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S市,骄阳如火,走在应聘路上的舒之山衣衫尽湿,尽管并非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但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路上行人欲断魂”。
他停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喘了口气,看了看时间,便待继续前行。正在此时,电话响起。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老四”,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老四是他在大学里的舍友,名叫华卓军,现在在X市一所大学读研三——本来,正常情况下,舒之山本科毕业已三载,他也应该是研究生毕业的了,但很可惜的是:他大四那年没有考上研究生,光荣地将毕业时间拖后了一年。
“喂,老四,近来可好?”
“呵呵,还好吧,三哥。你呢?”
一番无甚营养的寒暄打屁之后,舒之山感觉到他有事,于是果断切入主题:“有事吧,老四?”
“嗯,是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三哥。”
舒之山笑了笑,“当初分开的时候,三哥曾跟你说过:‘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搜狐……’”
“‘房事问天涯,要事问三哥!’”电话那头华卓军打断了他的调侃,“现在就是一要紧事,有点迷茫,所以才来问三哥的嘛。也不跟你卖关子了,三哥,是这样的:我现在已经在一家研究所实习了一段时间,他们给的待遇倒不差,但我不太想做了……”
在接下来的通话中,舒之山大致了解了华卓军的情况,面对其所提出的“做还是不做”的困惑,他没有太多犹豫,便简单地说:“做下去,起码坚持一年以上。”
“哦,那好吧。”
简单的回答,却让舒之山十分诧异,他奇怪地问,“你怎么连句‘为什么’都不问?”
华卓军笑了一下,道:“我相信你,三哥,毕竟你已经在社会上混了三年了,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去年你不是跟我感慨过吗?你说,我们都是知了猴,在离开学校时,留下了蝉蜕,便自以为完成了蜕变一样自信地飞向广阔的天空,一直叫着‘知了’、‘知了’。但其实,我们对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知半解,甚至是一无所知。”
舒之山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对了,三哥,你现在混得怎么样,算得上成功吗?”
“嗯?”舒之山顿了一下,“成功……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标准?”
“你问我混得成功与否,自然有你的标准吧?”
华卓军想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我想,成功的标准,成名,或者是获利吧?”
舒之山沉吟道:“在这个社会,成名应该算不上成功。《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先生如何?名垂青史,穷困致死。我觉得后者,也就是获利,应该才是现在所谓成功的标准吧!”
“哦,那,依据此标准,三哥你算成功吗?”
舒之山苦笑了一下,说:“毕业三年,根据标准,我混得失败透了。没有能力改变周围的环境,却又不太愿意改变自己,所以我在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中处处碰壁,或是主动离开,或是被动辞职,平均下来基本上是一年一点五次。而每一次跳槽,都意味着一次重新开始,意味着络绎不觉的求职与面试,这让我精疲力竭,心力交瘁。这不,我正在求职的路上呢。”
华卓军也感受到了他的那种挫败感,赶忙安慰他说:“没事,三哥,虽然你没太获利,但那是因为你没有怎么改变自己。这说明:你肯定在与命运的对抗中成功了!”
舒之山哈哈大笑。
他没有对华卓军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成功者总会让人忽略其在别的方面的失败,而失败者却仿佛始终失败,从未成功——在这个似乎只有“利”是检验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的时代,人们只会关心君获益与否,哪管你是不是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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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舒先生,我想你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公司的这个职位。”年轻的女HR经理迅速扫了一眼简历,看到毕业院校一栏之后,便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将简历轻轻地推了回去。
简历的主人,也就是舒之山,尽管之前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很显然,他的准备并不充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换做其他人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谁能想到面试官仅仅是扫了一眼简历就明确表示你不适合。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又能说些什么呢?恳请对方再考虑一下?或是再强调一下自己的优势,比如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了吧,毕业于一本院校XJD?没用的吧?他想。
HR经理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表示面试结束。但赶巧不巧地偏偏在他刚思考完毕的那一刻,仿佛是在回应他一般:是的,别扯那些没用的了。
舒之山略带愤怒地瞪了HR一眼,原本秀色可餐的美女经理此刻在他的眼里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去你妹的!”
HR经理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突然之间出言不逊的应聘者扬长而去,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直到五秒钟后,她才回过神来,愤愤不平地对着门口啐了一口:“莫名其妙!什么素质啊?还是XJD毕业的呢!”
正恼怒间,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喂您好,哪位?”
“洛璎,是我,俞琳。”
“哦,是俞总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私事,不要这么正式了。下班后有时间吗?没什么事的话,一起吃个饭,然后陪我去逛逛街好不好?”
