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幼儿的遗忘这一事实,使我们能从新的观点对儿童与精神神经症的心理状态做出比较。在前面我们已涉及到这一问题,即精神神经症的性欲或者滞留在幼儿期,或者又返回到幼儿期。那么,幼儿的遗忘是否也与童年期的性冲动有关呢?
此外,寻找幼儿期的遗忘与癔病的遗忘之间的联系,绝不是一种文字游戏,对由于压抑而造成的癔病性遗忘,可做出这样明晰的解释:患者已有某一现象的记忆,只不过是意识不到的;由于联想而将这一现象吸引过来,但压抑却将此排出意识之外。因此可以说,没有幼儿的遗忘就不会有癔病的遗忘。
因此,我相信,幼儿的遗忘之所以使人仿佛回到了史前期,并对自己性生活的初萌全然无知,这是因为,就性发展而言从未赋予童年期以重要意义。要填补知识的这一空缺,仅靠单个人是力不从心的。从1896年开始,我就坚持童年期在性生活重要现象起源中的重要性,此后,我从未停止过对幼儿期性问题的强调。
关于童年期异常与例外的性冲动,以及神经症者显露的关于童年期的潜意识记忆,已有了层出不穷的报道,这使得我们可以对这一时期的性行为作出描述。
性冲动的基因已存在于新生儿身上,并持续发展一段时间,然后才渐渐地被压制下去。当然,性发展还会因阶段性特征及个体的特征出现中断,这似乎是毫无疑问的。然而,我们对这一发展历程的规律性与阶段性却一无所知,儿童的性生活似乎在3岁或4岁时才可以观察到。
正是在这段潜伏期的整个过程或部分过程中,形成了一种阻止性本能发展的心理力量,它如堤坝一样阻止了性本能的奔流,这些力量包括厌恶感、羞耻感、伦理及道德的理想要求。从这些文明化了的孩子们身上,人们得出的印象是,这些堤坝的构成是教育的结果。毫无疑问,教育确实对此起着作用,然而,事实上,这一发展过程是由遗传决定和固定的,有时在毫无教养的条件之下也会发生。如果教育顺应身体机能的发展,并使其变得更加清楚和深刻,那么,教育就可以适当地发挥功效。
这对个体文明的提高与正常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的结构因素是怎样形成的呢?它们也许是以幼儿的性冲动为代价。因此可以说,即使在潜伏期,这些冲动活动也未停止,只不过其能量全部或部分地离开了性目的而转向他用。研究文明的历史学家似乎都认为,使性本能的力量脱离性目标并把它们用于新的目标——这个过程应该被称为“升华”,在此需补充的是,同样的过程对个体的发展也起了作用,而这一过程起始于童年的潜伏期。
由此就可形成一种关于升华过程机制的观点了。一方面,性冲动在童年期不可能利用,因为生殖功能后延了,这便构成了潜伏期的主要特征。另一方面,这些冲动似乎又是变态的,即它始于快感区和源自本能(从个体发展的角度看),但却只能产生不愉快的情感。结果,为有效地压制不愉快,便唤起了相反的、心理力量(相反情感),即我前面提到的心理堤坝:厌恶、羞耻与道德。
既然潜伏期或延迟期的实质还仅是假设,且极其模糊,那就没有必要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了。但我们可以证据确凿地指出,婴儿性活动的应用代表着一种教育理想,个体在发展的某一点上会有相当程度的差异性,有些回避升华的性活动会有所突破,有些则持续于整个潜伏期,直到青春期才强烈地暴露出来。凡注意到幼儿性活动的教育家,似乎同意了我们的观点,认为道德防御力量的建立是以性活动的牺牲为前提的;他们甚至知道,性活动使得某个孩子无可教诲:由于孩子无法战胜它,所有的性表现便被视为“坏”的。与此相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将注意力指向这些令教育家害怕的现象,我们期望在他们的帮助之下,能够发现性本能的原始情形。
在说明儿童最显而易见的性活动之前,我想最好先请你们注意“原欲”这个名词。原欲和饥饿相同,是一种力量、本能——这里是指性本能,饥饿则为营养、维生本能——人即借这种力量以完成其目的。其他名词如性的兴奋、性的满足等,则不必加以定义。精神官能症的解释中多有关于婴儿的性活动者,这点你们是不难知道的,你们当然以此为力持异议的一个理由。这个解释奠基于分析的研究之上,由一指定的症状而回溯其起因。婴儿的第一次性兴奋似乎和其他重要的生活功能有密切关系,你们当然知道小孩的主要兴趣在于营养的吸收,当他心满意足地在母亲怀抱中酣睡时,其舒服安逸的神情,正和成年人经验到性的满足之后的神情相仿。这点当然不能作为证据。但我们知道,婴儿喜欢反复演练其吸收营养时所不可或缺的动作,但并没有真正地吸取任何营养,所以他们如此动作,并非迫于饥饿。因此我们遂称这种动作为“快乐的吸吮”(这个词的意义是为吸吮而吸吮的快乐——如吸吮手指、橡皮奶嘴或乳头),婴儿通过这种动作便可舒服地安睡,可见这个动作本身可以使婴儿满足。此外,婴儿有时甚至不肯入睡,除非先有这种吸吮动作。布达佩斯的儿科医生林德纳率先主张这个动作带有性的意味。保姆和照顾婴儿的人们虽不谈学理,但对这种为吸吮而吸吮的动作,似乎也有同样主张。他们都相信这个动作的目的是在追求快感,而且称之为小孩的恶作剧,因此如果小孩不自动取消这种动作,他们便会用严厉的方法加以制止。由此,我们便可以知道,婴儿的动作目的就是追求欲望的满足。我们更会坚信,这个快感本来在吸收营养时才能发觉,但婴儿不久便知道,离开营养也可以享受这种快乐。这种快感的享受系以嘴和嘴唇为重要的区域;由于我们称身体的这些部分为性感带或乐欲区,因而说来自吸吮的快乐也带有性的意味。
