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排的石棺陈列在这大厅里,每一具虽然和正常的棺木大小仿佛,但摆在一起,竟聚合出无形的气势,让人觉得这些石棺高大得需要仰望,仿如一片石棺丛林。这由死亡组成的丛林,里面却又不是死寂一片,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那多犹豫道,面对即将到来的终点,他反而有些恐惧。
“当然。”林翡绯答道,“不要功亏一篑。”
那多点点有,捏着拳头,挺着胸膛,走进了大厅。
当他们完全融入,或者说被在厅里的气息吞没以后,反倒镇定下来。这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沙沙沙沙,看起来并没有危险。
上百具的石棺有太强的视觉冲击力,以至于他们走进大厅,走入石棺丛林中,才发现大厅里还有其它重要的东西。
首先,在地宫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奇型怪状的木架子。有点像老式家具里的多宝格,就是镂空的分成许多个大小不等格子的架子,用来陈列家中藏品的。但眼前这个,比普通的多宝格大出几倍。
架子上大多数的格子都空着,但其中的十几个放着东西。
那多粗略扫过,有几个长木匣子,一尊佛像,两个方玉盒,一个铁匣,一尊青铜鼎和另几件奇怪玩意儿。
那多和林翡绯都只往这架子上草草看了几眼,就急步走向地宫的另一头。那儿放着一个青铜大缸,大缸后的石壁上刻满了字。
解开这庞大地宫之谜的钥匙,一定就是石壁上的刻字。
那多在石棺间穿行,眼角瞥见那些开着的石棺,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尸体,看来那些合起来的棺中才有,这么说来,这地宫里的死人要比预估得少一些。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石壁已在眼前。
铜缸周围并没有石棺,这里就和中央的木架一样,留有一方空地,显示了特殊的地位。铜缸离石壁有三四米远,但靠近铜缸的石壁还是微微发黑,看来这是个火缸。缸底还剩下一层黑乎乎的火油,已经数十上百年没有燃起了。那多想象着当年熊熊火焰劈啪作响着升腾起来,照亮整个地宫,觉得与其说这里是个墓穴,倒不如说更像个祭堂。而壁上的刻字,也印证了他的感觉。
刻字用的是魏碑体,方正厚重,那多和林翡绯都认得繁体字,完全没有阅读障碍。
天生万物,物皆有灵,非人独然。夫人为万灵之首,御万物以利己身,不知己身亦可利万物也。金石草木,禽兽鱼虫,皆蕴灵性。旧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或僧繇点睛之说,具非无稽之谈。概因人注神于器,器自还神与人,久而久之,玄妙自生,顽石亦能点头……
石壁上洋洋洒洒数百字,非但说明了这大厅的来历,更在那多和林翡绯面前打开了这世界的另一扇窗户,从这窗户望出去,那景象玄之又玄,几乎让人难以相信。
石壁上开篇就说,天地万物都有灵,但这天地万物,并不是惯常说的生物,而是连花花草草,甚至钢筋水泥大理石,都是有“灵”的。人御使万物,从养宠物到修桥造路,非但是让自己爽利,其实反过来,对这些宠物乃至石头泥土的“灵性”也会产生影响。古往今来的许多传说,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啦,‘画龙点睛’啦,虽然未必真实无误,但也不是全然的无稽之谈。因为人把自己的精神投注到任何器物上,同时也蕴育着这件器物的灵。如果时间长了,投注的精神或者说“灵”足够多,就会发生玄妙的变化。
万物有灵……家里的东西自发移动,果然是这个原因吗……那多想到那晚的荧光箭头,还有比利娃娃,脚底板再度传来依稀的痛觉。
“这么多年来,它们是在指引我来这里吗?难以置信!”那多忖道。
说来奇怪,林翡绯对于这样“荒唐”的说法,竟然接受得比听过一堆神鬼故事的冒险少年那多还要快一些。
“说起来,这样的讲法,已经被当代物理学验证一半了。”
“啊,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那多愕然。
“知道测不准原理不?”
