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全都是火。凶猛的火舌,在黑夜中窜起,一瞬间就覆盖了天空和大地。干裂的空气中,不时有噼啪燃烧的声响。而所有的房屋,树木和残存的生命,都在血红的火魔吞噬下,渐渐消失。
玉儿的眼中,除了金红色的大火,什么也看不到了。弥漫的烧灼里,只有恐惧在生长。
“快醒醒,玉儿!我们快离开这儿,着火了!”丹霞一把拉起还沉浸在噩梦中的玉儿。周围都是四处奔散的人群,还有不远处燃烧的大火。
整个村子已陷入火海中。
当时安洲大陆北部,战火四起,从中心的大城市到偏远的乡村,都不能幸免。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之间,经常发生混战。同一民族之中,不同的城市,帮派,家族之间,也是血战纷争,连绵不断。
持续几十年的战争,致使田地荒芜,百业萧条,人口凋零,百姓无家可归。
玉儿紧紧拉住霞姐的手,两人拚命地朝镇外奔跑。一直沿着小河,跑到了镇外的大山脚下。这才停下来,喘口气,回望镇里。此时镇里的火势,已经小了些,没有烧到镇口的河边,也没有人追到玉儿和丹霞所在的地方。
两个女孩子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靠着河边的大树,坐在了地上。
“现在我们去哪儿?”
玉儿和丹霞身后被焚烧抢劫的城镇,不是她们的家乡。两年前,玉儿和沈原伯伯,伯母以及他们的女儿丹霞一起,生活在距此两千里远的一个小镇里。
那时,传来战争的消息。说是北族的军队入侵,已经打到了离此不远的一个城市,也许几天后也会来到这个小镇。
沈伯伯接到这个消息,就和伯母商量后,决定先将女儿丹霞和侄女玉儿送到附近山村里躲起来。
晚上,夜幕已临。沈原关紧了门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沈原让玉儿坐在自己的对面,“你们都坐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屋子里很安静。玉儿和丹霞虽然还是孩子,却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沈原轻轻地为玉儿整理了一下衣服。
“玉儿,伯伯现在告诉你。五年来,关于你的身世来历,我一直保守着秘密。就连你伯母也不知道。你其实不是我的亲侄女,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你不姓沈,而是姓韩。你三岁时,我将你从火堆下的地窖里救出来,将你当作我的侄女。可惜,你母亲被人害死了,大火后,连尸骨都认不出来。
五年前,那个冬季的深夜,天很冷,很黑。连月光都没有。静谥的小山村里,村民们早就睡熟了。村口,突然出现了一队打扮怪异的黑衣人。每个人手持武器,还带着枪,头上蒙着面罩,只露出恶狼般的眼睛,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悄悄地接近着村民简陋的屋子,然后分散到各家各户。
一脚踢开门,“不许动,否则杀了你们!”“说,那个小女孩在哪儿?”“你们村里藏着一对母女,小女孩大约三岁,姓韩,在哪里,说出来,可以得到赏钱,不说,那就是私藏要犯,连你们全家一起都得死!”