毫无疑问,吸吮母亲乳房的动作是婴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小孩由此动作,同时满足了其生命的两个最大欲求。由精神分析研究,我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动作在精神上所占的重要地位,并且它是终身保留而不失的。吸吮乳房以求得养分乃是整个性生活发展的出发点,也是后来各性的满足的雏型,到了需要的时候,幻想即借以自慰。吸吮乳房的欲望,实含有追求母亲的胸乳的欲望。所以,母亲的胸乳就是婴儿性欲的第一个对象。但是,当婴儿一旦能为吸吮而吸吮,这个对象即被抛弃,而代之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因此,他们不必求助于外物也能得到快感,而且不但将兴奋的区域扩充至身体的第二种区域,甚至增加其快感的强度。性感带所能产生的快感,本来不能有同等的程度。所以,正像林德纳博士所说,婴儿在自己身体上四处抚摸,而发现生殖器的区域特别富于刺激,因此放弃吸吮,开始手淫,那是一个重要的经验。
对于追求愉快的吸吮动作的研究和讨论,现在已经使我们发现婴儿的性欲的两个决定性特征,婴儿为了满足其强大的身体需要,于是产生一种手淫的行为,那就是说,他们在自身上追求性的对象。既然营养的吸收显然充满了快感,那么排泄作用当然也不例外。我们断定,婴儿在大小便的时候都有快感的经验,而且不久便会故意从事这些动作,以其这些催情的黏膜所伴随而起的兴奋,可以给他们以极大可能的满足。就像安德烈斯·萨洛姆曾指出的,外界的压力不但不允许小孩有追求这种快感的欲望,而且加以干涉——于是小孩首次模糊地感觉到成人的时候所可能经验的内心及外界的冲突。他不可以随便大小便;排泄的时间必须由他人指定。成人们为了使他放弃这些快感,乃告诉他,有关大小便的一切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必须加以隐讳。他才因此不得不放弃这一快乐,以换取他人心目中的价值。事实上,他自己本身对于排泄的态度最初本大异其趣。他自己的大便并不会引起他的厌恶;他原视大便为其身体的部分而不愿遗弃,而且还要把它当作赠送给敬爱的人的第一种“礼物”。纵使后来由于受教育的陶冶而放弃了这些倾向,他也依然视大便为“礼物”和“黄金”,而小便方式的成就,仍然似乎也是他足以傲视他人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已经忍了许久要打断我的话,而喊道:“真是胡说八道!肠的蠕动竟被婴儿当作快感的性满足之来源。大便竟成为有很大价值的物品,而肛门竟成为生殖器的一种;我们怎能相信呢?但是,我们却因此了解小儿科医生和教育家之所以对精神分析和其结论如此深痛恶绝的原因了!”一点也不然;你们只是暂时忘记了我刚才要告诉你们的是,婴孩的性生活的事实和性的变态的事实之间的关系罢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有许多成人,无论其为同性恋或异性恋,在性交时确实是以肛门代替阴道吗?你们难道也不知道,有许多人终身保留其排泄时的快感,而视其为重要大事吗?你们也许听过年龄稍大而能讨论这些问题的儿童们说自己对出恭有怎样的兴趣,而看人家出恭又有怎样的兴趣。假如你们预先告诫这些儿童,他们自然不肯再说这些话。至于你们所不愿意相信的其他各事,只要查阅精神分析,及对于儿童所有直接的各种证据观察的报告,你们就会知道,能不为成见所蔽,而用不同的观点来观察这个问题的,需要有很伟大才能的人才行。你们以为儿童的性活动和成人的性变态的关系,非常令人惊骇,我并不对此感到遗憾。其实,这种关系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儿童没有把自己的性生活化为生殖功能的能力,所以毫无疑问的,他们若有性生活,势必成为变态的。因为生殖目的之放弃,乃是一切性变态所共有的特点。性活动是否为变态的,便看它是否止于性的满足,而不以生殖为目的,这是我们实际判断的标准。因此你们可以了解,性生活发展的要点及转折点;即在于顺服于生产的目的。凡未发展至此,和凡不愿遵从这个目的而仅以求满足为止的一切性活动,都得到不名誉的“变态”之称,而为世人所轻蔑。
