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也是不能够忽视的,即儿童的焦虑心理并不完全相等。那些对各种对象及情境感到异常畏惧的儿童,到年龄稍大时,往往会变为精神官能症者,所以说儿童的焦虑为真实的焦虑也不妥当,因为其也可能是精神官能症倾向的一种记号。因此,焦虑心理实比神经质更为原始。我们可以断定,儿童或成人之所以经验到对原欲力量的恐惧,只因为他们对任何事物皆感害怕。如此,焦虑起源于原欲的主张便可以被推翻了。在对真实的焦虑的条件进行研究后,就逻辑上而言,可以得到如下结论:对于身体软弱无助的意识——艾德勒所谓的自卑感——到年长后仍然存在,便成为精神官能症的真正原因。
这句话好像很简单,但我们不得不予以高度的重视。这种“自卑感”——和焦虑倾向及症状形成——似乎确实可以存在于年长时期,那为什么在某些例外的情形中,竟会有我们称之为“健康正常”的结果呢?对此我们不得不加以进一步的说明。从对儿童的焦虑心理的仔细观察会得到什么知识呢?儿童对陌生人感到陌生。然而儿童之所以会害怕陌生人,最初并不是因为他以为陌生人怀有恶意,而自己又很弱小,远不及他们强壮,因此认为他们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安全和快乐。这种以为儿童怀疑和害怕外界的强大恶势力的观念,是一种极其浅陋的理论学说。恰好相反,儿童之所以害怕陌生人,乃是因为他习惯于——期望一个亲爱而熟悉的面孔——母亲的面孔。他由于渴于求失望,遂转而变成恐惧——由于他的原欲无法消耗,又不能长久储存而不用,因此才变成恐惧而得以发泄。这种情形乃是儿童焦虑的初型,而其在生产时所有原始焦虑的条件(即和母体分离一事),也复见于这种情形之中,由此可见,这并非一件偶然的事情。
在儿童所有恐惧的情境中最早的乃是黑暗和孤独,前者常终身不减,儿童渴求那不在的保护者或母亲之出现的欲望,则为两者所共有。我曾听过一个害怕黑暗的小孩子大呼:“妈妈,跟我说话吧,我好害怕!”“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你看不见我呀!”孩子回答道:“如果你与我说话,便可以使房间明亮些。”所以,在黑暗中所拥有的期望乃转变为对黑暗的恐惧了。我们并未发现,精神官能症的焦虑只附属于真实的焦虑,而成为其特殊的一种。我们反而发现,儿童的行为却有些像真实的焦虑,其根本的性质源于不能发泄的原欲,在这点上与精神官能症的焦虑相同。儿童在出生时,似乎很缺乏真正的“真实的焦虑”。那些后来成为焦虑的情形,如坐火车、轮船,登高,遇水上独桥等等,在小孩则毫无恐惧,其所知愈少,所畏也愈少。儿童十分喜欢夸大自己的能力,他们因为不知危险,所以在行动中毫无顾忌。有时玩弄剪刀,有时玩火,有时跑向河边,有时坐在窗槛上,总之,他所做的事,都会伤害自己,而使照顾他的人心有余悸。由于我们不能让他在痛苦的经验中学习,所以要使他引起“真实的焦虑”,便只能通过训练来教育。
假使有些孩子容易因教育而知道焦虑,而且又对未受警告的事物也持警惕之心,那么,我们就可以猜到,他们在天赋上必定比别的孩子有更大量的原欲的需求,否则,他们必定会因原欲的满足而被庞坏。那些后来变成神经质的人,在孩提时代都属于此类。我们知道,一个人若不能长久忍受大量的无法发泄的原欲,那么,他就很容易罹患精神官能症。由此可见,这其中包含着一种先天的因素,对此我们从未加以否认。我们所要抗议的,只是由观察和分析所有一致的结果看来,先天的因素本无地位,或只占一无足轻重的地位,而有些学者却偏偏强调此先天因素而将其他因素完全排斥在外。
在此,我们将通过观察儿童的焦虑心理而获得的结论总结如下:儿童的恐惧最初与真实的焦虑并无关联,但与成人所有的精神官能症的焦虑则关系密切。儿童的恐惧也像精神官能症的焦虑一样,是起源于不能发泄的原欲;儿童一旦不见了或失去了其所爱的对象,便利用此种恐惧,来取代外在对象或某些情境。
我们通过对恐惧症的分析所得到的知识,并不比我们已知道的多。儿童的焦虑如此,恐惧症同样如此。总之,原欲如果无法发泄,便会不断地转变为一种类似于真实的焦虑,于是外界的某种无足轻重的危险,就被当作原欲所希望得到的代表。这两种焦虑是互相一致的,这一点不足为奇;因为,儿童的恐惧不只是后来的歇斯底里症的所有恐惧的雏形,而且又是其直接的前奏。每一种歇斯底里症的恐惧,即使由于有不同的内容,而必须有不同的名称,然而,却都可溯源于儿童的恐惧,且为其延续状态。两种情况的区别,在于它们的作用机转。成人的原欲即使暂时不能发泄,也不足以转变为焦虑不安;因为他们早已知道如何保存其原欲而不用,或如何应用其原欲于其他方面。但是,假如原欲系附着于一种曾经受压抑作用的心理的兴奋,那么类似于儿童的情形——在儿童身上,尚未有意识和潜意识的区分——便随之而出现;因为其人已由于退化作用,而回复到孩提时代的恐惧,于是便形成了一座桥梁,而使原欲很容易地过渡成为焦虑。