“当然知道,就是人对量子的观测会干扰量子本身,想知道量子的位置就测不准速度,想知道速度就测不准位置呗。”那多说。这是量子物理的基本原理,虽然不是高中物理范畴,但科幻小说里已经用滥了。
两个人在地宫里故意很大声地说话,声音轰隆隆地在棺木丛林里回响着,把彼此的不安和恐惧削减了许多。否则,要是呆在这种地方还不出声的话,会把人逼疯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人的意识可以影响粒子,而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各种粒子组成的,也就是说,当你想着眼前的这些棺材,它们就会因为你的‘想’而改变。只不过这种改变很微小,你发觉不了而已。而日本有一个长期观察水分子的科学家,拍了一组水分子的照片,证明人的‘善念’和‘恶念’都会对水分子的形态造成影响。当人对一杯水投注爱意时,水分子会呈漂亮的结晶状。”
林翡绯耸了耸肩:“他出了本叫《水知道答案》的书,引起很大的争议。本来么,我没看到他的实验数据,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的讲法,倒恰好可以和这石壁上说的相互印证。人既然可以影响水,那么水反过来也可能影响人。一碗水的力量不足,但是站在江河湖泊甚至海洋面前,人的心情就会被影响。我们向来以为把盏临江心潮澎湃是自发的情感,其实谁知道呢。”
“不对啊,这上面说的,可不是什么自然界的江河湖海,它说连人自己造的东西,都能反过来影响人呢……呃,我明白了。”
那多话说到一半,自己就明白了。其实很简单,人看见一幅好画,心情会随画波动,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但从来没人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过……会不会这种心情波动并不是人主导的呢?
那多随即想到了另一个例子,就是庙里受香火供奉的佛像。那些受了很多年香火,被千万人虔诚朝拜过的佛像,就是和刚造好的明晃晃的新佛像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但站到跟前,就是要觉得更神圣,很难放肆起来。这就是“人注神于器,器自还神与人”了吧。
石壁上接着说,在人造出的千千万万的东西里,有一些东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蕴成了很强的“灵”,这些东西,就会对周围的人产生特别显著的影响,进而改变他们的命运。
历代以来,都有人在寻找这些特殊物件,它们有一个隐秘的称呼,叫作“气数”。
它们叫“气数”,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影响世间气数。其中有七十二件非常著名的“气数”,传说如果能集结在一起,“气数”之间相互作用,威力会几何级数放大,从而影响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人的命运了。
因为“气数”的强大作用,许多年来,都有一些秘密团体在寻找它们。尤其是那七十二件特别强大的“气数”。
这座地宫,就属于其中一个曾经拥有强大实力和悠远传承的秘密组织,并且是这个组织的核心基地。这个组织的名称,就叫作“角”。
角乃苍龙之首,主万物生长。
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角”信奉的是人与万物的和谐发展,人为首,万物为辅。和其它一些想要利用“七十二气数”的秘教组织不同,根据“角”的宗义,认为这七十二件“气数”对人的作用已经超过了普通意义上的影响,而变成了操纵。
人可以被“气数”铺助,绝不能被操纵。因为这样一来,人自己的气数就尽了!但把这些“气数”毁灭,则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所以“角”的作法,是搜集起来,封存不用。或者用更神秘一点的话来说--镇压。
“角”的历代成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七十二气数”。这座地宫,就是“角”秘密祭典,并且镇压找到的“气数”的地方。
地宫起造于清乾隆十二年,完工于乾隆十九年,至今已超过二百五十年了。后其甬道及出口,又经过了数次更动。只有“角”每一代仅寥寥数人的最核心成员,才有资格进入这里。而大多数核心成员,更会选择死后安眠于这座地宫的石棺中。“角”相信他们这些生前精神坚忍不拔,灵修有成的人,死后灵依旧不散,配合这座位于堪舆学中特殊位置的地宫大堂,足可以将“气数”镇压住。
“角”成员的选拔也没有固定的方式,只是提到新成员都是些有缘正直的年轻人。一旦成为角的成员,不得向无关之人透露身份、组织秘密,即使是最可靠的亲人。这么做一来是为了严守组织机密,同时也可保全亲人的安全,使他们不至于受到牵连。此外,尽管这篇石壁上的刻文中没有提到,但相信地宫里这些石棺的摆放位置,在神秘学说里也是大有讲究的。
“这么说,架子上的这些东西就是气数了么?搜索了那么多年,居然只找到这么点?”看完石壁留字,那多和林翡绯回到大厅中央的木架前,那多有些不屑地说。
“已经很多了,一共才七十二件,如果石壁上所说的都是真的,恐怕不仅那些秘密组织,历代的皇室宫廷,都会收集这些‘气数’吧。这种情况下能找到十几件,角的实力真的很厉害。但是……如果‘角’还在,我们怎么能进到这里?”
