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那剑的动作,很慢,慢到他感觉过了很久的时间也还是没有刺到身上。
他想伸手抓住静止不动的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原来变慢的不仅是剑,还有自己。
方丈想起一个少年,那一天少年背着等身长的奇异兵器进了楼,对接待他的人做自我介绍。
“我叫...”
“不必。”那人打断少年高涨的兴致说,“在楼里,不需要自己的名字,只要有代号就可以。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方丈。”
“方丈?听起来像是庙里的和尚头子。”少年对这个名字并不满意,尝试地问道,“能不能换一个?”
“不能。”
少年有点泄气,随后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等我成了楼里最厉害的人之后,就得给自己换个好听的名字。”
春去秋来,少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任务,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物。他发现楼里的日子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有趣的工作做了上百遍后也变得乏味了。
渐渐地他越来越沉默,做事情也缺了些激情,对于名字这种小事,也不再热心。
方丈。他心想,倒是和生活有点一样,都无趣乏味。
回忆到此为止。方丈感受到一点,东西。
是剑气。
满院的剑气。
柳如笙全力一击的剑气充盈天地,方丈已是置身于无边剑气之中,动弹不得。
但是方丈感受到的并非仅是磅礴的浩然,其中还有一丝,如黑暗中的光纺成的线,轻轻地,好似空气撕裂开来的缝隙。
(这是,剑气吗...)
柳如笙心中说不出来的异样。
(从未感受过的剑气,能够与我抗衡。)
顺着裂痕,后续的剑气如洪水般倾泻,生生停止,不,或者说是冲断了柳如笙的剑势。
方丈被击退数步,调整呼吸吐纳。
一道人影跃入院中,蒙面者手持一剑。露出的双眼死死地盯住柳如笙,柳如笙觉得这般锋利的眼神的确不是寻常身份的人能够驾驭。
方丈向那人行礼道,“属下见过楼主。”
那位海市蜃楼的楼主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只见柳如笙疾步抢攻,连出三剑,动如雷电!
“叮!叮!叮!”
楼主接连挡下攻击,瞬间跳出战圈。
“先生不必担心。我并没有要以多欺少的习惯。”
察觉到柳如笙的吐息已经安定下来,方丈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剑术之高,举世罕见。”
楼主如是说。
“我知道。”
柳如笙倒是没有客气。但是在场的人也没有敢质疑的。
“所以为何杀我?是因为凉州王的事?”
“算是吧。”楼主有些无奈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上的人都是这样。”
“杀不了怎么办?”
“想办法杀掉。”
楼主笑道:“哪怕是调来宫里的三千御林军来,也不能让先生活下来。”
“御林军也归海市蜃楼管?我以为你们的势力只限凉州。”
“能成一方地头蛇的,不可能跟王都没有点联系。”
“既然你们这么麻烦,我觉得我还是在这里杀掉你们比较好。”
“先生是聪明人。”楼主说,“现在我们有三个人,打起来先生赢面不大。”
“何况,我愿意和先生谈个生意。”楼主道,“我欣赏先生,会给先生一个,特别的价格。”
一个身着灰色衣服的人敲响小门。管家把门打开,见到那人的脸,恭敬地请他进入。
管家把灰衣人领到院子,进入书房。他向书房中的人行礼后离开。
“大师。”书房中的那人说。
“王爷。”
这里,正是凉州王府。
凉州王年纪并不是很大,还没有到六十岁的花甲之年。但是他映在僧人眼中的面容,却是十分的衰老。
僧人有些担心地问凉州王是否身体有恙,凉州王说没有。
“那就是心中有事情。”
凉州王说,“请问大师,菩提慈悲与金刚怒目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
“玄造与玄灭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
“怒目金刚为何名唤‘玄造’,而带有‘灭’字的法号做的却是菩萨行径?”
“佛云: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生死,救杀,善恶,都是一体双生。所以持凶器者玄造,敲木鱼者玄灭。”
僧人说,“其实只是个文字游戏。”
凉州王却是叹息:“王爷,贫儿,也没有不同。”
“王爷此言差矣。王爷地位尊贵,家中金银万千,又有侍女仆人,照看起居。和贫儿有太多不同。”
凉州王苦笑道,“大师不必宽慰本王。”他拿起一张纸,递给僧人。
这是之前王都的使者来的时候给凉州王的密信。
僧人读罢,忍不住叹息。
“为之奈何?”
凉州王问僧人,也是问自己。
僧人低头念佛,不回话。
“请大师来,是为了当个见证。”
“贫僧明白,会对世子解释清楚的。”
巷口。
听到身后的金石交接声音,李少游和杜思危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弄明白对方的想法。
下一瞬间,二人转身,抽出腰间的宝剑,摆出迎敌的姿态。
接着映入眼中的是一跃而起的简承安,和赵丹心一脸的惊恐表情。
“思危!”
