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屋内,龙珺遥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攥着三味真火,有些出神的望着眼前筑有三层的八卦炼丹炉。这一个月过的委实有些虚幻,自从来到这里后,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此处为何地,帝释夜便把她扔进这炼丹房至今日。她哪里是在给他打下手,明明炼丹的就是她自己!
而帝释夜则每日上午都会过来指点她一二,比如,炉里要放些什么草药,三味真火要烧到什么程度,下午他人便不见了踪影,直到傍晚才会出现。他每晚回来时,总会拿给她一碗味道有些奇怪的药汤。这药倒不算苦,就是有点血腥味儿,忍忍还是能喝的下去。听他说,这药是用来给她滋养身体,补充神力的。事后,他也并不去休息,而是会留在炼丹房里看书。龙珺遥只当他是有事要做,没有在意。
炼制钩血鸠的解药,这配药的过程就得一个月。首先,每天需在丹炉里加进不同的草药;其次,还需用三味真火,根据每种草药的不同药性,用不同程度的火候烧制。是以,她近月余都未曾离开过炼丹房半步。原本一个月不休息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么不停的炼丹,还是程度超出她能力的丹药,身体总会有些吃不消。且不说,天天围绕在三味真火里,丹房里的温度也是愈来愈高,久而久之,就连一向体温偏低的龙珺遥也有些难以消受。现下她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到这天寒地冻的山里来炼丹了。倘若是在碧落血海域,她恐怕早就要中暑晕厥了过去。不过,好在帝释夜的汤药帮她缓上了一缓,每晚都能恢复些体力,也能降降温。
今日正是配药炼制的最后一天,从明日起她便不用继续守在这里,只需偶尔查看一两次便好。同帝释夜朝夕相处的一个月里,她对这个师叔的脾气,多少也算有了些了解。他话很少,性子古怪,行为不能用常理看待。但反观他对她的言行举止,倒是了如指掌。比方说,让龙珺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他会如此放心的叫她来炼制自己从未配制过的高级丹药?
“师叔。”她对着丹房里,倚在软榻上看书的帝释夜轻声道。
“嗯”他没有抬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炼制这解药,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她一边转换着手中的三味真火,一边看着帝释夜问道。
闻言,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书,语气难得的轻松:“吾看你开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现在担忧了?”
龙珺遥轻笑了一声,道:“这丹药虽超出了我的阶位,但于修行炼丹来说,本不就是要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来提升潜力嘛,配制钩血鸠的解药还难不倒我。不过,师叔你对我这么放心,可是有何依据?”
帝释夜看了她一眼,拿起书,漫不经心的回道:“你都这么说了,那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龙珺遥:“……”
不出所料,解药配制完成的异常顺利,剩下就只需用三味真火来凝聚仙丹便可。完成配制的那一天,龙珺遥终是未经受住这一个月以来堆积的疲惫感,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睡前她还在想,此处只有一间卧房,她这样睡下了,师叔要睡去哪里?这些时日,他一直陪着自已在炼丹房内,未曾休息过。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抵住阵阵袭来的困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睡便是五天,龙珺遥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揉了揉睡的有些酸软的胳膊,她坐起身,向门外走去。也不知是何时下的一场雪,屋外一片苍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抬起脚,踏在那散发着幽幽清光的白雪上。低头看着自己踏出的串串脚印,不由得心情大好,似是很久都没有如此放松过。
“吱”她推开了炼丹房的门,帝释夜果然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软榻上看着书。听见开门声,他抬起眼,看着气色明显恢复了不少的红衣女子,道:“休息好了?”
龙珺遥点了点头,一边走向炼丹炉,一边问道:“师叔,这里我守着便好,你不妨去休息一下?”
注意到女子眼中那丝忧虑之色,帝释夜轻笑了一声:“你在担心吾?”
那一闪即逝的笑容让龙珺遥蓦然僵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原来他笑起来竟是如此的好看,如此的温暖,竟让她有种想去掀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笑着的眉眼的冲动。
帝释夜继续道:“无碍”,说着便起身向龙珺遥走来,为她披上了件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色大氅。他上下打量了个来回,然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挺合身。”瞥了眼还在晃神的女子,轻声道:“随吾来。”说罢,便向前走去。
只是几步后,未见女子跟来,便又折了回去,在牵起她有些冰冷的左手时不禁皱了皱眉。肌肤相接的触感让龙珺遥瞬间回神,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氅,又看了看牵着她向前走的帝释夜。
“师叔?”帝释夜未作答,却紧了紧牵着她的手。龙珺遥忽然觉得,这里似乎并没有像来时那般寒冷。望着相交的双手,她能感觉到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中传来的阵阵暖意,心也不由得跟着暖了起来。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帝释夜便停在了一池温泉前。因着氤氲的温热水气,距温泉几尺内都无甚积雪。唯有温泉周围的几株梅花上,还留有最近的残雪。梅树的些许枝桠也已越过了半面池水,不时的会有凝结的水珠滴落。碧水映皓月,寒雪衬红梅。在这了无人烟的空山中,倒是显的别有一番韵味。
“脱了。”龙珺遥正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时,便听到了帝释夜这么一句话。她有些疑惑的望向身边的银发男子,却见他不知何时幻化出了一方软榻,一壶清茶和两枚茶盏。他此时正有些慵懒的倚着软榻,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边看着她,重复道:“把衣服脱掉。”
“脱掉衣服?”龙珺遥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自己身后的温泉时,她似是有些明白他的用意:“难道这泉水可以助我恢复神力?”
