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孟正等死,就听一声疾咤!
他忙睁开眼,就见雪亮的铁矛离自己鼻尖只差毫厘,却僵住不动了;再看时,那头目的后背直贯前胸地戳出半截剑刃,正顺剑尖正汨汨滴血。那头目痛苦地回望一眼,欲挣扎无力,萎顿扑地死了。
剧孟方在惊诧,是谁救了自己?就见一块大石后面,闪出一位陌生中年人。此人快步过来,由头目后背使劲拔出长剑,抬脚用鞋底拭去血迹,随即归入鞘里。
剧孟也乘机拾起短剑,爬起来叩头致谢。中年人没有答话,却侧耳谛听,随即低喝:“快随我逃,你看——”随手一指官道,连话都不容说,抱起剧孟跃上“火焰驹”,从岔路绝尘而去。剧孟偷眼看时,正有十余骑宫卫疾速奔来,相隔也就二、三里!
大约跑了个把时辰,总算把宫卫甩开了。来到一片树林里,中年人将马勒住,抢先跳下来。剧孟这才看清,此人个子高瘦,穿一身灰色布袍,腰束玄色布带。一张马脸,白净无须,两眼炯炯有神,显得深于世事,精明干练。
中年人把缰绳交给剧孟道:“你由此逃走罢,全城都在搜捕,千万莫再回城!哦,你可有盘缠?”
一句话提醒了剧孟,忙入怀去摸,却哪里有钱袋?分明是逃命时遗脱了,不由脸现尴尬,说不出话来。
中年人当即会意,安慰道:“你莫急——”用手一指树林那边,“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管他要些干粮、盘缠,不是难事。”说完便急着要去。
“大叔请留步!” 剧孟急忙下马,躬身行礼。本是萍水相逢,人家担着天大干系救了自己,且又这般热肠,自是感激万分。当下道:“晚辈剧孟,多谢救命之恩。请恩公,赐告尊姓大名!”
“谁要你谢——”中年人听了有些不喜,脸一绷,“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份内之事。你要再说半个谢字,我就不管了!”
剧孟碰个软钉子,反愈加敬重此人。知道他耿介率真,施恩不图报,便调皮道:“不谢便不谢。不过……”他故意只说半句。
中年人这才转嗔为喜,打量面前少年。见他刚过志学﹡之年,却长得宽肩细腰,身体结实。背负一张硬弓,斜插一柄无鞘短刃。一副执拗不羁的神气,全写在那张稚气的脸上——分明是初出道不久。说话这般洒脱,甚对自己脾胃,便笑问:“不过甚么?”
“若非大叔武功高强,小子哪还有命在?”剧孟笑道。
“嗐!”中年人赧然一笑,“我哪会甚么劳什子武功?还不是一脚踢出个屁来——碰巧了!”一摸下巴,“鄙人贱姓袁,单名一个盎字;少侠稍候,待我回来再谈。”说罢跨上“火焰驹”,顺小路绝尘驰去。
望着袁盎远去的背影,剧孟心道:“这人真个恢谐。”遂坐在树下等候。到了这时,心里那根绷了半日的弦,才松弛下来,只觉浑身脱力,仿佛散了骨头架子。心想:今日连番遇险,九死一生,真个有些后怕。
歇过一阵,这才想起该看看那柄宝剑了。他把剑从腰间拽出来,只觉寒气袭人。剑长盈尺,远看似一汪清水,近看剑刃布满菱形花纹,泛出青色毫光。尤为怪煞,剑柄纯金打造,映出黄澄澄的光泽,上铸“飞鸟”。左看右看,不知它的来历。反复端详,也参不透这是为何?
正在疑惑,袁盎已经回来了。只见马上多了个包袱。袁盎气吁吁跳下马,匆忙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旧布衣、一袋干粮,还有些许铜钱。
剧孟这才留意,自己的衣襟上溅了血迹。也就不客气,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袁盎见衣衫大体合身,又替他抚展了皱折,把包袱系在马鞍桥上,这才扶剧孟骑上“火焰驹”,语重心长道:“剧孟,你我今日相遇,也是缘份。从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逢。我观你一身正气,敢作敢为,原是不错的;方才你被官兵追杀,我也不问缘故。只是你年纪还小,不可太过涉险啊!”
大难之后,有人这般关切、规劝自己,又是这般深知自己的性子,直令剧孟感动不已。只觉鼻子一酸,眼中噙泪,声音已是颤抖了:“大叔之言,小子永生铭记!”
袁盎点一点头,折下一条树枝,郑重地递过来:“剧孟,这不是寻常柳树,乃是西域异种,送给你留个念相罢。”
剧孟接过一看,是一根亮红色枝条,叶子细小,颜色似蓝而绿,开着一串粉红小花。他知道,“柳”与“留”谐音,折柳相送即不舍之意。再也忍不住跳下马来,当即叩了三个响头,哽噎道:“大叔请回,就此拜别!”
“别,别这样……”袁盎一把搀起剧孟,亦噙了泪:“你如拿我当朋友,不可叫大叔;叫袁大哥便了!”
“袁大哥!”剧孟郑重叫了一声。
“唉。”袁盎欣然答应。突兀,他盯住剧孟身上短剑,惊诧道:“你这剑……是祖传的么?”
“不,”剧孟爽快答道,“正是适间得来的。”
“怎么?”袁盎益加惊诧。
剧孟也不隐瞒,便把如何与那刺客相遇,以及他临终托付一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大哥可知此剑来历……”
“真正老天作怪!莫不是我眼花了?”袁盎顾不上回话,急忙讨过剑来,边看边啧道:“是它无疑了……”
“它怎样?”剧孟急忙追问。
“容再行几步;”袁盎一指前面,一脸郑重道:“兀那道上有爿小酒店,我们吃了酒作别,也讲说此剑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