“别……别杀我们”,“可……可是,没听说过有姓韩的小女孩呀!求求你们,别杀我们!”村民们在睡梦中被惊醒,还以为见到了鬼魅,吓得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小女孩看上去象,也就是三四岁吧,长得还挺可爱的呢!”一位蒙面人,狞笑着,一把拉过一户农家的小孩子。小孩的母亲这下可急了,赶紧上来抢孩子,不想被一枪托,打得跌倒在地上,头狠狠地撞到门槛上,顿时鲜血直流。
“你们这些强盗!我和你们拼了,放开我的孩子!”小孩的父亲再也不顾自己的危险,捞起了门旁的一根棍子,就冲了过来。
“砰”,枪声不算很响,这么近的距离,男子只是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躺在了地上。
“杀一个也是杀,不如把他们全杀了,省得留下后患。“强盗的首领这时已经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骷髅般精瘦可怕的脸。阴沉的命令一下,整个村子都成了屠杀的现场。全村总共也就十几户村民,零星的反抗微弱得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是个深山里的村落,邻近的村子,最近的也有十几里山路。根本听不见村民们绝望的喊声。
直到大火,在沉重的黑暗中窜起来,照亮了天空。”
沈原停下了对往事的讲述,难过地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时,这个曾经历过很多灾难和大战也不曾掉泪的汉子,眼里竟含着泪光。“我多年前受你父亲之托,一直在寻访你们母女。那时我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你们就隐居在这一带。那天晚上,我就住在山下的一个村庄里。那是后半夜一点左右,火光将房间窗户都映红了,看到山上起火,我想起你们母女会不会能危险,就匆匆往山上赶。可是,我还是来晚了。山村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那些人就是恶魔,村民们不是被杀死,就是死于大火中。尸体都被烧得焦黑。我根本都没找到哪一个是你娘。我真是没用啊!对不起你的父母,对不起你……”
沈原说不下去了。屋子里,有压抑的哭泣声。伯母搂住玉儿和丹霞两个小女孩,自已也在轻轻地呜咽。
“村子已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焦炭和黑乎乎的尸体。幸运的是,这时,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那些强盗搜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却没有发现玉儿。玉儿,你娘,将你藏在地窖里,藏得很好。我顺着你的声音,终于发现地窖中的你。竟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真是奇迹呀!”
玉儿使劲儿点了点头。“伯伯你一把将我抱起来,我踢着腿哭喊着‘妈妈,妈妈’”,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从玉儿脸上滑下来。
“而我担心那些残忍的强盗会再回来杀玉儿。只能不管你的哭喊,还用手捂着你的嘴,将你抱下了山。”
沈伯母轻轻擦去两个孩子脸上的泪水。接着沈原的话:“我原来一直以为玉儿就是我们的亲侄女,想不到还有这样凄惨的身世。其实,你们两个都是我们的女儿,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女儿。”
“听说北族的军队,正在攻打省城,战事很紧张。明天,村里的一位叔叔会带你们两个孩子去大山里躲几天。等平静些了,我们会来接你们回来的。”
“爸爸、妈妈”,“伯伯、伯母”,“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大山里吗?”丹霞和玉儿一起焦急地叫喊起来。
“放心,只是暂时避一避,过几天,我们就会来找你们的。也许,敌军根本不会打到这里。省城里集结了我们的主力部队,会将侵犯的北族人赶走的。”沈原微笑着安慰她们。
“来,大家帮忙推一下这个大橱。”几个人合力,推开沉重的大橱后,露出了砖墙。沈原撬开几块砖,在墙洞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里面竟然是二十多枚闪着微光的珍贵的银币。
“这是多年的积蓄,全在这里了。现在,我交给你们两个,一人一半,你们可一定要藏好,省着点用呀!”
丹霞和玉儿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银币,惊奇地张大了嘴。然后在沈伯母的帮助下,小心地缝在了贴身的衣服里面。
第二天一早,丹霞和玉儿随着小镇里熟悉的一位叔叔和其它人一起,离开了家。在往深山里去的路上,她们看见有许多和她们一样,背着袋子,进山躲避战乱的老人和小孩子,还有很多的青壮年,则选择留下来,坚守着这个世代生活的小镇。
当时只有八岁的玉儿和十一岁的丹霞,就这样离开了沈原夫妇,离开了家,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小镇。
一星期后,就传来了新的消息。尚族我们的主力部队在省城打了败仗,北族的军队入侵的速度比原来估计的快了好几倍。已经打到了小镇了。接下来几天的消息,都是小镇的军民在和北族人进行激战。小镇已经被包围,但是留守的每个人都特别勇敢,特别能战斗,他们一直进行着坚决的反抗,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15天过去了,丹霞和玉儿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敌人已经占领了整个小镇了,而沈原夫妇则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没有人来接山中的丹霞和玉儿回家。根据可靠的消息,北族人很快会到大山里来。躲在深山里的人们也准备离开了。
丹霞和玉儿和带他们上山的叔叔商量后,也只好跟着熟识的镇民,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到山下时,遇到了刚从小镇里逃出来的尚族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他们详细地讲述着守卫小镇的战斗特别激烈。镇里的守军和居民们齐心合力,要阻挡北族人的军队。他们一直坚持着,整整十天,北族人包围了小镇十天,也没能攻进来。但是后来,北族军队得到了支援,还来了一些强大的法师,利用可怕的魔法,将整个小镇都陷入了火海中,镇中的人们纷纷死去,食物和水也全都用尽了。当北族人在第十一天,攻入了小镇时,活着的小镇人,就在街道路口上建起障碍,展开了巷战。一直到最后,镇里镇外到处都是尸体,敌人的和我们自己人的,都叠在了一起。血真的流成了河,在街道上到处都是。实在是太惨了,太恐怖了。我们是最后逃出来的一批了,镇子里没有活的尚族人了。整个镇子都被毁了……
“看到沈原伯伯和伯母了吗?住在镇子东街的。”“我爹娘呢?他们逃出来了没有?你见过他们两个吗?他们现在在哪里呀!大叔,大伯!”
