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说:“先生息怒。我是开玩笑呢。愿听指教。”吴用说:“小生直言,请不要见怪。员外一向都是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运。眼下百日之内,尸首异处。这是生来注定的,不可逃呀。”卢俊义说:“可以回避吗?”吴用再把钱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才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卢俊义说:“若是免此大难,当以厚报。”吴用说:“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在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卢俊义说:“取笔砚来。”便在白粉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上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当时卢俊义写完,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挽留说:“先生少坐,过中午再走吧。”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爱,别误了小生卖卦。改日再来拜会。”抽身便走。卢俊义送到门口,李逵拿着拐棒也跟出门外。
吴用带着李逵,径直出城,对李逵说:“大事办完了,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
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不听家人劝阻,带着主管李固,雇了十辆太平车,叫了十个脚夫,四五十个伴当,装满货物,朝东南走去。他们晓行夜宿,来到梁山泊附近。这时,吴用派李逵、鲁智深、刘唐、穆弘、李应等,轮番与卢俊义较量,并乘机劫走了李固等人及车辆财物。卢俊义边打边追,越追越气,后来又被林冲、呼延灼、徐宁等围堵,来到鸭嘴滩,误上了李俊的小船,最后被浪里白跳张顺在水中擒获。
张顺拖定卢俊义直奔岸边。岸边早就点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着,只听神行太保戴宗传令:“不得伤害卢员外的贵体!”随即差人将一包袱锦衣绣袄与卢俊义穿,八个小喽啰,抬过一乘轿,扶卢员外上轿便走。只见远远地早有二三十对红纱灯笼,照着一拨人马,动着鼓乐,前来迎接。为头的宋江、吴用、公孙胜,后面都是众头领,一齐下马。卢俊义慌忙下轿。宋江先跪,后面的头领也一排排地跪下。卢俊义也跪下还礼道:“既被擒拿,愿求早死。”宋江大笑说道:“暂请员外上轿。”众人拥着一直来到忠义厅。宋江上前陪话道:“小可久闻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拜识,大慰平生!刚才众兄弟多有冒犯,万望恕罪。”吴用上前说道:“前些天奉兄长之命,特令吴某到府上,以卖卜为由,赚员外上山,共聚大义,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请卢员外坐第一把交椅。卢俊义答礼道:“不才无识无能,误犯虎威,万死尚轻,什么原因还跟我开玩笑呢?”宋江陪笑道:“怎敢开玩笑!实在是仰慕员外的威德,如饥如渴。万望不弃,为山寨之主。”卢俊义回答说:“宁愿死去,实难从命。”吴用道:“来日再商议。”当时准备酒食款待。卢俊义无可奈何,只得喝了几杯。小喽啰请到后堂歇息。
第二天,宋江杀羊宰马,大摆宴席,请卢俊义中间坐了。酒至数巡,宋江起身陪话道:“夜来多有冲撞,万望宽恕!虽然山寨窄小,员外可看‘忠义’二字之面,宋江情愿让位,不要推卸。”卢俊义答道:“头领差了!小可身无罪过,还有些家产。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卢某实难从命。”吴用和众头领挨个劝说,卢俊义却越不肯落草。吴用说:“员外既然不肯,难道还能强迫。不然只能留员外身,不能留员外心。只是众兄弟难得与员外相聚。既然不肯入伙,就请在小寨略住几日,再送您回家。”卢俊义说:“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担心。”吴用说:“这事容易。先叫李固送回车仗,员外迟几日回去,却有何妨。”卢俊义上了座,众人才放了心。
吴用道:“李都管你的车仗货物都有吗?”李固应道:“一些儿不少。”宋江叫取两个大银给李固,其他的也赏银十两。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说:“我的苦,你都知道了。你回家,告诉娘子不要担心。我过三五日便回去。”李固只要脱身,满口答应。吴用起身送李固,到了金沙滩,对李固说:“你的主人,和我们商议定了,现在坐第二把交椅。他在未上山时预先写下了四句反诗在墙上。那是藏头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本待把你们杀了,显得我梁山泊无气量。今日放你们星夜回去,你家主人不会回去了。”李固只顾下拜,连夜奔回北京。
自此,众头领轮流做东宴请卢俊义,不觉早过两月有余。只见金风渐渐,中秋将近。卢俊义执意要回北京,宋江见状说:“这个容易,明日金沙滩送别。”第二天果然送卢俊义上路了。
吴用并不是真心放卢俊义,而是用了“欲擒故纵”之计。吴用早就做了手脚,先在卢俊义家中写了反诗,又跟李固说卢俊义已坐了第二把交椅,所以卢俊义回去早无安身之地了。其结果也正是如此。卢俊义回到大名府便两度被捕,险些丧命,最后还是梁山泊好汉几经争斗,才救出卢俊义,接到山上,还真的坐了第二把交椅。
反客为主