原欲会转化为焦虑,说得更清楚些,原欲以焦虑的方式来求得发泄,这是由于潜抑作用的直接命运。对此我们必须加以补充:转变成焦虑,并不是受压抑的原欲所有的、惟一的及最后的命运。在精神官能症中,还有一种程序的目的乃在于阻止焦虑的发生形成,而其所用以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不止一种。例如在畏惧症中,我们便可见其精神官能症的历程共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行使潜抑作用,而使原欲转变成为焦虑,而焦虑则又针对着外界的危险。第二个阶段,则为建立所有的防御的壁垒及完全保障,以避免与外界的一切危险互相接触。自我既然深深地感到原欲的危险,于是以潜抑作用为逃避原欲压迫的工具。畏惧症则可比喻为抵抗外来危险的城堡,而可怕的原欲则正如来自外界的危险一样。畏惧症中的这个防御系统之所以还存有弱点,乃是因为城堡虽可以抵御外部危险,却无法抵御由内部而引起的危险;把来自原欲的危险投射至外界,是永远难以见效的。所以,其他精神官能症便利用别种防御方法,以阻止焦虑发展的可能。这是精神官能症的心理学中最引人入胜的一部分,但在此讨论未免离题太远,而且还必须有特殊的知识作为基础。所以,我们只是简略地作如下说明。我已经说过,自我安置一种反攻的堡垒于潜抑作用之上,这个堡垒必须保全,潜抑作用才能继续存在。至于它的任务,则为利用各种抵抗方法,以免潜抑作用之后又有焦虑的发展。
且回过头来讲畏惧症。我现在希望你们已经知道,仅是设法解释恐惧的内容,并且除了对它们的衍生物(各种各样的产生畏惧症的对象或情境)外,对它们皆不感兴趣,这是绝对不够的。恐惧症的内容之重要,正与显梦的重要性一样——两者都只是一种谜团。我们必须承认,在各种各样恐惧的内容中,无论其有何种变化,但其中仍有许多种因为物种的遗传关系,特别适合成为恐惧的对象,这些曾是哈尔所指出的。而且这些恐惧的对象,除了和危险有“象征”的关系外,大多没有其他的关联。
因此,我们深信,焦虑的问题在精神官能症的心理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们还深深地觉得,焦虑的发展和原欲的命运及潜意识系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只是还有一个事实,即“真实的焦虑”必须视为自我本能用以保持自我的一种表示。这个事实虽无法加以否认,但却尚不能完满地存在于我们的学理系统内,这乃是我们理论的不足之处。
压 抑
按语:
弗洛伊德把精神压抑的概念引入对神经症发生的分析,其中对压抑的本质、原因、结果及神经症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弗洛伊德指出,压抑的最重要作用就是防止因精神释放造成的大量情感因素对机体产生的刺激,它发展成为一种重要的影响,用自我的判断分析出信息是否有利于大脑的接受,而不是是否有利于现象,由此就产生了错觉。在情感的释放中,形成一种新的规则,它服从于至高无上的快乐原则,目的在于减轻承受过多的心理器官的负担,同时通过内在的精神完成这一任务,又恰当地改变着现实,令人赞叹的是,全部时间加起来决不超过百分之一秒……
本能冲动的变化之一是在抵抗中使冲动不起任何作用。我们将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是,在某些条件下,冲动便进入了“压抑”状态。如果问题在于外在刺激的运作上,所采取的适宜的方式无疑是逃避。然而,对于冲动而言,逃避是没有用的,因为对自我而言无法逃避自己。此后,反抗本能冲动的较好方式便是拒绝,它是建立在判断基础之上的。压抑是谴责的前期表现,处在逃避与谴责之间。在精神分析之前,关于压抑的明确阐释是未曾有过的。
从理论上对压抑做出分析并不容易。本能冲动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这种变化的发生虽然是有一定的必要条件的,即本能目的的实现应产生不愉快而不是愉快,而这种可能性却又很难想象。从来没有这样的本能——本能的满足总是愉快的。我们必须设想出一些特殊情形,有些过程使愉快性满足变成了不愉快。