洛璎语气放松下来:“逛街啊?好啊。正好今天心情有点不爽,我要来次疯狂购物,好好地发泄一下。”
电话那头,俞琳轻笑了一声:“怎么啦?谁又惹咱们的‘洛神’了?”
“哎呀,吃饭的时候再跟你细说吧,先这样了,拜!”
“拜拜!”
下午五点半,一家名为“举杯吧”的小酒吧里,洛璎和蓝静正举杯对饮。
俞琳一脸的无可奈何,埋怨道,“我说洛大小姐,你这人怎么回事嘛?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是跟你约的一起吃饭然后逛街的吧?你擅作主张把我拉到这来陪你喝酒是怎么回事?”
洛璎一口气干了满满一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放到桌上,咬牙切齿地说,“别提了,今天本来心情不错的,就你打电话之前来了个面试的小子,把老娘我给气坏了。本来刚刚下班咱俩一起走的时候我没想过来这里,你一提起下午到底是谁惹了我,我就想起这茬来了。不想还不打紧,这越想我是越气啊!气都把我给我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这不,光想喝点酒,就把你带这来了。”
俞琳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道:“哦?那把你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于是洛璎让俞琳见识了一下她作为HR经理的犀利口才,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将面试的区区半分钟内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了俞琳。期间各种添油加醋,各种新奇的骂人不带脏字,听得俞琳时而迷惑时而莞尔,不停地掩口窃笑。
末了,洛璎气愤地说:“你说这XJD也是越来越烂了啊,出来的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哦,对了!”
她转过头来看了俞琳一眼,若有所悟地说:“自打你上任之后,就明文规定:但凡毕业于XJD的男人,公司一概不予录用;而XJD又在你的老家X市。让我缕一缕这其中的联系……我明白了:你一定吃过XJD男人的亏吧?”
俞琳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人,捕风捉影的本领也太强了点吧?”
洛璎骄傲地一扬头,“那是当然!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我怎么配当你的左膀右臂呢?”
俞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夸你呢?”
洛璎咯咯一笑,话锋一转,又道:“唉,我觉得刚跟你倾诉了一下,气倒是消了一点了。不过只消了一小部分……你说我是不是该再打个电话过去狠狠地骂那小子一顿出气?哎呀,糟了!那小子简历都没留下,上哪找他的电话呀……”
看着洛璎如同急于复仇却又找不到仇人的蜜獾一般又是失望又是无奈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俞琳不禁莞尔,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有个太监来短信啦!”洛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俞琳“噗”地将刚抿到嘴中的酒一口气喷了出来。
洛璎却不以为意,满脸得色地说:“怎样,我的铃声很有特色吧?”
俞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止住笑,无奈摇头道:“是特‘色’吧?你这个女流氓,从哪找的这么流氓的铃声?”
洛璎不满地道:“你不要乱讲啊!怎么流氓了?我看你是自己找不到,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拜托,我根本不会找这样的好吧?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聊啊?”
洛璎立马便要张口反击,俞琳赶忙举手做出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我不跟你争这个问题了。不过洛璎,你这铃声……你不觉得有点不妥吗?举个例子,假如你爸爸给你发短信,你这边说:有个太监给你来短信?”
“你多虑了。”洛璎潇洒一笑:“我老爸根本不会发短信。他的手机只有两种功能:一,打电话;二,接电话。”
俞琳点头,又道:“好!那排除掉你爸爸,假如,你男朋友给你发短信……岂不是说,你男朋友是个太监?”
洛璎:“我没有男朋友。”
“但以后总会有的哦!你未来的男友总会找到你,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的啊!”
洛璎振振有词地说:“有问题吗?我这么一个大美女摆在这,他花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找到说明之前他一直跟个太监没什么两样;既然以前像个太监,那么在找到了我之后,难道不该像个太监一样地服侍我吗?”
俞琳竟无语凝噎,良久,叹气道:“我被你打败了,你这个女流氓!”
洛璎得意地冷笑一声,问:“服了?”
俞琳无力地点点头:“I服了Y……不对!”
“怎么了?”
“刚才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种情况:如果是女性给你发短信呢?比如是我……”
洛璎幽幽一笑:“太监可是木有小(又鸟)(又鸟)的哟!难道你有?”
“你!”俞琳气道:“你也没有!那照你的逻辑你自己岂不也是个太监?”
“NoNoNo!”洛璎诡笑着说:“我虽然也木有,但我可不是太监!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是:女——王——陛——下!”
