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口齿刻薄的他,此刻却没有反驳,只是这样抱着她,仿佛真的是个孩子,无助到了极点,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哭了一般,最后哀求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圣医谷。”
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但她并未应声,回邪医谷?司马睿会放过她吗?她已经连累了琳青无数次,怎能再连累了圣医谷的众多弟子。
琳青,不欠她的。
“琳青,人都会死的,早晚而已。”
仅此一句,这个赢弱的少年伏在她肩头,就这样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仿佛隐匿了太多的悲痛,再也无法承受,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也灼伤了她的勃颈,他说:“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的,孟央,我不准你死。”
这样执着的话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语言的苍白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琳青逐渐镇定,握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眼圈泛红:“去找皇甫醒珍,她在玄晏堂,她兴许有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孟央怔了怔,接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琳青。”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他的眼中有泪光流转,想笑却又笑不出,极为艰难道:“记不记得我让皇甫醒珍交给你的丹药?”
她点了点头:“那个青瓷小瓶?”
“有朝一日,我是说有朝一日。”他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有朝一日你命不保夕,快死的时候,一定要将那颗药丸吃下,那是我研制了许久的续命丹药,我知道自己斗不过天意,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希望能够救你一命。”
琳青离开不久,她躺在床上,手中握着那只青瓷药瓶,冰凉的触感已经被暖热,可是她的心依旧是惶然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被告知命不久矣,她不怕死,只是难过腹中孩儿,难道真的要跟自己一起丧命?
不行,她发过誓要保护这个孩子。
次日一早,绿秀果真从玄晏堂请来了皇甫醒珍,许久未见,她清减了不少,见到她后简单的行了礼,上前将医箱放在桌上,径直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回了玄晏堂?”
她本想实言相告,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让绿秀去请你,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并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
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遮住了神色,半晌,叹息道:“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信,我将玄晏医馆给了相公,本以为换回了自由,满心欢喜的想要去找琳青,却不知天意弄人,我相公为了留住我,竟然用毒药把眼睛熏瞎了。”
孟央当真一愣,她又继续道:“五姐姐说的没错,我只顾着眼前的绚烂,忽视了身后那么多的东西,我以为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我,以为他想要的不过是玄晏堂,我错的那么离谱。他从来不说,但心里只有我,其实我才是个瞎子,被眼前的绚烂迷住了双眼,全然没有看到他的付出。”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皇甫醒珍似是明白这点,很快的笑了笑,道:“我相公看不见了,所以我回了医馆。五姐姐,绿秀说你有了身孕,我真替你高兴。”
她说着,从医箱中拿出垫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接着认真的诊起脉来。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茶水冒着余温,渐渐凉了,孟央看着她的面色有些凝重,不觉开口道:“皇甫小姐,但说无妨。”
她果真叹息一声:“胎儿气息微弱,维持不了多久,怕是要死在腹中了。”
心里一沉,疼痛的窒息感袭来,她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惶恐:“帮我,你一定有办法。”
香炉里冉冉升起轻烟,袅袅如雾,皇甫醒珍久久的看着她,最终道:“我家世代行针灸之术,我倒是有办法帮你,只怕你忍受不了疼痛。”
为了孩子,她甘愿受苦,可是真的针灸起来,才发现何止是受苦,皇甫醒珍配了秘药,以银针浸泡,继而将银针刺入她手掌内的各个穴位,那种钻心的疼就像数万只蚂蚁噬咬她的心,就连十指也逐个针刺,针刺之时还会转动银针,逐渐钻入指心,往往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种类似酷刑的折磨,一次下来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像是心都快被撕碎,痛楚漫延全身,为了怕她咬到舌头,皇甫醒珍特意交给她一只玉杵,让她死死的咬在嘴中,疼的冷汗淋淋,到了拔针的时候,她已经难以说话,坐在床上艰难的呼吸,面色苍白,双手红肿,不停地抖。
当晚司马睿回来,看到她红肿的双手,当下大怒,竟要派人前去捉拿皇甫醒珍。孟央一再相劝,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却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道:“央央,咱们不要孩子了,我舍不得你受苦。”
只因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疼痛都不算什么,强忍着指尖钻心般的疼,她依偎在他耳边,轻声道:“司马景文,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我要这个孩子。”
“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不对,似是微微颤抖:“你不是有裒儿吗,答应我,这个孩子不要了。”
片刻的呆愣,她也不知是怎样的心境,像是坠落无底洞般,一直的下落,永远没有尽头,却也知永远的存活着,惶然的摇了摇头:“不,我要这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曾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的成长,一心念着他出生,那是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让她觉得自己从不是孤单的,心心满满的满足。正如郑阿春所说,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任何人都会弃她而去,唯有孩子不会。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不想再尝到锥心刺骨的滋味。
正想着,宫人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司马睿接过,亲自喂给她喝,小心的吹凉,一勺勺的递到她唇边,如此温柔的模样:“央央,太医会尽力保全我们的孩子,但我不许你再请府外的大夫,我信不过任何人,答应我。”
大概是皇甫醒珍的针灸方式吓到了他,他如此郑重的望着她,她心里叹息一声,在他的注视下只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