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席面,一方面是谢许汉林今日帮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感谢之前许汉林义务为李氏诊脉送药。李氏念及许汉林无父无母吃了不少苦,待他分外热情,在饭桌上替他夹菜夹肉的,连荣值都有些吃味起来。甄知夏看不惯他低头垂目的乖顺相,撇撇嘴,一筷子朝着鱼肉正要夹过去,却又被李氏抢了先,又舀到许汉林碗里。
许汉林不抬头,眼眸朝上越过长睫瞥她一眼,眼里带着笑,落到甄知夏眼里就是挑衅了,她浅浅的哼一声:“娘,我跑了一下午,也没见你给我舀过一勺菜。”
甄知春笑:“小孩子心性,都多大了,还为了这个吃醋。”
甄知夏有心说不是,又见许汉林笑意更甚,便不理他,自去夹了一筷子野蘑菇,才吃了两口,碗里忽然多了一块挑干净了鱼刺的鱼肉,许汉林不急不缓的收回朱红色竹筷,说道:“知夏忙了一下午,自然辛苦了,婶子的鱼肉还是犒赏知夏最好。”
甄知夏见他将鱼刺整整齐齐列在自己碗边,心里忽然似被一根手指拨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心不在焉的闷头将那块鱼肉一口吃下,正对上许汉林晶亮的目光,她粉面微微一红,装作舀汤避开眼去。
甄知春心急铺子的情况便问道:“怎的说,牙侩那里有什么好的铺子没?”
甄知夏呷一口汤,长叹一口气:“今日又白跑了,全无收获,好地方的咱们租不起,有能力租下的宅子各有各的毛病,我已经将几家铺子的情况写下来了,待会儿娘和姐姐都看看就知道了。”
许汉林默默咽下一口饭:“怎的,又要搬家么?”
李氏道:“嗯,因为些缘故,咱们不开小食摊了,想寻个何时的带门面的小宅子搬去住,开个正经的食肆。”
荣值忽然道:“韩哥哥是知县少爷,他一定有办法,干嘛不找他帮忙?”
甄知夏瞪他:“都说过几次了,他姓韩,你姓荣,他是哪门子的哥哥。这事儿咱们自己定下来,不准告诉他,听见没?”
她看着荣值乖乖点头才作罢,她怎会不知道韩沐生比她们能耐,就是不愿意欠这个情罢了。
许汉林状似不经意道:“知县少爷?可是今日在摊上吃一碗粉给一两银子的那个小公子?”
甄知夏朝着李氏问道:“他今日又给了一锭银子?”见李氏点头,她便无语的摇摇头:“乱七八糟的,他就不能像其他客人一样吃一次给一次钱么,隔开段时间就扔下点散碎银子,这回直接就是一两了。”
许汉林并未说那是知县少爷给他的赏钱,反而道:“就在这条街,买上一座宅子要多少银子?”
“问这个做什么,咱们买不起的,带门面的宅子本身就贵,加上牙侩中人费,没有八九百两银子下不来。”她们三年多省吃俭用攒下来总身家加上簪子钱已经不少了,足有五百多两,不过大部分用来置了地,闲余银子不过七八十两,几日前替甄知春置办首饰又用了不少。再者说开食肆用的着钱的地方多,也不能将家当都用来买宅子。
许汉林又默默挑了块鱼肉去刺后放进甄知夏碗里:“这事急不来,慢慢寻着就是。”
几日后韩沐生又来了粉摊两次,次次没见到甄知夏这丫头,心里便存了疑,在书院寻了荣值好说歹说问了半日,才晓得这事,当天韩沐生便让小庄去寻了牙侩,放课后亲自赶去那青石道寻铺子。
“少爷,这铺子是这条街最最划算的。”小庄指着那黑漆木门的小宅子:“门面朝阳,左右都是巷口,我寻了平日里替咱们府里跑腿的牙侩办事,这宅子买下来算便宜些只要七百九十两,若是要租下来,一年下来不过六十两,也就是对咱们,旁人可拿不到这个价儿。”
韩沐生算了算,近八百两一下子拿出来还是吃力,他得去账房支了才有这许多,这样就少不得要惊动几位老人,凭空多出许多麻烦,六十两倒是简单,眼下就有。他想着将那铺子契约交到知夏那丫头手上,保准她吃惊,帮她一家渡过这一难关,必然得高看他,那以后……,韩沐生将小庄腰间的钱袋子勾起来挖银子,暂时还想不出以后他要那丫头做什么,只是想着便觉得高兴。
正要叫小庄去付定钱,扭头的时候却见旁边有一处朱漆红门的宅子,无论从所处地儿还是门面,瞧着都要比这栋宅子顺眼的多,韩沐生咂咂嘴:“小爷觉着这地儿好,怎的不给咱说说,却拿这二货来充数,欺负小爷不懂做生意的门道还是怎么说。”
牙侩连连叫屈,忙翻了手里头厚厚的一叠册子明细给韩沐生瞧:“少爷,哪里敢瞒着您,实在是这宅子前日才刚刚卖出去,今早上房钱两讫,户主名儿都换人了,要是早知道您要用,怎么着也要替您留着不是。”
韩沐生皱着眉头夺过那厚册子,指甲盖大的字满满写了一页,他看了没两眼便不耐的将册子扔还给牙侩:“帮少爷瞧瞧,多少银子成交的?”