在石壁上留下这段文字的人,气概宏大,从天生万物开始谈起,解释完天地宇宙,便开始表述“角”的职责,即平衡气数,调节人与万物的关系。最后提及其它对“气数”持不同态度的组织,只是一笔带过,全不放在眼中。可见写这篇文章的人,不是自大狂,就是真有大气魄、大实力。
但这毕竟是两百五十年前的事了。有多少皇朝能超过两百五十年?一个秘密教派,当然也会经历兴衰起伏。看看现在,秘道的入口在一个少人来往的公园里,入口荒芜,他们两个少年能一路畅通无阻,进入这个曾经非核心成员不得踏足的重地;再看看铜鼎中的火油,许多年不曾燃起了;还有坐在石梯下的那名死前身披数道重伤的光头汉子。看起来这苍龙之角的折断,定然有一段惊心动魂的故事。
那多抬手去取架上的东西,突然之间,林翡绯惊叫起来,“蹭”地躲到他身后,一手紧紧抓住那多腰上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斜前方。
“那里,快看,有东西要爬出来。”林翡绯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那多腰上剧痛,被她正拽住一块软肉,每次林翡绯受惊,那多就免不了要受痛。但此时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
林翡绯手指着的,正是一具石棺。这石棺此刻竟然是半开着的,棺沿上搭着一只手,哦不,是一个骷髅手,就像在招呼他俩过去。
那多也吓得差点魂都飞掉。任平时多么胆大,号称可以睡坟头的人,真看见了这种光景,没谁会不怕的。天杀的,睡个棺材也不安稳,偏要把手伸到外面。
那多后退了半步,手里的长柄电筒当武器举在前头。后面也伸出一只小手,握着电击器,噼里啪啦电火直冒。
石棺里迟迟没有动静,那多低声问:“这只手,你看见它搭上来的?”
“不是,我瞧见的时候就这样。”
电击器忽然迸出道耀眼的电弧,差点打到那多身上。
“拿开点,别让我再牺牲一次。”
那多打开手电,光柱照定那只手,走上去。
一步步走近,手电光柱照进石棺,先是连着那只手的臂骨,然后一整具的骷髅进入眼帘。
这骷髅穿着的深色绸布衣服还没烂掉,但已经破碎不堪,一只手搭在棺沿上,另一只手手掌向外,搁在脸上,脑袋歪在一边。最重要的是,它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并没有像恐怖电影那般不老实,随意乱动。
不是白骨精造反,林翡绯就不怕了,端详着这具死状特异的骷髅,说:“这衣服上用的是铜扣子嘛,估计也是民国时期的人,和外面那光头差不多。”
那多觉得有哪里不对,绕着转了一圈,这才意识到相对于上装的破烂,这人的裤子过于完整,自然腐化的话,两者的状况该是差不多的不是吗。
用手电细细照上装,果然,上衣的颜色不均,还有些地方是浅色的。
再看看棺沿,附近的地面,有斑斑血迹。原来这人和外面的光头一样,受了重伤,一路沥血至此,和其它石棺里的死者不同,并非善终!他的上衣被血浸染了,这才腐化得特别快,而且肯定原本就有许多破损了。
没有别人帮他盖棺,他只能先躺进石棺,两手托着棺盖自己盖上,但移至一半力尽而亡。两只手无力垂落下来,一只挂在棺沿,一只落在了自己脸上。这怪异的姿势在许多年后吓了林翡绯一跳,以为是尸变要爬出棺来。
这人和外面盘膝坐毙的光头,都是“角”末路的见证人。得知这个信息,眼前的骷髅也就变得不这么可怕了,他生前一定是位坚贞不屈的英雄。
唏嘘一番,两人又回到了中央的架子前。
镇定下来以后,他们的注意力再度被架上的东西吸引。先不论架上的宝贝,光是紫檀木架就算得上国宝级了,这么大一件,肯定价值连城了。
整个地宫里最吸引他们的,无疑是这架上的东西。光是木架,就已经是国宝级的了,纯紫檀木所制,这么大的一件,到底该是几十万还是几百万,那多没概念,只知道这玩意儿超级贵。
而这么贵的东西,只是个架子。那么上面放的东西,又该是怎样的宝贝?
其实想一想,这可都是“气数”啊,能被称为“气数”的东西,可了不得,绝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俗物。
首先看的是那青铜大鼎。这鼎严格说并非放在架子上,而是放在架子下的。足有近一米高,比那著名的司母戊大方鼎也差不了多少。这鼎可能有上千斤重,真放架子上,非压垮不可。
鼎身刻着河流山川,还有许多飞禽走兽,造型古朴,又精美非常。
林翡绯对古玩并不熟悉,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头没脑,问那多说:“这个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七十二‘气数’,恐怕就是这大厅外面,台阶两边壁画上所绘的东西。记得那上面还有注释,回头对一下就知道了。但这鼎,这鼎……”
“干什么吞吞吐吐。”
那多用手摸着鼎,感受上面的凹凸花纹,犹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虽然我认不出来,但既然成了‘气数’,一定是非常著名,说到鼎,最著名的那几口不就是,呃,不会吧,真的就是那九口鼎里的一件?”
“大禹镇九州的九鼎?”林翡绯倒吸一口冷气:“但如果是那九口鼎,没这么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