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法庭宣判那天下雪了
米夏想起了法庭宣判的那一天,那是第一次开庭,也是以后几年跟法院一直逃不了联系的开始。也是那一天、正式宣示了米夏的生活里再也没有爸爸了。米夏现在想来还觉得当时的法庭真的是效率超级高,第一天开庭就能宣判,如果法院的效率都如同这个法庭,那肯定不会有什么案子积压了。
那个时候已经冬天了,妈妈是在一个星期天下午接到的法院传票,传票是由村里的村委会主任给送来的。那天晚上米夏回到家,妈妈、哥哥都围着炉子坐着,哥哥的眼睛红红的,妈妈也有些严肃,通红的炉火让妈妈、哥哥显得很苍白。妈妈看到米夏的时候,把米夏喊过去,让米夏搬个凳子坐在炉子旁,将传票递给米夏。
米夏接过传票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当她看到“离婚”那俩字的时候,也没有难过,因为之前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每次吵架都会听到他们讲“离婚”,在米夏看来,离婚是必然的事情。反而心里想:如果离婚就能不吵架、不打架,那就赶快离婚吧。
第二天早上到镇上法庭的时候,爸爸已经在法庭里了。米夏看到爸爸的那一瞬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憎恨,还是因为委屈,总之她不想再跟爸爸说一句话,她想用眼神表达她的所思所想。
爸爸起诉状里写下的“只要儿子,不要女儿。”清晰地烙印在了米夏的心里。也就是这些字,让米夏潜意识里一直告诫着她自己她米夏是被自己的父亲抛弃的孩子。
开庭的时候,米夏跟哥哥被赶了出来,说他俩是未成年小孩,不允许旁听。米夏跟哥哥坐在法庭外面的走廊里,走廊里有一条长椅,就像是专门为他俩准备的一样,长长的走廊除了他俩,再没有谁的来往。朵朵的白雪在天上簌簌飞落,给大地铺了一层银毯,枯秃的树枝也开始染上白晕,灰色屋脊也逐渐变成白色云岭,还有妈妈来时骑的那辆自行车,也被雪覆盖了一层,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的露天停车处。血红色的“停车处”三个字,在整个白茫茫的世界那么刺眼、那么醒目。
因为那是停车处,车子就必须放在那,任风吹雪洗吗?“停车处”指引了车子的方向,那么“离婚”会指引、改变谁的方向?
米夏没有出声直接跑过去,把自行车推到这里的走廊下来了,握到车把的那一瞬间,透心的凉气,让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推着车子一步一步走回走廊,将车子放在这里,为它挡去风雪。她用手轻轻拂去车把、车座上的落雪,浅薄的雪层在她的手心里迅速融化,滴滴的水珠顺着手心滴入衣服里,冰凉了手臂。
“哥哥,你冷吗?风好大,”米夏说,“什么时候让咱俩进去?”
