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这一系列背景都为耸动的传闻提供了有利条件,特别是那场大火,甚至成为传闻的焦点。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这本该是情侣幽会胜地之处,却少有人来。总有人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有时会隐约有女人的呜咽;水池的倒影里,有时会有模糊的小孩的脸;坐在凉亭的长条青石椅上,脑后有时会传来男人的嘿笑声。
这片毛骨悚然的园林,近两天里却成为冒险少年那多的最爱,还神神叨叨地告诉林翡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遵循了古书中的古人指示,天降大任于“那”人。
那多把园林称为秘密基地,一天前还带林翡绯来过一次,虽然一无所获,但看得出那多没有死心。所以林翡绯确定那多今天逃课后也必来这里。
林翡绯试着再次拨打那多手机,还是无法接通。这种情况,往好里想是那多手机没有信号,把那多想得坏点,就是这小子拆了手机电池板,故意不想接电话。
林翡绯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那多的,如果是信号问题,同样身处园林的自己手机也应该没有信号,所以一定是那多搞的鬼。那多!林翡绯咬牙切齿。
究竟是要干什么事情,居然故意卸了电池板不让自己找到?林翡绯疑惑,立刻就意识到,她认识的这个那多,似乎没什么理由会故意卸掉电池板拒接电话。
林翡绯拿着电话走向小树林,不死心一遍遍地打着那多电话,不能接通如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多的电话坏了。
草地许久没有修剪,草蹿得老高,草尖却有些发黄。说来奇怪,这片小草地没有树荫遮挡,被阳光直晒,但人感觉的温度,并不比走在小径里时更高,反倒仿佛略低几分。用那多的话来说,就是这块地方阴气重。
之所以说阴气重,是因为草地上竖着几块墓碑,它们大小不一、深浅有别,给草地增添了浓重的诡异气息。离林翡绯最近也是最大的墓碑刻着“刘稼轩之墓”五个大字。在碑旁有一块俯卧的石铭牌,上面简单介绍了刘稼轩来历。铭牌上说,这刘稼轩是清末的一位义士,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时,皇帝都跑了,他作为普通老百姓还拎了把屠牛尖刀上街要“杀贼”,结果被害,兵荒马乱中,尸骨也找不到了,所以这里只是个衣冠冢。所谓衣冠冢,就是个空棺材,寄托哀思,以示纪念。所以这里并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墓地。
这衣冠冢立了有年头了,刘稼轩在近现代史上没详细记载,不是著名人物,却居然在他赴死地千里之外,有一个衣冠冢,照理该是亲近的人做的,具体是谁铭牌上并没有写。因为公园是在私家园林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究竟衣冠冢是否属于园林内部已经无法考证。也许正是园林的主人为了纪念烈士立下了衣冠冢,常常恭敬祭拜。或许墓碑只是处于园林外的荒郊中,形影相吊、无人问津。
双脚冰凉,草地上的寒气要穿透林翡绯的皮鞋,直入她脚掌,仿佛有一股阴冷之气要破地而出。阴冷之气化作漆黑一团,忽然冲天而起结成结界那样的东西,瞬间隔绝了电信讯号,那些神神怪怪的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
她看了眼手机,信号还是满格,哪有什么阴气隔绝,果然是心理作用。
石碑和铭牌在草地中心。草地小,没几步就走到了。在石碑之后,铭牌之侧,是一口长方型的石棺。因为是衣冠冢,这石棺也没有真的做成棺材样子,是个宽近两米,长过三米,厚仅高出泥土十几厘米的扁匣子。石棺周围的草长得很高,离得远一点,连石碑都不容易看见,更别提石棺和铭牌了。对公园的管理员来说,这里显然是个不常打理的遗忘角落。蔓草寂寂,尽显荒芜。
到底在哪里呢。林翡绯走得累了,拿出手绢仔细擦了擦石棺表面,把右手搭在上面。