“我说过了,都死了。我认识他们,我也住在东街的。他们没有逃出镇子,一直在参加战斗,特别勇敢。我亲眼看到他们杀死了好几个敌人呢,还救了我的命,当时有个北族人要杀我,是沈原用刀杀死了敌人,他可真是个好人呀,真的很能打。可是敌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还用了魔法,武器也比我们先进多了,而我们这些居民手上都没有象样的枪和子弹,只能用一些铁兵器,唉!”
回答的大伯,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两个小女孩,则全都傻站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该继续跟着大人们走呢,还是应该留下来。慢慢地,她们被拉在了后面。
她们蹲坐在了地上,丹霞搂着玉儿,低声地抽泣。开始,她们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而她们除了对方这唯一的姐妹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后来,有几双温暖的大手,拉住了她们的手臂,扶起了她们。有人在对她们说话,安慰着她们,带着她们走的叔叔递过来一个小瓶子,里面是珍贵的没有污染的水。她们抬起头,看到了许多双关心和善意的目光。
于是,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水,玉儿已不再哭泣了。丹霞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过水瓶,先递给了玉儿。
在离开大山后,难民们走得很小心。得躲着北族人,不能被他们抓到。所以,人们基本上都在走小路,路很难走,而天气炎热,所带的饮用水每天只能喝一点。这样行走了两三天后,经过了一个村庄。村庄已经被废弃了。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这一带地方,已不再适合居住。附近的河流早已干涸。裸露的河床底部,有一些发臭的动物尸体。
在村子里面,也很难找到可以吃的东西。玉儿在一户废弃的房屋里,找到几颗发霉的土豆。丹霞则在努力的搜寻后,终于发现了小半罐清洁的水。
晚上,她们就在空屋的地上睡觉。巨大的蜘蛛在房子里黑暗的角落间爬动。还有一些其它的可怕的声响。但是她们实在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毕竟能睡在房子里,比睡在野外好多了。
接下来的一天,难民中,有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死了。那位绝望的母亲,抱着婴儿小小的已经冰冷的身体,却不肯放下。最后,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好不容易将婴儿埋在了一个小坑里。
一队人行走了几天后,来到了一座大点的城市。本来走在一起的一群人,现在已经分散了。
丹霞紧拉着玉儿的手,在街道上小心地走着。路上空荡荡的,两边的房屋紧紧关闭着。有的明显已经无人居住了。在走过了几条空旷破败的街道以后,终于两个人看到了一个集市。里面同样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几个摊位还在做生意。
两个女孩子商量着,先用零钱向摊主买了一些面饼,又买了几包火柴和几支蜡烛。然后丹霞拿出一枚银币,问摊主能不能兑换成零钱。
看到银币,原本无精打彩的摊主一下子有了精神。他仔细看了看,然后懊恼地说:“我这里换不开。你们沿这条街往前再走几百米,看到房子最大的那户人家,他们可以换给你们。”
玉儿和丹霞找到了那户人家。在反复敲门后,又等了好长时间,终于有一位老爷爷过来开了门。他看到是两个逃难的小女孩,而不是什么北族人,或者强盗,就招呼她们进来。
当听到她们说起她们的亲人都被北族人杀死了,她们已经没有家了。在外面已经流浪了好几天。这位老人一边摇着头叹息着,一边还拿出了两个馒头和一大碗汤,让她们尽管吃。两个孩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着谢。
看到丹霞递过去的那枚刻着精美图案发着银光的银币,老人激动起来。“天哪!我有几十年没看到过这种银币了!你们要兑换?我不知道零钱够不够呢,我去拿,你们等着!”