杜思危应声而动,出手是一招横扫千军!
剑在墙上划出深痕。
简承安心中笑道,这孩子还是太缺乏经验了。这样想着,一枪递去,直取要害!
但见李少游剑如银龙,凭借着杜思危的身体做成的屏障,发起出其不意地攻势!
这剑是回风舞柳剑中的起手式。简承安这才想起来他的朋友说他认了一个师傅,并且演示过这式。简承安心想,难怪自己觉得回风舞柳剑有些熟悉。
“铛!”
(好机会!)
眼见铁枪被荡开,简承安身后的赵丹心又是接着一剑!
简承安突然深陷腹背受敌的境地,只得运行身法,躲开迎头的攻击。
眼见自己一招得手,李少游不禁狂喜,接着又是几剑,与杜思危配合连续抢招出击。
简承安心头生出一计,顿时大喝一声,一枪砸出。李少游顿时觉得几块零散的碎砖破风呼啸而来,直击面门。还未来及反应,自己已经被击飞数丈远!
赵丹心心说不好。最开始他就明白,简承安的枪法精妙,战斗经验更是和他们有着无法弥补的差距。所以要想战胜他,天时地利人和上面都要动动心思。夜间的黑暗对双方而言都一样,简承安可以藉着黑暗发起偷袭,然而他没有。反过来他们也可以藉着夜色潜入黑暗中逃走,至少他们现在就是这样做的。地利就是这狭窄的巷子,令双方都难以发挥,这才能在场面上打个有来有往甚至是压制住简承安。人和,自然就是在人数和配合上的优势,这是简承安没有的。而今简承安凭借自己的天生神力,强行打开突破口。
果然,杜思危看到李少游被击飞,心中想的便是去关注李少游受伤如何,略一松懈,简承安的下一枪已经到了身上!
“住手!”
赵丹心的左手从袖中掏出那个黑色小匣,手指扣住机关,一副杀机重重的样子!
“噢?”
简承安察觉异样,想到前面的二人被自己的两枪击中,应该是已经身负重伤,实际上李少游和杜思危的确伤势极重,简承安便转身面向赵丹心,打算再将他解决掉。不管怎么说,赵丹心都是三个人中必须优先解决的那个。
简承安握住铁枪,与赵丹心拉开距离,正要奋力一击,突然只觉眼前寒光闪烁,胸口感到莫名凉意,顿时施展身法,绕开眼前的赵丹心,逃了去。
赵丹心见他遁走,也不敢追击,赶忙去查看李少游和杜思危的伤势,二人均是被简承安一击断掉数根肋骨,内伤极重。
“少爷,”杜思危挣扎地说,“他逃了?”
“逃了。”赵丹心尝试着抱起他,“你先别说话了,你受伤太重,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不,先救少游少爷。”
赵丹心问靠墙躺着的李少游,“少游,你怎么样?”
“我还可以,先救思危。”
“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回来。”说着便抱起杜思危跑出巷口,留下李少游大口大口地喘气。
简承安逃到城门处才停下来。这一逃虽然来得突然,但是简承安知道赵丹心手中的暗器绝非一般,第一次见到赵丹心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小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仔细观察,适才那下来的太突然,他甫一中招便深感不妙,不敢再多逗留,现在检查伤势,他心呼不妙,伤势之重实在出乎意料。
(好厉害的暗器!)
简承安略微估算着伤情。他手上没有能够吸出铁针的磁石,也没有药物,若是去医馆求医,肯定会被人通知城中守卫,仔细想想又是诸多的变数与麻烦。当下打定主意,用衣服包扎伤口止血,向着凉州府去了。
有伤在身,简承安走得不如以前那般快。他只是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停下来休息,或是吃点东西。一来没钱,二来浪费时间。途中有人赶着驴车要带他一程,他嫌人家驴跑的慢,摆摆手拒绝,然后继续走。
走啊走啊走啊,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在路上,顶着眼前的太阳继续走,超过它,一直到把太阳甩在身后,简承安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微笑。
凉州府城外的守军看到他靠近,纷纷围了上来。他也不说话,也不动手,有枪刺过来就躲开,踉跄的脚步好像他随时就能倒下。
但是他没有。
直到看见城内的那张熟悉的脸,他想起从前听一位说书先生讲的一句话:
“言必信,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
简承安突然觉得,要是古代的游侠活在现在,应该就是自己这副模样吧。
想到这里,简承安的脸上又出现了微笑。
“嘭!”
像一匹跑死的野牛,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