“嗯?不对。”林翡绯忖道,将两只手都放到石棺上。手的体温似乎永远不能传到石棺上去,手掌贴着棺材盖这么久,接触面居然还是阴凉的,但不是透心凉,在热火朝天的初秋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没有一丝刺骨之意。林翡绯也不再嫌脏,双手轻轻抚摸石棺表面,石棺犹如一块清凉润泽的美玉,与肌肤紧紧贴合,就像金庸笔下的寒玉床。
忽然指尖跃上粗糙之感,与之前的润滑大相径庭,原来是触碰到一道细缝。而这道缝里居然还有几根头发,明显是有人把头靠在上面,起身时被缝隙强行夹断的。
美玉上的瑕疵?不对,这是棺材才对,棺材盖上怎么会有缝?林翡绯定睛细看,这道缝平直齐整,并非天长日久下的石棺自然开裂。
一声磨牙般的摩擦声后,这看似密封固定的石棺盖子,竟被沿着细缝推开了。那多吃惊不小,他原本想循序渐进的,没想到力气用到一定时刻,那盖子自己就滑将开去了。
石棺开启的声音着实让林翡绯吓得不轻,她倒抽一口冷气,心脏通通通跳起来。
石棺的盖子没有都被移开。差不多六平方米的石棺,盖子再薄,想要掀开或推开,常人也没这力气。但这石棺的棺盖居然不是连成一体的,靠近棺尾的部分棺盖,差不多宽约五十公分,是可以推移活动的。现在这部分棺盖被推开了三分之一,露出一个能容一人进出的洞口。
林翡绯终于明白,那多一定就在棺材底下,那几根头发,就是那多的。
那多!回声在棺材内部响起,是林翡绯在朝石棺内叫喊,回声说明了石棺内一定别有洞天。从外面看,这石棺也就十几厘米高,其实里面要深得多。但看起来也没深到能让一个人站直的程度,一米四五的样子。林翡绯只能看见里面的一小块地方,青砖底,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像个空匣子。刚才喊的那嗓子,也没人回应。
林翡绯把过肩的长发拢起来,用橡皮筋扎好再打了个结,拍拍校服上的尘土,然后意识到其实跳下去的话多半会沾到更多脏东西,自嘲地笑了笑。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卸下书包,往洞里一扔,扑通落地,等了几秒钟没有异常的动静,就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尽管她用手搭着棺沿减轻了冲力,又是好的那只脚先着地,还是痛地一咧嘴,险险滑一跤。林翡绯顾不得痛,半蹲着飞快往四周看了一圈。
下面是一块块青砖砌成的棺底,和上面一般大小,并不如想像中是个很大的地宫。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太阳,可以一览无余。
忽然,东面角落的洞穴进入她的视野!
洞不在地上,而是在墙上,或者说在棺壁上。原本有个伪装成青砖的盖子,现在被移开靠在旁边。如果还原,看起来几乎没有破绽,除了上面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深孔。要是没有这样一个可供手指伸进去的孔,就没地方着力来打开盖子了。
从这个暗门里钻过去,一段往下的台阶后,就是那条幽长甬道了。林翡绯看着手机信号一格格减弱,终于彻底断绝,算算方位,正是在那片小树林下方。
她退回到有信号的地方,对着手机录了一段音,然后利用一个程序设定了倒数三小时的自动拨号,把手机留在了地上。三个小时后如果她还没有回到这里取消程序,手机就会拨0报警,并播放这段说明情况的录音。
做这些的时候,林翡绯意识到了地上的一些痕迹。刚才在石棺里她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什么普通污渍,现在脚边又出现了。在石棺这里一小滩,那里又是一滩。往前看去,能依稀瞧见不远处还有一小滴,似是相同的东西。
林翡绯用手指在褐渍上抹了一下,发现这污渍早已渗入了青砖里。她没见过血干涸后的样子,但直觉这就是,不免担心那多。
尽管这是不知多久前的血迹,但仍让她心情复杂。前路到底通向何方,那多是否遭遇危险,这血迹可不是个好兆头。
林翡绯在书包里一阵捣腾,找了个电击器出来。这是她用蓄电池加上升压变压器自制成的,调到最高档,可以瞬间产生十万伏电流,更有静音模式按钮,电力稍弱不会产生强烈火花,电人于无形。
