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十年,三月三十一日。
“母妃,母妃,今年生辰我可以见到父王了吗?”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在庭院里翻看书卷的任风吟扭过头,正好看见正向自己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尉迟愿安,止影跟在她的身后,小心地一边追一边扶着,生怕她摔着。任风吟张开怀抱蹲下身来,愿安立刻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母妃!”愿安搂着任风吟的脖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任风吟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道:“愿安真乖。”
“临江王、临江王妃到。”
宫人的通传声传到愿安耳里,她立刻嚷着要任风吟将她放下来,还没等任风吟反应过来,她便如旋风一般一下子冲了出去,任风吟赶紧示意止影追上去,免得那丫头又因为不小心磕了碰了而哭闹。
转眼之间,任风吟与尉迟不却便已分别了五个年头,而这战争,也持续了五年。
央鹤国虽说内外受敌,可毕竟是中原天朝上国,想要轻易攻克,并不容易。这五年来,尉迟不却先攻西北,再南下攻西南,可最终,两方均是损失惨重,打打停停,誓不罢休。而国内局势亦是糟糕,虽有欧阳询与任风叹讨伐农民起义军,可人民反对任氏政权的声势却是有增无减,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同样令人苦恼。
任风吟也曾有几次请旨出征,却被任风杭厉声拒绝,怒言央鹤国还未沦落到要让女子出征的份上,叫她安分呆着,莫要再做出征之说。任风吟只好作罢,不再提及此事。
五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以发生很多的变化。
尉迟不语以东方老将军义女的身份在三年前嫁给了任风叹,封为临江王妃,东方无傲因抗战有功被封为镇浣侯,他的幼子东方斥年仅三岁居然也被封为平津侯,成为央鹤国史上第一人,欧阳询则因为镇压农民起义有功,被封为镇东大将军,立府于任安皇宫外三十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变得美满而幸福,纵然烽烟四起,可是任安城内却是一片平静和谐,众人似乎都有信心能够驱除敌人,大获全胜。
任风叹远远地便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橘黄色的身影正冲着自己飞驰而来,那小人扎着两个丸子头,每个丸子上都绑了一根黄色丝带,随风飘扬,明媚耀眼。下一秒,那小人便扑到了自己腿上朗声道:“舅舅!”
这一声舅舅一出口,任风叹还没来及反应,一直紧紧跟随在他们夫妻二人身后的黑衣男子却惊得往前迈了几步,尉迟不语急忙伸手拉住那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男子挣扎了一下,却还是缓缓地退了回去。
任风叹蹲下身将尉迟愿安抱起来,哈哈笑道:“这么想念舅舅啊!你母妃呢?”
“母妃在后面呢!愿安先过来找舅舅和舅母。”尉迟愿安说着从任风叹的肩头探出两只带着些墨色,眼角末梢微微上翘的大眼睛,看着尉迟不语眨了眨眼道:“舅母,愿安要看小妹妹。”
尉迟不语闻言“噗嗤”笑出声来,她伸出手摸了摸愿安圆圆的丸子头,又戳了戳她圆圆的脸颊笑道:“你倒是会说,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妹妹了?”
“愿安,又缠着你舅舅。”
听见这声音,黑衣男子的全身都像被钉住了一般,他抬起头,看向任风吟。
五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变她的容貌太多,可是气质上却是大有不同了。
她以前说话的语速并不像现在这么慢,似乎更有精力一些,笑容也不像当年那样总是笑得眉眼弯弯,而是轻抿唇角的微笑,她身着一袭水蓝色的宫服,头发低低地挽起,静静地插了一只金步摇,低调中不失绝美之姿。
若说当年的她是娇艳欲滴的桃花,如今则更像是温润如水的荷花。黑衣男子想着,只觉得沧海桑田,她与他,竟已分别了五年。
“哪有,愿安想看小妹妹嘛。”愿安说着从任风叹怀里跳下来,跑到尉迟不语面前,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了摸尉迟不语还不算太明显的小腹,轻声道:“舅母的小宝宝,愿安姐姐很喜欢你哦。”
众人都被愿安逗乐了,只有任风吟却在此时并未看向女儿,而是看向了那个从她出现起就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身形伟岸,看他站立的姿势,巍然不动,应该是常年从军,至于……任风吟将眼光移到他的面部,那人的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了去,只露出了抿成一条线的唇,任风吟又看向他的眼睛,那人的眼睛……竟是……墨色的?任风吟愣了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莫不是那个她一直想着的人?而她却是咬了咬唇,别开了眼去。
“嫂,姐姐。”这么些年过去,尉迟不语对任风吟的称呼总是没有改过来。尉迟不语注意到了任风吟的目光,便开口向任风吟介绍道:“这位是御之去,是王府新来的护卫,王爷器重他,因此便带来一起参加愿安的生辰聚会了。”
“参见玉关公主。”御之去向她行礼道。
听见他的声音,任风吟又愣了愣,怎么感觉十分沙哑,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个人的声音。但是,任风吟又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轻声纠正他道:“清平王妃。”
她伸手将遮住眼睛的碎发捋到耳后,抬首看向那黑衣男子,缓声道:“本宫多年前就已出阁,临江王府上没有称呼本宫玉关公主的,你是新来的,可能还不太清楚。”
清平王妃。任风吟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禁苦笑。
这五年来,其实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玉关公主早在六年前就嫁给了飞虎国的清平王为妻。除了止影外,人人都称呼她为玉关公主,似乎早就已经忘记了她的那段往事。
东方无傲封侯,百官们吆喝着,如今公主即便下嫁亦不失皇家天威,欧阳询封大将军,亦有闲人催促任风杭,可以撮合玉关公主与他,任风杭不是没有动过心,然而他每每与任风吟提起,都被她微笑着拒绝,她不多说什么,只是扶着熟睡的愿安的头发,静默许久,终是让任风杭自己哑然离开。
渐渐地任风杭便明白了,今日的任风吟早都不再是当年任性娇气,好哄好骗的小姑娘,这拳头打在海绵上,自是反弹回来。任风吟认定了那个人,任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要唤她玉关公主。而她此番故意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这黑衣人实在……像极了尉迟不却。
可是,她又不敢确认,这真的是他。分别五年,她早已无法像当年在任安城时那样,仅凭声音和小细节便能辨认出他。
她的心死死地揪在一起,往日的回忆从心底喷涌而出,她记得他的眉眼,记得他的身形,记得他温暖的怀抱,也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如今,她却无法确定,她眼前的人是不是他。任风吟的手在袖中颤抖不停,面上却已然恬静淡然地微笑着道:“明白了吗?”
“清平王妃。”黑衣男子低着头,握着剑的手巍然不动,他顿了顿,静静地吐出这几个字,低声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