这样重的苛捐杂税,即便归降我们日后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说话之人正是副伏罗大酋,副伏罗敏敏和爽爽的父亲,他面上有着愤恨之色,不敢忍受屈辱,声音嘶哑道:“要杀便杀,老夫一把年纪死不足惜,怎可令敕勒蒙羞。”
司马睿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叹息的摇了摇头,“果真是忠贞之臣,既然你有此意,本王就成全你千古的美谈,王司马,送他上路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导已经飞快的拔出长剑,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径直刺入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衣襟,副伏罗敏敏凄惨的大叫一声:“阿达。”
他瞪大眼睛尤不敢相信,最终直直的倒了下去。周围的人愣愣的看着,王导冷笑一声:“你们以为,琅邪国愿意接纳敕勒的归降?若不是王爷仁厚,城桓之外的大军绝对会杀尽部落内的每一个人。”
斛律浚隐忍着怒火,紧握的双拳隐隐露出青筋,艰难道:“小人愿意接受这些条约,望王爷手下留情,不要再伤及我敕勒族人。”
司马睿笑了一声,“果真是爱民如子,既然如此,王司马继续宣旨吧。”
漫长的等待,孟央双手无力的支撑着地面,额头上的冷汗大滴的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旁的斛律浚微微变了脸色,随即恭敬的行了礼,“启禀王爷,夫人身子虚弱,请王爷垂怜,容许大夫为她诊治。”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安静,良久,却不见他应允,他接着上前将手放在她的额头,脸色瞬间大变,“夫人高烧未退,又要跪在这冰寒的地面,身子实在吃不消,望王爷怜悯。”
司马睿面色阴晴不定的望着他们,接着随口道:“既然如此,司马就快些宣旨吧。”
孟央嘴唇隐隐泛白,毫无血色的面上更加难看,强忍着对他们笑了笑,双手缓缓放到腹部。默默念着:“孩子,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她只觉得腹中火烧般的疼痛,涌到喉咙上的血腥味,硬是吞咽了下去。感觉眼睛湿润了,连睫毛也是湿淋淋的,手心,后背,汗津津的潮湿。终于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丝帕上满是血迹,斛律浚立刻变了脸色,“司马睿!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司马睿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转身又冷漠的示意王司马继续宣旨。孟央终于抬头看他,殷红的眼中是赤裸裸的恨意,泪珠缓慢的流淌下来,“任何人都可以伤害这个孩子,唯独你不可以。”
司马睿冷笑一声:“田夫人此话怎讲,你与别人的孽种,与本王何干?”
孽种?
孟央低低的笑出声来,绝望之际,“孽种……哈哈。”
她急痛攻心,迷迷糊糊的趴在地面,裙矩下缓缓流出一行血迹。斛律浚心惊,不管不顾的就要抱起她,对毡包旁的侍女道:“快去请琳青,快!”
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就见司马睿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推开,将孟央抱到自己怀中,看着她昏迷着惨白的小脸,突然感到害怕,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的抱起她,疯了一般的大吼,“太医,宣太医!”
他望着她紧闭的双眼,瞬间红了眼圈,眼泪大滴的砸落在她脸上,声音害怕的颤抖,“央央,央央,别怕,央央。”
毡包里的人莫不是诧异的不知所措,副伏罗敏敏望着父亲的尸体本就哭肿了眼睛,眼下更是惊的合不拢下巴,望向前方虞怜珠难看的面色,突然醒悟过来,却更加心寒。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荒唐,她不是虞怜珠已经让她心惊,而斛律浚竟然愿意守着司马睿的女人!他该有多爱她!
副伏罗敏敏绝望的笑了两声,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瞬间面如死灰。她与虞怜珠都输了,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的输了。
她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梦,一人走在漆黑的夜幕中,冰冷而绝望,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不停的呼唤她:“孟央,你还不明白吗?”
她拼命的揉着眼睛,面前逐渐明朗,竟是己巳大师满是笑意的站在自己面前,“孟央,你今日的苦果就是昨日的执着所赐,世间的种种均是过往云烟,如今,你还看不透吗?”
孟央缓缓蹲下身子,努力的抱紧身子,“师父,我不甘心。”
己巳叹息的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她又隐约听到司马睿惶恐不安的声音:“你醒来,不要离开我,央央,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