然后她又拿出了乌龟形探测器,一按开关,乌龟探测器底部的滑轮启动,缓缓进入甬道。
林翡绯手持遥控器操纵乌龟,遥控器中部还有一个液晶镜头,将乌龟双眼中拍摄到的情况反馈回来。
关于为什么要把这个探路机器人伪装成乌龟,林翡绯的答案是伪装成自然界的生物隐蔽性强。其实只是女孩子对于小动物的爱好罢了,没做成玩具狗甚至灰太狼的样子就算是不错的了。
探路乌龟以正常人步速的一半前进,速度再快的话,就有噪音了。林翡绯控制着把镜头略向上仰起,当时做的时候,只考虑了左右两侧的广角,但在现在的诡异环境下,似乎顶上也要关注一下。
林翡绯盯着屏幕上乌龟发回来的画面,除了那些青蒙蒙的萤光,没有任何异常。乌龟的操控范围是百米左右,跑出八九十米的时候,还没到甬道尽头。林翡绯暗自咋舌,举步跟了上去。
红外镜头传回的画面,当然比不了人眼,所以直到离得很近了,林翡绯才发现乌龟已经接近甬道的“终点”。这时她捏着电击器的手已湿湿地沁出了满手的汗,屏幕上平淡无奇的终点半点都没有宽慰她,难道那多就消失在这条笔直没有岔道的青砖甬道里了?
或许,通道里隐藏着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岔道?一念至此,屏幕上的画面忽然翻天覆地地转起来,几秒钟后变黑。一阵不明原因的碰撞声再几十米开外响起,听起来悠远而神秘。
林翡绯毕竟是女孩家,鼓足勇气下来甬道,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够呛,她把电击器挡在面前,原地呆了一分钟,而后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于是,就看见了那条向下的阶梯。
乌龟探路机器人从石阶梯上翻着滚摔下去,防撞性能被证明不过关,已经彻底熄火不动了。林翡绯站在石阶口,极目望去,在底下似有什么东西。
她不像那多备着手电,借着两壁的青光,并不能看得很远。
下面那黑糊糊的一团是什么?她内心的不安一点点放大,但走到这里,总不可能没有结果就逃回去吧。
“那多!”她大声叫。喊声回荡,余音不绝。而下方那片昏黑中,没有半点动静。
她只能举步向下。
她自然也瞧见了两边石壁上不同寻常的刻画。但底下那团黑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让胸中那团恐惧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心都撑破了,哪有半点心思去研究壁画。
走到半程的时候,林翡绯终于确认,那是一个人。
他背向着她,坐在石阶之下。之所以是“他”,因为顶上没有头发,露着光秃秃的后脑勺。这人穿着褐色衣服,让人感觉身材高大,尽管坐在那里,也巍巍如山。
“喂!”林翡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人依旧坐着,不动不答。
林翡绯深呼吸,举着电击器,蹭着墙,慢慢走下去。
离这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林翡绯看得更清楚了。大街上剃光头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到罕见的程度。一般光头的后脑勺,因为皮肤紧绷和油脂分泌的关系,都是油光锃亮的。可这个人的脑袋却暗暗的没有光彩,色泽偏黄。皮肤倒也还紧绷着,但是,怎么说呢,就是让人觉得缺乏生机。
这人坐在石阶靠左,林翡绯贴着右壁走下去。她知道十有八九,眼前的人已经死了,但还是不敢放松。乌龟就在这人的脚边,林翡绯可没空管这小玩意儿,咬着牙冒着汗,从他身边走过,绕到了他的正面。
光头男子面部器官却保持完好,他双目紧闭,眼窝深陷,两道浓眉连成一线,一副焦黄脸皮。身上穿的是立领的人民装,双腿盘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搁在腿上用力虚握着。看他的双手遒劲有力,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上筋肉虬结,仿佛如铜铸一般。
这的确是个死人。