“喝药还是灵泉,选一个。”他慢悠悠的开口。
比起喝药,龙珺遥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灵泉。她原本打算走到桃树后,幻化一个屏障来更衣,可瞧见帝释夜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又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为何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如此被动,总是被他牵着走。念到此,她便转过身向他走去,换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软榻上的男子,道:“师叔,莫非你是想看着我更衣?”
闻言,帝释夜抬起眼,将她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番,才缓缓闭上眼,道:“再过个几千年倒是可以。”不知是否是因着他最后的这句话,龙珺遥当真就在他眼前脱了衣服。自然,她是知道他并没有睁眼,也没有丝毫要窥觎的意思。她是有些不服气,可却忽略了自己行为的反常,也未意识到她似乎从未把他当作“师叔”来看待。
听到“哗哗”的水声后,帝释夜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身前的红色衣裙,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温泉的温度比龙珺遥想象的要高出不少,她一向对温度冷暖的感知就比其他人要敏感的多。虽然一般的冷暖以她的仙力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仙泉的灵力却早已超出了她的抵抗范围。
正估摸着自己能在这温泉中坚持多久时,便瞟见泉边似是有什么东西向她飘来,到了近处才看清这正是方才帝释夜变幻出的茶盏。她有些迟疑的拿起它,迎上了适才一直躲避的目光。视线相交的刹那,红云“腾”的一下在脸颊上扩散开来,顷刻间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沸水煮过一般,通红滚烫。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自下水后,帝释夜的眸光便没有移开过,明明方才他还对自己的调侃不以为意,现下却又如此盯着她,让素来面对任何情况都游刃有余的她,此时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那有些灼人的眼神。
龙珺遥尽管有时行事随性放肆,但终究也不过是个四万来岁的小龙女,眼下的情形自然让她有些拘谨。可当瞥见银发男子略微有些上翘的嘴角时,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慢慢游到了泉边靠近他的地方,笑着道:“师叔,你这是打算一直陪着我吗?”
看着女子那张好强却又难掩羞涩的脸,帝释夜语气中带了丝难得的调笑:“吾若现下离开,你能老实的在里面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这么久?”要在这么高温度的泉水中泡三个时辰,这还真有些难为她。
“你手中的药,喝了它。”帝释夜继续道。
龙珺遥瞟了眼手中的茶盏,里面的药汁呈荧白色,看起来同一般的药有些区别,似乎没有那么苦。不过,以她的经验来说,往往那些瞧着没什么特别的药才是最苦的。
帝释夜看着她踌躇犹豫的样子,缓声道:“没想到你这么怕喝药,放心,它不苦。不然,吾捏着你鼻子来喝。”
龙珺遥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一盏药嘛,狠下心便喝了。药入口后并无预想的苦涩感,反倒是清甜爽口,这真的是药吗?她皱着眉,有些不解的望向帝释夜。
“它确实是补充仙力的药,不过里面加入了这山里特有的雪梨果,所以才无苦涩之感。”他耐心解释道。
雪梨果?听着有些耳熟,她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名字。
不晓得过了多久,温泉的温度委实高的让龙珺遥有些难以忍受。她颇为幽怨的望向帝释夜,他倒是悠闲自在的闭目养神。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她却觉得他现在心情似乎很好,很享受眼前的静谧,让她也跟着不自觉的轻松了起来。一支胳膊抻在泉边,另一支拖着下巴,她清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软塌上的银发男子。
“你盯着吾做什么?”帝释夜没有睁开眼,只是轻声问道。
“因为师叔你长的俊呐!”明显在这过高的水温下,她适才那不服输的气焰又涨了起来。
“那比起你师父呢?”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龙珺遥先是一愣,琢磨片刻,而后笑道:“这不好说,师叔你大半张脸都遮着面具,我如何比?”
帝释夜眼角一挑,不语。但龙珺遥还是注意到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知道他并未因着自己暗示想看他的真容而不快。她顿了顿,继续道:“师叔既然与师父师出同门,那定也精通音律。”
帝释夜起身缓步走到温泉边,半跪在她身前,右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颌,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你何时说话也绕起弯子来?想要听什么?”
热意控制不住的向脸上溢去,龙珺遥垂眸,心下很庆幸此时的高水温让她浑身通红,否则,她这张红云密布的脸岂不是要闹个大笑话!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废了半天劲儿才挤出两个字:“随,随便。”
这座雪山终于在几万年后,再一次响起了那悠扬的琴声。幽幽曲调伴着缓缓飘落的雪花交错于山间,林间,也唤醒了那沉睡多年的远古神兽。龙珺遥趴在泉边,迷迷糊糊的想着师叔果然会弹奏那首无名之曲,不觉间便阖住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