因此,且让我回过头来继续略述儿童的性生活。我曾对其他各种器官也作过同样的研究,借以补充前述的两种器官的观察。儿童的性生活完全是种本能的活动,这些本能或者从本人的身体上求满足,或者由外界的对象上求满足,总之,人都各自追求、不相为谋。在身体的器官中,自然是生殖器官最为主要;有些人自婴孩期开始,直到青春期或青春期以后,不断地手淫以求本身的生殖器之满足,而不假他人的生殖器或对象的帮助。但手淫的问题却不易细述,因为它可供我们讨论的材料的角度甚多。
我虽然想限制我这个讨论的范围,但却不得不就儿童对于性的窥探略加讨论。这个窥探是儿童的性生活的特征,是造成精神官能症症状的重要因素,所以不能略而不述。儿童对于性的好奇心或窥探,起源很早,有时甚至在三岁之前即开始。性的好奇心并不必然以异性为对象,因为性的差异在儿童看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毫无价值的,因为他们——至少就男孩而言——以为两性都有男性的生殖器。一个男孩如果偶然看见小妹妹或小朋友的阴户,便会感到十分惊奇,不相信他所看到的是真的,因为他不了解跟他一样的人,为什么竟没有这个重要的器官,后来他知道事实确实如此,但仍会感到惊奇不止;并会因此感到害怕,因为这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从前对于这个小器官所产生的种种恐惧现在又开始感受到了;于是他开始受“去势情结”的控制;如果他身心健康,则这个情结就成为他的性格之形成因素;否则,这个情结就成为他的精神官能症的形成因素;如果他接受精神分析的治疗,这个情结就成为他的阻抗作用的形成因素。至于就小女孩来说,我们知道她们因为缺乏一有目共睹的阴茎,所以内心深感欠缺,而妒恨男孩之得天独厚;因此,乃有想成为男人的愿望,后来如果在女性的发展上适应不良,则这个愿望就又会出现于精神官能症中。还有一点,在儿童期内,女孩的阴核和男孩的阴茎有十分相同的地方,因为它也有一个特别富于刺激的区域,可用以自求其性的满足。女孩子如果想成长为妇人,就必须及早把这个刺激的感受性由阴核转移至阴道。在那些所谓性的冷感症的妇女中,其阴核常仍保留其刺激的感受性。
儿童对性的兴趣,最初主要专注于生殖的问题——这个问题和提伯的狮身人面怪兽的谜语之背后的问题相同。(按希腊神话传说,为一女头狮子身且有翅膀的怪物。提出“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的东西是什么?”之谜语难行人,答不出来者则被杀死。后来俄底浦斯解答了这个谜底(人生),消灭了人面狮身。)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好奇心,大多由于为了自我的利益,而害怕有其他小孩诞生所引起。婴儿室内对这个问题往往答以小孩乃由鹳鸟衔来,但是小孩对于这句话怀疑的程度,却超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儿童自觉受到成人谎语的欺骗,他因而感到孤立,此点对其独立性的发展颇有影响。他乃设法自求解决,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他的性的构造尚未发育完成,所以了解这个问题的能力当然受到限制。他起初以为小孩系由某种特别的物体和消化的食物混合而成;他也不知道只有女人可以生下小孩。后来他又知道这是不对的,于是小孩由食物形成的观念遂被放弃,虽然神话中仍保留着这个观念。后来他又揣知其父亲和小孩之出生一定有关系,但是其关系如何,他却无法发觉。假如他偶然看见父母的性交行为,他也以为这是男人制服女人的企图,或者甚至是一种争吵打架。他总是以虐待来诠释性交,这当然大错特错;可是他最初并不知道这个动作和生育的关系;假如他看见母亲的床上或内裤上染有血迹,便以为这是母亲被父亲打伤的证明。再过若干年之后,他也许会推知男人的生殖器,在生育一事上占一重要地位,然而仍不知道这个器官尚有排尿以外的其他功能。
儿童们都相信,孩子的出生都是由大肠、肛门主司其事;换言之,小孩的造成正和粪便相同。儿童要一直到对于肛门区的兴趣完全衰退之后,才会放弃这种想法,而代之以另一假定,即以肚脐或两乳之间为生产的区域。由此点逐渐发展,小孩对于性的事实乃略有所知,除非是由于没有知识的缘故,因而对这些事实不加注意,直到青春期之前,才接受了不完全且不正确的印象;这常常便是他后来生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