林翡绯正端详着死人,心中惴惴不安,蓦地,脑后一声怪笑,然后肩膀就被一只手搭了上来。
林翡绯本来就紧张到了极点,全靠意志支撑,这下彻底崩盘,尖声叫起来,反手电击器往后一捅,然后看也不看,从死人旁边的空隙里夺路而逃,一路冲上台阶。
等到惊魂方定,又听得身后没半点动静,林翡绯才敢回过身来。尽管被吓得浑身发凉,但这样的时候,她可干不出夹紧尾巴灰溜溜原路逃回去的事情。
把电击器横在胸前,火花打得“兹兹”直响,林翡绯以比之前更慢三分的速度,重新走下去,要看个究竟。
她心里发了狠,心想就算是鬼,也得把你电回十八重地狱里去。结果走到底下,却见那多倒在死人的身后,犹在地上抽抽着呢。
林翡绯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心,十万伏的电压可不是好吃的。停了一会儿,那多终于不抖了,一时却还站不起来,连说话舌头都吐鲁来吐鲁去不利索。林翡绯问他干什么吓自己,那多大着舌头,愤愤地说,就许你在万花筒里扮鬼吓人,我吓你一次就得被电成这样。
林翡绯笑得前仰后合,旁边虽然还有个盘腿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恐怖的气氛却吹散大半了。
那多比林翡绯早半小时到这里,对这死人研究了好久。这时就指给林翡绯看,那男人胸口中了霰弹枪,他手捂着的那块,衣服都轰烂了一片。非但如此,手臂上腿上和背上还有刀伤三处,林翡绯遂知之前那些血迹的由来。
那多胆大,先前已经掏过这人的口袋,什么东西都没摸出来,身份成谜。
林翡绯还想研究下这肉身不腐的死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那多却催她继续向里走。
“前面有扇门。”那多说。
往前的路,要比石阶上的甬道更宽畅。直行十几米,是两扇紧闭的大石门。
“推不开吗?”林翡绯问。
“当然,我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我看这玩意儿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那多指了指左边石门上的奇怪玩意儿,那是个汉白玉材质的圆盘,从中心到最外圈分成了七层。除了中心之外,其余六圈都能转动。要知道通常的保险箱密码锁也就是两三圈,这居然有六圈。
“你聪明,你来开。我已经把冒险之路走到这里啦,留点技术活让你参与参与。”那多把林翡绯领到石门前,背着手站到一边,像老师看学生做作业似的。
“明明是临门一脚踢不进去。”林翡绯回了一句,开始端详圆盘锁,然后又试着转动外圈,许是很久没有润滑了,转起来颇为吃力。
“别乱转啊,小心点,万一触发啥机关的,水淹火攻落石飞箭,我们就都交待啦。”那多提醒她。
林翡绯将最外圈调整到位,很快就听到“喀喀”两声轻响。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林翡绯推了推石门,说:“门能推动了,你力气大,你来推。”
“你退开点儿。”那多说:“退远点儿。”
然后,他将手贴在石门上,鼓足了力气,先是用手,而后连肩膀都顶了上去,全身不管瘦肉肥肉一齐用力,厚重的石门一点一点被推开了。
入眼的景象让那多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砰”地和后面跟上来的林翡绯撞在一起。
棺木如林!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地宫大厅,长宽足有三十余米,高四米有余,中间两排石柱顶天立地,柱上有螭龙缠绕而上。四壁上的萤光,比先前的地道里要亮上七八分,让人足可以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在这大厅里,左边两排,右边两排,都放满了石棺,怕不有上百具之多。那多一眼望去,其中还有些石棺的盖子是开着的。
照说这上千平米的地下石厅,比起现代那些商厦动不动就是几千平米的底楼中庭,不论是高度还是广度,都算不得什么。但不知为何,石门一打开,里面当头就扑出茫茫然的浩大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