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做什么呢?
柳如笙放下手里攥着的一截树枝,走到台阶前,吹干净一片地方,坐了下来。
(许久不曾这么认真地动手了,有点累。)
院子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那位海市蜃楼的楼主与方丈,还有墙外琵琶女都先行离开了。
静。
静地无聊。
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又过了几刻钟的时间,几个寻常砍柴人打扮的汉子推开院门。他们本来就是砍柴人,并不会武功。他们原本正在城外的农田中做活,如果没有事情,一年到头也不会来城里几次的。
然而他们来了。在大战之后来到城中。偏偏还是来到这个荒废许久的寺庙。
并非机缘。这世间的机缘大都无用,有用的机缘都是人为的安排,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就如同现在。他们是海市蜃楼培养的探子。他们本来是生在楼中,或者是北方的或者南方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养不起于是卖进楼里。不会武功,是因为小时候偷懒,或者贪生怕死,没有选择成为杀手这条路。于是楼里安排他们去做别的。
如果你聪明,那么你就去经商,打理海市蜃楼名下的店面;如果你不够聪明,那么就去读书,考取功名,进入官场;如果你身体强壮,就可以选择当工人,猎户,或者农民。
为什么身体强壮的人不能成为杀手呢?
因为杀手的目标是杀人,而不是打败别人。所以并不需要他们多强。力强而不能杀人的,是护卫,连看家护院的狗都不如。
对的,成为杀手的人,不一定要强,但是一定要冷。
冷静,冷酷,冷血。都行。
————海市蜃楼是一张如此巨大的网,所以才能盘踞凉州多年,成为屹立不倒的地头蛇。
如果你这样看待它,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
楼是一条地头蛇,但这地不是凉州,而是天下。
天下的地头蛇。
三个汉子很平常的进入庙,反手把门锁上。他们不用隐藏。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农夫。他们也不会武功。除了一把柴刀,身上没有其他的能够称为武器的东西。
“再怎么隐藏,也不是真的。”
楼主如是说。于是他只会让“真”的人来做事情。
如果你需要巨商,楼会安排真的盐商或者驼队来做事情;如果你需要嫖客,楼会给你今年科举的士子名单,让你挑选。
除了不能杀人,他们能够利用自己的身份得到任何楼里想要的情报。
“真的永远是真的,如同黑色永远是黑色。”
三个汉子解下身上的柴刀,分工丈量院子,划分出来几块地方,开始干活。
柳如笙敲开门,开门的韩子虚看到是他,现是警觉的眼神,然后转变成欣喜。
他进入院中,对小心翼翼地、关门前还特地伸头出去查看的韩子虚说“怎么了”,韩子虚带他进了屋里,才回答说:
“出事了。”
接着王世璟与王世琛的争吵声从内屋传出来。
韩子虚听了直摇头。
“我在外面买药,就听说城外有人死了还是怎么样的,回来听支将军说原来那位就是军师和将军等的最后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半路上受了伤,最后死在城外...”
“不是受伤!是被人杀了!”
王世琛的声音打断韩子虚,吓得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
“就算是要替简大哥报仇,那也得先杀掉凉州王再从长计议!”
这是王世璟的声音。
柳如笙面无表情,挑了个座位坐下来闭目养神。屋里的其他人听了却是摇头叹气。
过了一会儿,柳如笙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问道:
“海市蜃楼是什么?”
在座的众人闻听这话,皆是脸色一变。支良工大胆地问:“先生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好奇。”柳如笙又问,“方丈又是谁?”
