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堂哥,每天正琢磨着如何跟李家小姑娘套近乎,所以对于两个堂弟的离去并无太大感觉。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堆小朋友,当然我是那个每天最形影不离的,而这群小朋友有鲜明的群体划分,他只带领杨桥村的小孩儿玩,其中包括大多数姓杨的和少数几个姓贾的,就在他看上李家小姑娘之后的几天内,他竟然打破以往惯例把小姑娘的弟弟拉帮入伙了,那个小男孩叫亮亮,虎头虎脑的眼睛亮得很,跟在我们一群杨桥村小朋友里十分羞涩和不知所措,而堂哥则不遗余力的尽其“姐夫”的责任和义务,几次给所有人强调任何人不准欺负亮亮,要像对待自己村的人一样对待他,否则吃不了兜着走。众人一开始都不大适应,后来也慢慢迫于堂哥的压力开始跟亮亮熟悉起来,亮亮是个老实孩子,不负堂哥的期望,多次带堂哥回家玩耍,无形中给杨桥村“小地主”制造了许多接触他姐姐的机会,并在这些接触中开始无意识的达到了灯泡的亮度。
杨桥村的小地主看上了李家佃农的闺女,主要是那个闺女长的好看极了,如此李家村的小地主和小佃农们自然不高兴了,于是引发了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村级儿童战争,战场在将杨桥村和李家村相连的一个湾的两侧。我们那里的湾多的以至于每一个都没有名,只有足够分量的南河与北河才有那么响亮的名字,其余一切都只是叫做湾而已。任何战争都有导火索,这场战争也不例外。
骄阳似火的午后,两点左右,堂哥正带我在他家里摆摊儿。所谓的摆摊儿,是我们当时经常玩的游戏,就是把他家翻箱倒柜能倒腾出来的东西全都倒腾出来摆在正屋的空地上,那会儿他家我二大爷在乡政府驻地做医生,所以他家总有用不完的各种药品,地上摆出来的东西总是以盒装瓶装的各种药为主,还有一些针线,手电筒,新旧钥匙,笔记本,钢笔,扇子,帽子,鞋子等等各种物件。六米多长,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要摆上两排,直到感觉屋里放不下了他才罢手。站在门口往屋内望去,活脱一个小型集市。从这些资产上来看,绝对属于我们村里无人能及的大户人家,由此而知,他的外号“小地主”绝非浪得虚名。现在想来,这么多年我都没学会卖东西,大抵原因应该是每次我都充当顾客的角色,而小地主必须是售货员的角色,我需要拿着事先规定好的各种“有形货币”去购买地上摆的无形且不等价商品,“有形货币”往往是一些玻璃球,瓶盖,纸元宝,爷爷从城里给买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件玩具,上弦的青蛙,拴着皮筋儿的小手枪,甚至还包括几块糖,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啥的都会被他指定。即便是我把“有形货币”给他了,满地的商品最后所有权也不是我的,收摊儿的时候还是要被没收回去,所以说地上所有商品其实是“无形商品”。并且价格任由他定,这就造成了赤裸裸的欺行霸市,他说一个针的价格是一个瓶盖,我就用一个纸元宝就买不到,最要命的是,他说我必须买这个,我就不能购买另外一个,购买顺序还得按照他规定的来,购买时间以什么时候我手里没有“有形货币”了为准。而我的“有形货币”,总会被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最终收归他所有,而每次大娘上坡回来后看到这一幕总也不制止,放下喷雾器和农药等营生就出去牵牛饮水去了。有一次我一个心爱的小手枪被指定交易了一瓶阿司匹林,正好赶上大娘回来,我可怜巴巴的看着大娘,内心期望她能够制止我们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立刻叫停这种乱市行为,可怎么都不见她有任何表示,后来这样次数多了我便不再指望她了,她每次回来我头都不抬一下,从这一点上来看,“小地主”的剥削本质一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孩儿是从哪里来的,但却能够有意识埋怨堂哥的所作所为是随了二大娘。至于小孩儿是从哪里来的,我经常听到的渠道无非那么几种,场院里拾的,草垛里拾的,石头堆里拾的,河边烂泥里拾的,总而言之,是在各种场景拾的,加上我们那说生孩子都说拾孩子,谁家拾了个男孩儿,谁家拾了个女孩儿,单纯如我的众多小孩子也真的就以为自己是被大人拾来的。