为了更好地对压抑做出界定,让我们讨论一下其他的本能情形。有时候,有些外在刺激变成了内在的。比如,当饮食过度而伤害了某些器官时,一种新的兴奋源便产生了,并导致紧张度的增强。这种刺激与本能是十分相似的。我们这方面的经验,可以用疼痛加以说明,但是,这种“假本能”的目的仅在于中止器官的改变及相伴的不愉快,疼痛的中止不可能获得其他的直接愉快。除此之外,疼痛具有强制性,要去除疼痛必须改变受伤的器官或克服心理伤害的影响。
疼痛的情形根本无助于我们对压抑的认识。现在让我们看一下,当类似饥饿的本能未获满足时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此时,饥饿也变得具有强制性,除了得到满足,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它进入了需要的持续紧张状态。然而,就压抑的实质而言,它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排遣的。
所以,压抑绝不是在下列情况下产生的:本能未获得满足的紧张达到了无法容忍的程度。因此,机体防御的方法必须转而在其他联结中予以讨论。
集中在精神分析实践中的临床经验,我们发现,被压抑的本能很可能是获得满足的,而且,在任何情形下满足就其本身来说都是愉快的。但它与其他的目标和要求都是不相容的,于是便导致了有时愉快有时不愉快。这个情况的后果为压抑制造了条件,即由不愉快招致的动机力量超过了由满足而带来的愉快。精神分析关于“移情性神经症”的观察使我们得出了如下结论:压抑起初并不是一种防御机制,只有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出现明显的“裂缝”时,它才会出现。压抑的本质在于将某些东西从意识中移开,并保持一定的距离。关于压抑的这种观点可以作更彻底的说明,在心理组织达不到这一阶段之前,避开本能冲动的任务是由本能可能出现的变化而承担的。比如,转向反面或曲解自我。
要对压抑的范围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做更深入的分析,我们必须先弄清心理结构的连续性及意识与潜意识的区别,然后再更深入地探讨压抑的本质问题。如此,我们便可以对临床观察到的压抑的特点作出十分清晰的描述。
我们有理由假定有一种“原始压抑”,它是压抑的第一阶段,由被拒绝进入意识的本能的心理(或观念)的表征组成。有了它才出现了“固着”,此后,表征仍保持不变,而本能则附着其上。这是由潜意识过程的特征所决定,我们会在后面加以讨论。
压抑的第二个阶段才是“固有压抑”,对压抑的表征的心理衍生物产生影响,或对此有关的其他思想链发生作用,这些观念或思想具有同样被原始压抑的命运。因此,固有压抑便成了一种“后压力”。除此之外,仅仅强调意识对被压抑的东西的直接排斥是不正确的,重要的是,原始压抑的东西通过相互吸引可以建立起新的联结。如果这两种力量不合作,如果被压抑的东西不随时准备接受被意识所拒绝的东西,那么,压抑的目的也就毫无意义了。
有关精神神经症的研究,使我们注意到了压抑的严重后果,我们很容易高估它的心理压力,从而遗忘下列事实:压抑并不阻碍本能表征在潜意识中继续存在,阻止它组织各种力量建立新的联结。事实上,压抑仅使本能表征与一个心理系统——意识——的关系受到干扰。
除此之外,精神分析还可以使我们认识到压抑给精神神经症患者带来的其他严重的后果。比如,本能表征在压抑下摆脱了意识的影响后,其发展更充分就更少受到干扰。它在黑暗中扩散,用极端的形式表达,当它们转换成神经性的并呈现于神经症者时,通过让其看到奇异、危险的本能力量而使患者惊恐不已。这种本能的假象,源于被抑制的幻觉发展和挫折满足的抑制结果。挫折满足的抑制与压抑的结合便导致了压抑真正意义的指向。
让我们再一次审视压抑的反面,如果认为压抑是对意识中所有原始压抑的克制,那是不正确的。如果这些衍生物彻底脱离了压抑的表征,不管是插入其间的联结数目所致,还是曲解的结果,都可以自由出入意识。对意识的抵抗似乎与原始压抑的距离有很大关系。在使用精神分析的技术时,我们总是要求病人尽可能地释放被压抑的衍生物。这些衍生物或因其间接性或因其曲解性,都可以通过意识的稽查。的确,我们要求病人给出的联想,是不受意识的目的性观念影响和批评的,通过这样的联想,我们便形成了被压抑表征的意识性转移——这些联想显然属于间接的或曲解的。通过这一过程,我们便观察到,病人可以编织成一个联想的网络,直到他能够反对某些思想,那么受压抑的便昭然若揭,于是他便被迫重复他的压抑。神经症症状同样如此,因为它们也是压抑的结果,通过自身的努力,才能将被意识否定的东西带到意识表层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