俞琳彻底绝望了,她突然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是面前这个深通****精髓的女人的对手。于是她果断打消了继续与之战斗的念头:“OK!OK!我服了,先看看是哪个‘太监’给你发来的短信吧,女——王——陛——下!”
洛璎如同得胜将军一般灿烂一笑,摸出手机。翻出短信,瞄了一眼,她的脸色顿时晴转多云。
“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愁找不到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俞琳立马明白了,好奇地问:“下午面试的那个?说的什么?”
洛璎把手机递给她:“说什么,耍花招呗!小样,你心里打的小算盘还能瞒得过老娘我么?(模仿男子口音)对不起,洛经理!下午面试时多有冒犯,深感惭愧。虽属无意,错已铸成。事已至此,不求谅解,但表歉意!——舒之山。哈!眼看没机会了,就故意来了这么一出:先出言不逊,再假意道歉。好一招欲擒故纵!这么短时间内能想出这么一招来,这小子对兵法谋略研究挺不错的嘛!可惜了,在阅人无数、什么伎俩都见过的老娘面前玩这一出,你还太嫩了点……哎,你先赶紧把电话给我!送上门来了,我不骂他可是对不起政府,对不起群众,对不起党和国家对我的栽培和看重。你说是不是?”
俞琳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嗯”了一声,说:“给他打电话吧。”
洛璎一边拨电话,一边寻求建议:“你说我开场白说些什么比较好呢?我可要给他一个‘大惊喜’!”
“你就跟他说,‘明天来公司上班’吧!”
“当”的一声,先被惊喜到了的洛璎没能掌控住手机,以至于它被直接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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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同样地点,同样是两位美女,不同的是多了一个男人,一个昨天来公司面试的男人,舒之山。
三个人点了些酒水,却没人享用,也没人开口。
气氛稍微有点不自然。
洛璎敏锐地感觉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女性强大的好奇心和八卦心理在这一刻展露无疑,如一只顽皮的猫儿一般抓挠着她的心,搞得她坐立不安,一会儿瞟一瞟俞琳,一会儿望一望舒之山,希望他们赶紧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她想要了解的一切和盘托出,就差忽视自己并不是适合打破僵局的人而开口提问了。
最终,还是俞琳先开金口。
“许久不见了呢,老师。别来无恙?”
“老师?”洛璎惊讶地望了望舒之山,这个男人,是俞琳的老师?可是根据今天才仔细研究过的舒之山第二次带过来的简历资料,这个看起来虽然略显沧桑的男人实际上只不过区区27岁而已。竟然是俞琳的老师?不可思议!
这一声“老师”显然也打破了舒之山的思绪。太抬起头,对着俞琳笑了一笑。
“还好吧!”
俞琳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话比以前精炼多了啊,老师。”
舒之山尴尬一笑:“呵呵!”
“……”俞琳有点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呵呵’这两个字是聊天杀手?”
舒之山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哦!”
“‘哦’更是!”
舒之山:“……”
一旁的洛璎忍不住笑了出来:“咯咯,俞总您就别这么凶啦!依我看,你才是聊天杀手,瞧把人家整的!第一句‘还好吧’,第二句‘呵呵’,第三句‘哦’,第四句干脆就无语了。字数三、二、一、零,在这么下去你就等着唱独角戏吧!”
俞琳颇为无奈地道:“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混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宿舍其他几个人呢,是不是也跟你这样?”
提到以前的舍友,舒之山似乎来了点精神。
“你说秦昭、齐磐和华卓军他们三个吗?”
俞琳摆了摆手说:“名字我可一个都记不得了,只不过当时你们‘四大才子’的雅号太过深入人心,我想不记住也不行啊。”
洛璎惊讶地望着舒之山:“‘四大才子’?你?”
俞琳道:“别小看人家哦。他可是当年‘四大才子’中的‘书仙’呢!人说当今青年分三种,二逼、文艺和普通,他可算得上是文艺青年了。”
洛璎捂嘴一笑:“就他还文艺青年呢?我怎么看怎么不像!”
舒之山尴尬地说:“你可别听她瞎吹,当时那外号都瞎起的,有名无实。我哪算的上文艺青年?我就是一普通的。”
洛璎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你顶多就是一普通的二逼青年。”
“……”
“也许吧!”他自言自语道。
在那个普通的年代,也许你不曾文艺过,但你一定不敢肯定地说自己没有二逼过。
谁又能否认呢?
此时此刻,那些一起犯过二的人们,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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