正当我依依不舍的交出一个机械青蛙要购买驱蛔虫的宝塔糖的时候,亮亮推门而入。我俩意外的睁大了眼睛,看到亮亮身后分明站的是他姐姐,李家姑娘!我和堂哥本来盘坐在地上,他家的屋内地面也是整个偌大的贾杨李都找不出第二家的光滑水泥地面,干净平整的可以倒影出人影的水泥地面,看到亮亮和李家姑娘后,不光是他,连我都跟着一股脑的爬起来上前迎接。而这时的李家姑娘,明显是挂着泪珠来的,那张脸像是放坏了的柿子似的湿哒哒的囧成一团,堂哥看到李家姑娘哭着,惊慌而不知所措。这时候的整个空气就像让四个小孩儿定格了一样,屋外传来半死不活的知了声,外加街上游荡的土狗稀松的叫声,还有仿佛前邻赶着牛车或者马车“吁吁吁”的驾车声。世界异常安静下来,稍许,亮亮才开口说话,我姐姐被老港抢了橡皮筋然后推倒了,正好碰到墙根儿上头都肿了。话说在小地主的统治之下,我和堂弟以及其他小孩儿都不曾受过任何别人的欺负,哪里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受这种委屈,没等听亮亮说完,堂哥转到李家姑娘身后凑上去仔细看看她的后脑勺,李家姑娘转过身去指着额头说,是这儿碰到了,我也跟着凑过去仔细看看,原来是刘海下面挡着一片红肿,我估计当时凑的太近了,大有要到人脸前亲人家的架势,堂哥一伸手把我扒拉到一边说道,闪一边儿去!然后托起李家姑娘的头含情脉脉的端详着,关切的问,疼吗?李家姑娘终于呜呜的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楚疼还是不疼。我实在没心思管她疼不疼,因为地面太滑,我一个没站住,跌倒在地摔得自己腿疼,那时候突然有一种狠狠地被人抛弃的感觉,那也是第一次堂哥为了别人而伤到我,心里翻江倒海的难以形容的委屈弄得我只想哭,可是我怕我要哭出来太给他丢人了,也怕以后不带我玩了怎么办,那我的天得塌了,于是,为了不让堂哥看出我内心的波动,我立刻站起来抢着说,叫我哥哥替你报仇去!亮亮接着说,他们好多人在李各庄大街上玩洋火枪,老港洋火枪的皮筋儿断了,就抢了我姐姐她们的皮筋儿去绑洋火枪了。他们是十好几个人呢,还有你表弟贾海亮也在那里。
洋火枪是当时特别流行的一种玩具,其制作主要依靠自行车的废旧物件。我们把废弃的自行车链条挨个骨节拆分开来,每个骨节有两个孔,用一根废掉的自行车轮的辐条将并排起来的七八个骨节从下面那个孔串起,中间凹的部分套上自行车内车胎割成的松紧皮条,这样上面空着的孔就是枪膛,再做个木把手通过松紧皮条和辐条的一另端将并排好的链子骨节固定在木把手上,这样就初步形成了一个枪的形状,最后用另一个辐条制作成撞针的样子,用弹性更好的松紧皮条或者皮筋将撞针拴住固定在枪身上面,再安置一个辐条弯成的扳机到可以撬动撞针的地方,这样每次要打的时候,就像真枪上膛一样拉动撞针挂到扳机可以联动的部分,再靠扣动扳机让撞针在厚厚的皮筋带动下向枪膛内猛烈撞击去。至此,枪算是做成了,之所以叫洋火枪是因为我们常常将火柴头碾碎了塞进枪膛,塞的满满的以使里面密不透风,这样撞针撞进去的时候,在那个密闭的枪膛内才能够产生巨大的热量使之引爆产生响声。但是往往大家会觉得火柴头产生的威力不够,就找来替代火柴头的原料,那就是鞭炮里面的火药,那些火药比若干火柴头凑到一起产生的声音和威力都要大很多。所以,逢年过节,除了我之外的很多小孩儿,都会到放过的鞭炮堆里收集哑了的鞭炮用作洋火枪的火药,往往一个个塞得口袋满满的。很多正高兴地刚捡起一个鞭炮,“砰”地一声在手中炸响,有的炸伤了手,有的甚至炸伤了眼。不光捡鞭炮如此,玩洋火枪在手中火药爆炸伤到自己的也不在少数。我很庆幸我不是个爱玩洋火枪或者鞭炮的小孩儿,所以才得意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大家玩洋火枪玩出了水平,很多人都先只是听个响儿不过瘾,会在枪膛出口处塞上一个小钢珠当做子弹,这时候在枪膛内火药的冲击力下,小钢珠真的会喷射出来,虽然往往射程不会太远威力也不会太大,但是离三两米距离的话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堂哥在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可以说当时我们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的最厉害的洋火枪就是他一手制作的,换做现在的年代,也算是十分有匠心精神的工业级产品。他的各种材料都是用的当时最好的,比如他联动撞针的皮筋不用内胎皮条或者别的橡皮筋,而是用崭新的一长条自行车的气门芯做的,那种气门芯的弹性和韧性可见非一般自行车内胎做成的皮条能比。枪膛内的撞针也从比链条孔细不少的撞针改成近乎恰到好处粗度的撞针,那撞针不得不说完美无缺,是他拿一根铁棍儿精心打磨了好久才做到和链条孔完美匹配的,铁棍儿撞针加上气门芯的动力组合可想而知胜过一般的洋火枪多少倍了。
啥?海亮也在哪儿?这个混蛋,啥时候跟着李老港玩儿了,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小地主一脸气愤的看着亮亮,亮亮说,就是贾海亮,他还在一边儿给老港弄火药呢。他是不是不听你的了,你不是不跟老港玩儿吗?堂哥这会儿貌似已经忘了李家姑娘额头上伤,转而为自己的权威得到了挑战而气愤,海亮毕竟是他亲表弟,怎么能跟自己的敌人玩到一块去呢?他正原地打转的琢磨着什么,李家姑娘哭的更凶了,堂哥这时候急中生智,在地上两排“无形商品”中挑挑拣拣的最终选出了一瓶红药水,然后拿到李家姑娘眼前说,我给你擦上点红药水吧,擦上就不疼了。也不知道李家姑娘是被碰傻了还是不好意思,继续哭着看着红药水不说话,堂哥着急了说,那你自己擦,我给你找个小镜子去。我摸摸自己被摔疼的腿,心想,我也想擦点儿红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