老人取出了一小袋零钱给她们。里面有一百多枚大小不一的零钱。两个孩子紧紧地捧着袋子,再次连声地道谢。
从老人口中,两个孩子打听到了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火车站。火车可以带她们到更远的地方,甚至是南方的城镇。而在遥远的南方,那里还没有受到北族人的威胁,而且生活条件也比这里好多了。
玉儿和丹霞跟着同乡的那位叔叔,走过了大半个城市,在城市的郊区,终于找到了火车站。已经有不少人在上车,都是往南方去的。丹霞取出了一些刚换来的零钱,交给了收钱的管理员。和玉儿以及那位叔叔一起,上了火车。
火车从头到尾都是黑乎乎的,里面的座位又旧又硬,还非常脏。开始启动非常缓慢,等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开出了车站。发车后,行驶的速度依然不快,喀嚓喀嚓轮轴滚动摩擦的声音很响,就象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一样。
尽管如此,玉儿和丹霞都是第一次坐火车,还是觉得很新鲜的。她们一直在望着窗外倒退的田地和一些房屋,远处的山峰,则在更缓慢地向后退去。这可比她们走路的速度快得太多了!而且可以坐下来,自己不用再走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路,真是舒服多了呀!
火车行驶得很慢,在单调的喀嚓声中,好多人都在打瞌睡。就连坐在玉儿和丹霞对面的叔叔,也已经靠在位子上闭上了眼睛。
“玉儿,你也睡会儿吧,我看着袋子就行。”
“不,我睡不着,霞姐。还是你睡会儿吧!”两个女孩子,生怕身上带的钱物被别人抢去了,谁也不肯先睡,也不敢睡着。
渐渐地,天黑下来了。车厢内,没有照明,虽然很多人都带着蜡烛,不过没有人敢在晃动得很厉害的车厢里点蜡烛。于是,火车和所有的乘客都沉入了完全的黑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火车在“咣当”的巨响中,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地停了下来。玉儿和丹霞都在迷迷糊糊中被惊醒,赶紧先伸手摸摸抱在怀里的袋子,还有身上的钱币都还在,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对面的叔叔在骂着,该死的火车根本没有到达他们要去的终点站,好多人都在吵嚷着,但也无奈地准备下车了。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火车行驶了十多个小时,现在他们到达了另外一个省。但是还没有过江,所以还没到南方呢。火车没有燃料了,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停靠点。“只好沿着铁道线走,看看有没有别的火车,咱们能坐上去。”
叔叔带着两个女孩子,顺着铁道线一直往前走。一直到了临近夜晚的时候,终于他们又听到了火车开近的隆隆声响。“小心点,别靠得太近!”叔叔提醒着姐妹两人。在同一个车站里,已经有几十个人在等着这列火车停下来了。上车的时候很拥挤,人们都抢着先上车,丹霞让玉儿先挤上去,自己跟在身后。可是上车后,她们才发现叔叔没有同时上车。她们找不到那个带她们到深山上躲避战火,又带他们旅行了十几天的同乡的叔叔了。在她们周围的都是一些陌生人,一个都不认识。她们觉得很害怕,可是火车很快就重新开动了,她们不可能再下车去找,只是徒劳地喊着“叔叔、叔叔”,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们。
又经过了黑暗的一个夜晚,这一次姐妹两人谁也不敢睡得太死,只是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们看到了大江,这是她们第一次坐火车过江,江面很辽阔,浑浊的江水泛着波浪,似乎永远到不了岸。这让两个孩子暂时忘记了和叔叔失散的恐慌,兴奋地指指点点,都在座位上站了起来,观看着大江水面。
下午,火定在行驶了近二十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