牙侩迅速看了眼:“一千零五十两,是一次性缴清的。”
那可不是小钱呢,韩沐生心道,难不成什么人要做大营生又打算在此开个分店了,若也是食肆便不妙了,那丫头家的辣粉可未必卖过得过人家,不若明日让中人带那丫头过来看下,
看不中便作罢,看中了,他便抢在她之前将定钱下了,这事儿才算做的漂亮。
韩沐生计划的好好的,此刻在甄知夏那小院里,娘几个却是满脸吃惊的瞧着许汉林:“汉林啊,这可如何使得,咱们怎么能受你这么大一份礼,万万不能的。”
甄知夏瞪着杏仁目:“这宅子少说也得一千两,小大夫哪来这么多银子?”
许汉林淡淡一笑:“是总督府的谢仪,这一大笔钱我也没处使,放着也是放着,想着爷爷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住在后巷也不方便,不若买个舒服的宅子住下来。这一直找牙侩寻着呢,前个儿才给我定了这一块儿,我去瞧了,样样都不错,就是地方大了些,前头只要稍微休整下就能开铺子,家伙也齐全。原先我还犯难,我又不做营生,我和爷爷也住不了那么大地方,若是租给别人也不放心还麻烦,就想着给你们用整好,就在这条街,过去也就几十步路,那你们也不用重新置办宅子了,方便的很。”
有这么巧的事儿?她们要铺子,他就买宅子?甄知夏挑着眉梢歪头看他,许汉林施施然在圆桌前坐着,褐色的眸子里一片坦然,甄知夏又不确定起来,总不可能是特意为了她们买的吧,这话问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许汉林道:“婶子也别觉得负担,这整好的事儿,我也不是特意为了你们才买的。”甄知夏一噎,狐疑的瞥他一眼,怎的似能看透她心思似得。
李氏过意不去道:“那行,不过咱的说好,人情归人情,钱可不能少,咱们租铺子该给的钱可不能不要。”
许汉林想了想:“租子钱我不能全要,届时还得麻烦大家伙儿帮着一把,我和爷爷两个男人,生活上总有顾虑不周,心思不到的地方,到时候总得麻烦婶子和两位妹妹,少不得耽搁你们的生意。”
里正夫人一晚上跟烙饼子似得,不停的翻身转身,里正被她搅得睡不着:“睡吧,还想什么呢?”
里正夫人又转了个身,瞧着眼前黑洞洞的人影:“东哥儿明日就要回书院了,可是我一和他说他的亲事,他就硬是不接口,他以前什么时候这样过,可是被那丫头迷了心窍了。”
里正叹口气:“东哥儿从小注意就大,且他现在都二十了,要是不是为了考举人,怕是娃子都能开蒙了。你还非要逼着他娶姨妹家的闺女,可不就是给大家找不自在么。”
里正夫人气道:“连你也怪我?我还不是为了东哥儿好?咱表侄女儿等了他三年!不然早该出嫁了,眼下考上举人了,说丢开就丢开,以后这亲戚还怎么做?我的脊梁骨不得被娘家亲戚戳死。”
“那也不能怪咱们哪,咱东哥儿没让人家等,早两年就说不会娶他表妹的,这话连我都听过的。”
里正夫人拿手指掐他:“你说的叫人话?”
里正无奈道:“我觉着甄家三丫头就挺好,没什么心机,性子是不及她姐姐,不过胜在开朗单纯,没准东哥儿就喜欢这丫头这些呢。”在黑夜里头也能见自家夫人眼珠子圆溜溜的瞪他,只得又道:“就算你不同意东哥儿娶那丫头,我觉着也未必让他求娶他表妹,他自个儿不愿意,讨回来也是一对怨偶,到时候,你娘家那边才是更不好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