杨志在黄泥冈丢了生辰纲,闷闷不已,往南走了多半日,来到一家酒店。杨志身上无钱,吃完便走,这样与酒家动起手来。斗了三二十合,那酒家跳出圈外,说道:“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杨志刚道出姓名,那酒家撇下枪棒便拜道:“小人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因见您手段和小人师傅一般,所以抵敌不住。”
两人又回到酒店,杨志就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纲,如今又失陷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详细叙述。曹正要留杨志小住,杨志恐官府追捕,便想投梁山泊。曹正说:“小人听人传说,王伦心地偏窄,容不得人。我师父林教头上山,受尽了他的气。不如到附近的二龙山,山上聚集四五百人,为首的叫金眼虎邓龙。制使去那里入伙。”
杨志在曹正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投二龙山去了。走了一天,杨志望见一座高山,便想在面前林子里歇一夜,明天再上山。转入林子,吃了一惊,见一个髀子和尚,坐在松树根上乘凉。二人话不投机,便打起来。杨志和那和尚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败。那和尚跳出圈外,喝一声:“且住!”杨志暗暗喝采:“哪里来的和尚,真个好本事!”那僧人叫道:“那青面汉子,你是什么人?”杨志说:“我是东京制使杨志。”那和尚说:“莫不是在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杨志说:“不敢问师兄是谁?”那和尚说:“我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因为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到五台山净发为僧。人见我背上的花绣,都叫我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笑道:“俺在江湖久闻师兄大名,听说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什么缘故到这里?”鲁智深说:“一言难尽,我在大相国寺管菜园,遇到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陷害,我路见不平,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高太尉又要捉我,我逃到江湖,来到孟州十字坡,结交了菜园子张青夫妇。后来打听到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特来投奔。没想邓龙不准入伙,和我厮杀,敌不过便守住山中三道关。由你叫骂,只是不下来厮杀,气得我无法。”
杨志也诉说了卖刀杀死牛二及解生辰纲失陷等事,还说曹正指点来此,又说:“既是闭了关隘,不如先去曹正家商议。”
来到曹正酒店,杨志向曹正引荐鲁智深,曹正慌忙置酒款待,商量打二龙山一事。曹正道:“小人有条计策,制使穿上村中百姓的衣服,小人把这位师父捆上,小人自会做活结头。再叫小人的妻弟带六个伙计,扛着禅杖、戒刀,一同上山,只说:‘我们是在村旁开酒店的,这个和尚在店中吃得大醉,不肯还钱,还说报人来打你们山寨。乘他醉了,绑到这里献给大王。’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到了山寨见了邓龙,拽开活结,小人把禅杖递给师父。你两个好汉一齐上,那厮哪里跑。结果了他,他手下的不敢不伏。此计如何?”鲁智深、杨志齐说:“妙!妙!”
第二天清晨,众人取路投二龙山。过晌午来到林中,将鲁智深绑了,杨志也穿上破衣服,手里倒提朴刀。曹正拿着禅杖,众人提着棍子,前后簇拥,走到山下。
小喽啰见状飞报上山,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哪里捉到这个和尚?”曹正说:“小人是这山下附近村子里村民,开了个酒店。这个胖和尚来我店中喝酒,喝得大醉,不肯给钱,口里还说:‘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二龙山,和你这村子都洗荡了。’因此小人把他抓到这里,献给大王。表我村邻孝顺之心,免去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一听这话,欢天喜地,回去报与邓龙。邓龙听说拿到那胖和尚,大喜道:“解上山来,取这家伙的心肝下酒,消我几日心头之恨!”小喽啰得令,来把关隘门开了,放一行人上山。
杨志、曹正押鲁智深上山,来到宝珠寺佛殿,只见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啰拿着枪棒,立在两旁。
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喽啰扶出邓龙来,坐在交椅上。邓龙说:“你这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要与你算总账!”鲁智深圆睁怪眼,大喝一声:“山贼休走!”两个伙计拽开活结,鲁智深从曹正手中接过禅杖,杨志提起朴刀,曹正抡起棍棒,众伙计一起上前。邓龙急待挣扎时,早被鲁智深一禅杖,当头一杖,把脑盖劈作两半,把交椅都打碎了。手下的小喽啰,早被杨志打翻了四五个。曹正叫道:“都来投降!若不答应,便全都处死!”寺前寺后,五六百小喽啰和几个小头目,都惊呆了,只得归降。随即叫人把邓龙等尸首抬到后山烧化,一面去查点仓库,整顿房舍,再去看寺后有多少物件。又安排酒肉庆贺,鲁智深与杨志做了山寨之主。
反间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