“冷,”米枫说,“一会应该就让咱过去了。”
哥哥口中的一会其实是一大会,将近一个小时他俩才被叫进去。米夏进去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爸妈离婚后,你愿意跟谁一起生活?”法官先问的哥哥,然后问的米夏,哥哥说的是“跟俺妈”,米夏说的是“跟俺妈,我没爸。”就这样法官当庭做出了判决。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飘飞。回家的时候,妈妈推着自行车,米夏跟哥哥走在两边,凹凸不平的泥泞路,摔了米夏好几脚,白白的雪原愣是让米夏划出了几道长痕。米夏当时还庆幸下的是雪,不是雨。如果是雨,那么她摔这几脚肯定衣服都湿了、脏了。米夏记得自己第一次摔倒后,还想着自己太倒霉了,连雪也故意跟她作对,还变得小心翼翼走路,生怕摔倒。可是摔了两、三次后,米夏就淡定了,她也不去想是自己倒霉了,而是想着不就是摔了一下嘛,又不是摔一下就站不起来了,好吧,你摔我,我就爬起来,看是我爬的快,还是你摔我摔得快,气死你。
到现在,米夏摔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然后赶快跑,她不会等着谁拉她一把,不得不说米夏跌倒就自己爬起来的习惯是这个雪天给她的。
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和那白茫茫的田野,使得这条路非常寂寥、空旷。走在路上能听到的只有踏雪时的吱呀吱呀声、呼呼的风声、远处飘来的汽笛声,还有自己深深地呼吸声。冬天的农村最是清闲,冬天的下雪天又更是尤甚,谁都不愿意出来、谁都愿意待在家里:围着炉火、看个电视、打个麻将、吃点瓜子糖块……了无行人的旷野,让这三支背影越加孤单、清冷。
这场大雪,一直下到那天晚上。这天、这雪冷了米夏的身体、冻了米夏的心。从这一天开始,米夏封存了所有与“爸爸”这两个字有关的东西,她米夏也开始被正式打上了“没爹的娃”的标签。
安岩又点了烟,米夏记得这是安岩点的第三支烟了。今天的米夏看到安岩抽烟,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俩谁也没有说有关“烟”的一个字。米夏也分不清是因为自己伤心,还是因为自己觉得安岩在伤心,总之,她看到抽烟的安岩,没有昨天的惊诧与伤心,反而多了一分理解。
看到米夏不停地拍着蚊子,安岩往米夏的方向移了移,跟一开始两人之间可以坐下两个人的距离相比,现在他与米夏之间的距离已经坐不下一个人了。其实安岩向米夏靠过去,是为了避免米夏被蚊子侵袭,米夏一开始还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想躲开,可是感觉到不像刚才那样被蚊子袭击了,而且想到安岩的烟是一直在点着,就想到烟味应该可以熏跑蚊子,因为她就没看到安岩拍蚊子。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安岩一支接一支的点着烟,就是为了赶蚊子了。也正是因为这想法,米夏对烟顿时没了以往的那种憎恶,对安岩多了一分感激。
安岩静静的抽着烟,米夏静静的看着夜空,今晚的月亮很圆,星星也很多,洒满了整个天庭,整个天庭像是蓝黑色的银幕。远处马路边的路灯也熠熠的散着白色的光芒,辉映着天穹的星月,偶尔风起,柳枝随风飘舞,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流,好不宁静、和谐。
就这样静坐着、沉默着,米夏一开始还担心安岩会说离开,担心沉默会让大家尴尬,可是没有,她越是静坐着,越是看着安岩,越不担心安岩会说离开、越不觉得尴尬。她很开心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陪着她坐在夜空里,没有言语,却也听得到对方的心。不担心谁的离去,只有安安静静的依偎。
其实米夏刚上大一时,就有个男孩跟她同坐星空下:有天晚上她自己坐在学校操场边长椅上,看人来人往,时或抬头看看天空、看看万家灯火,享受夜晚的城市美。她不知道自己在长椅上坐了多久,只看到一个男孩沿着操场的栅栏从北边走了过来,他穿着蓝t恤、黑色运动裤,手里拿着手机,标准的平头,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从米夏身边走过,瞅了一眼米夏,然后又折回来、停在了米夏右前方的操场栅栏边,看向操场。
其实当他从米夏眼前走过、看向米夏的第一眼时,米夏就觉得他应该会停在这,所以当他折回站在那时,米夏就知道他是故意返回来的。而且米夏感到他会过来跟米夏一起坐在长椅上,他真的是站了一会,就转过身、走向米夏的方向,然后坐在了米夏的右边。
这些好像都在米夏的想像里,所以她没有十分的激动,也没有十分的尴尬,而是继续坐在那、用手咬着自己的指甲,头也没抬。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正在玩手机,像做贼一样的胆怯,米夏很快的便收回自己的余光。大概五分钟,米夏自己起身离开了,因为米夏感到他也在偷窥自己,他一直攥着手机,也许他是想要自己的电话号码,所以米夏赶在他说话之前走了。
这对米夏来说真的是一场美丽的邂逅,虽然并未有以后的交集,但这对刚刚步入大学校门的小女生来说,已经是很值得珍藏的一份记忆了。至少她知道会有人对自己有好感,自己也会被人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