众人又是吸了口冷气。
支良工回答,“海市蜃楼是个杀手组织,楼里有三位长老高手,其中一个就是方丈。可能先生久居关外,对海市蜃楼不太了解。”
第一句是回答柳如笙的问题,第二句则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毕竟谁都不希望惹上海市蜃楼,所以对柳如笙的发问给出一个“他真的只是好奇”的解释。
“原来如此。那人武功倒是有可圈可点之处。”
刚刚还交头接耳地赞同支良工回答的众人听柳如笙这么说,顿时安静下来。陆离和崔嵬二人面面相觑,随后起身抱拳:“我二人出去查看一下院子。”
韩子虚说他也要去,三个人一同出门看看周边是否有被人跟踪,做了标记。查看完毕后回来,支良工问怎么样,他们说没事,并没有被人跟踪。
支良工这才松了口气,郑重地对柳如笙说,“在下不知道先生是如何与海市蜃楼起了纠缠。但还是要奉劝先生,君子不与小人斗,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剑术通神,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旦被海市蜃楼盯上,他们会像狗皮膏药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非先生能杀光楼里所有的人,否则恐怕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柳如笙明白了他今天遇到的人是有多么难缠,对支良工的这番话报以点头赞同。
只不过,赞同表达的是支良工说的话很对这个意思,至于是否要按照去做,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柳如笙也不想自己才回到神州就和这么厉害的组织结下梁子,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由不得他后悔。
柳如笙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一只名为海市蜃楼的蜘蛛在盯着猎物。
时间到了晚上,众人烧了饭菜。柳如笙做了一碗面,清水白汤,放了葱花。其他人喝的稀饭。倒是没有什么菜,一碟青菜,一碟咸菜,吃起来倒是味道很足够。
王世琛与王世璟终于从内屋里走出,韩子虚给他们俩人各盛了一碗稀饭,他们自己坐下来取了筷子。
现在的聚餐很像是家庭晚餐,简单,带些平凡,却有些久违的亲切感觉。
王世琛夹了一块咸菜,塞进嘴里,味道出奇地重了。
“如果可以,我想说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王世璟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碗,平静地如同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众人纷纷停下咀嚼的看着他。王世琛倒是安安静静地又夹了一块咸菜。
(味道真是淡。)
从小生长于塞上的王世琛对稀饭这种只由水和米煮成的食物并没有多少好感。因为太淡了。
但是,被高温蒸煮过的米变得糯软,方便食用,补充体力倒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我们人数不够,原本的计划是不会武功的我单独行动,剩下的诸位两人一组,趁着王府的寿宴渗透进去。”
“然而,现在简承安死了,我们只能被迫更改计划。简承安是个很重要的战力,他不在,我们现在有战力的只有世琛与柳先生。所以他们二人一组,进去王府。”
“对不住先生了。原本是希望先生和简承安兄弟一组的,现在只能委屈与舍弟一同行动。”
“剩下的人,我和韩子虚不会武功,按道理是要陆离兄弟和崔嵬兄弟各自带一个人行动,但是我想过了,要是事成之后城中大乱,两个不会武功的人在一起反而不会被发现。兵法上讲‘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能有点冒险,不过值得冒险。我们二人会想办法混进西城门中,接应大家撤离。”
“陆离兄弟和崔嵬兄弟一组,你们要做的是在城里搞破坏。按照之前的安排,良工已经在城里几个地方堆好了草垛与炸药,等入夜之后他会带你们去的。”
“良工除了要带路,还要在城里的军营中做点小动作。火种多带一些吧。”
支良工点点头。
基本的安排就是这些。
“我如何进王府?”柳如笙询问。
这个问题是王世琛回答的。他说:“良工弄到了一个身份,寿宴那天我们会是王府邀请的客人。”
“府里的守卫配置呢?”
“不知道。只能确定的是王府里高手如云。”
这个问题是支良工回答的。
“也就是说,我们是要硬闯?”
“借用宾客的身份可以进入王府,但是要动手的话,只能是硬来了。凉州王的贴身护卫不是寻常高手。”
柳如笙又盛了一碗面。
在他看来,这个计划实在是破绽百出。支良工、陆离和崔嵬三人在城中的破坏在计划中是牵扯力,但是受影响的应该是城中的卫兵,对王府里的护卫不出意外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更不要说支良工的任务直接针对的是军营,这和王府更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至于王世璟与韩子虚二人在城内的接应,则有些可笑。刺杀一事能够成功还是个问题,这个时候考虑退路不是不行,但是计划太傻。姑且不论支良工在城里潜伏到什么程度,要混入城门守卫中却不带上支良工,而是让一个在塞上呆了许久对凉州府事务全然不了解的人与另一个性格软弱只懂医术的人去渗透,成功几率太低了。
最后就是王世琛和自己的行动。兵法上说“请君入瓮”,他们的行为是大摇大摆地自投罗网。王府的战力安排丝毫不知,不说能否成功,就算是成功了也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到时候要想走是登天一样难了。
柳如笙听过王世璟的名声,足智多谋,然而他的足智多谋只在军事上,至少柳如笙可以确认,在暗杀这种黑暗处的谋当他是完全不懂的。
柳如笙吃完这碗面,喝了口汤说: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