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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再向前,海面的风浪渐渐大起来,距离大陆已经太远,驶入了无涯之海的深处。富有经验的舵手引导木兰长船在茫茫的海上航行,龙离始终静静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陆槐儿深信无论他们是来自什么门派,首领必定是个极富智慧的人,提前预见到这次的危险,才会派出这惊为天人的少年来压阵。
太阳快要落入大海时,他终于看到了另一片陆地。
其实那也不能被称为大陆,只是在海面上突出的一座孤零零的岛屿,还没有南陆长城绵延的一座山脉大,潮水渐退,青苍苍的植被覆盖最下端露出黑色的岩石线条,那是岛屿涨潮时的水线。如果再晚一点,潮水完全褪去,就会看到岛屿水线以上的部分巨大如鼎,海面下则纤秀如足,四条河自高处飞落,将淡水注入海水。
作为港口的泻湖水位随着退潮下降,等太阳完全下落时就会被露出的海底沙石隔开,无法从海面上驶入。此刻泻湖之中已停着三五条大小船只。岛上的人,应该不算很少。
搁浅的鱼儿在沙滩上拍打尾巴,露出白色的肚皮。下船姬老头儿就开始挑肥的捡,喜滋滋地嘟囔要回去烤鱼,好像把下午那番危险的际遇全部抛在脑后。陆槐儿别的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好跟着他走走停停。
龙离却径直离开船上下来的人群,独自沿着滑溜溜的青石小阶上山,很快消失在绿树和藤蔓的掩映中。
等他走远了,姬老头儿直起腰来,从腰间扒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两大口,又递给陆槐儿。陆槐儿闻到那酒味极刺鼻,不似南陆的酒香醇厚清甜,摇了摇头。老头儿却执意塞过来,说道:“海上湿气重,不喝这酒容易得湿病,以后老了有你受的。”陆槐儿只好也学他的样子灌下一大口,酒里有股浓重的草药味,很呛口,但忍着咽喉的疼痛喝下去之后,很快便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意从胸臆间升起,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寒意。
姬老头示意他同自己一起坐在海边一块石头上,石头磨得挺光滑,大抵经常有人坐。姬老头说道:“你是不是很不明白,心里恨我逼你离家,把你硬带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
陆槐儿本来确实是恨的,但是不知怎的,经历过白天那些诡异惊险的变故之后,他的心里反倒对这老头儿多了几分一起出生入死的亲近感。一起上过战场的那些军人,之间的感情大抵便是这样深厚起来的。此刻他的心中只是有无数的疑问。
姬老头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说起来:“这一切都和你在上阳城看到的那件事有关。其中的细节我也不是太清楚,整个岛上大概也只有师尊和龙离那怪小子知道的多一些。但现在我知道多少,都可以告诉你。”
早在陆槐儿还没有进京讨生活,那位黄皮老僧就忽然出现在南陆的土地上。这老僧虽然早年发下大愿,要以一己之身度化世人肃清地狱,但世间的事错综复杂,他难以一一奔走,常年都在某一处极得天地戾气的秘境镇守,据说世间若有异变必定要从此处开始,是个神佛不肯看顾的地方。但他这次匆匆入世,乃是为了追寻一样至关重要的灵物。他与师尊说过,那根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一样东西,其中潜伏的力量倘若给人利用,足可以使人神魔三界失序崩乱。
在此之前陆槐儿是根本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父神造世,真有父神归化后造就的神佛人魔不同族类,直到他看到那一身具万象的魔婴,才算是彻底突破了他二十来年的认知。只不知道老僧千里追寻的,是否就是那魔魅的婴孩儿。如若就是,上阳城里老僧显然是失手了,如今那魔婴不知已起了如何的变化。
无论如何,一路追查中,老僧自有常人远不能及的洞察力和神识,逐渐发现这灵物现世并非纯粹天地造化的偶然,自远古父神远去后天地本也造化不出那样的东西。这是用了极其诡谲,极其周密的怪力生造出来的生物,仅制造过程中所需的时间和耗费的献祭便是惊人之数,早就超出了人类力量的上线。最让人担忧的是,耗费如此巨力和代价制造出来的东西,背后定然有比它本身更昂贵,更可怕的目的。
灵婴的力量,在上阳城的陌巷里就已显现,不仅驾驭灵识化为实体,仅在一触之间粉碎了上古凶器“龙牙”,更在灵识消散的瞬间,将一个意想不到的印迹留在了所有在现场的人身上。根据老僧的说法,这颗印迹在一瞬间已经完全改变了这几人命星的轨迹,使他们的命运偏移,注定卷入未来由这个魔婴引起的、不可预知的祸乱里。
老僧首先领悟到这一点,是在出红月的那个夜晚。白犬肃立面北长啸,他已感知到城外孤冢发生的异变。虽不能亲见那里发生了什么,也无从想象——谁也没想到百里归的人头在重重宫墙外看了那么一眼,竟然获得死而复生的力量。但从白犬的反应,他知道那命定的印痕已经在第一个人身上显形。
按照这个说法,陆槐儿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印痕的所在,是因为他的人生完全改变的那一刻还没有真正到来。
陆槐儿努力回想,当时亲眼目睹那个魔婴的人似乎还不少。有他,一个红漆马车里的小男孩,一个粉妆玉琢身份明显贵重的小公子,还有一队羽林天军。
他当然不知道,那一队羽林天军第二天就让大雍皇帝下旨斩首,彻底失去了参与这场变乱的能力,算是歪打正着。待老僧一一追查过去的时候,发现苏召和那位小皇子都已进入上阳宫,因为不便与常人道的原因,这已完全脱出老僧掌控的范围。城北坟冢中的野鬼必定是得到了不为人知的高人襄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陆槐儿,一个乡民出身,懵懂不知自己卷入巨变,还一心想回乡下去过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老僧深深为这些人命星的变动而自责,他既然要救世人,这些人岂非也是世人中的一分子?因此对这陆槐儿的命运,他自觉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至少也需要给予他能够抵抗些许风波的能力。虽然他还不知道风波将从何而起,向何处终结。但从今天看来,岂非已经有人嗅着风浪的味道而来?
其实,在所有人的计算里,始终都忘记了一个人,只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容易被遗忘,被轻视,连他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对待过他。
孤岛之上其实有山有水有楼台,钟灵毓秀,福地洞天,是一方灵气奇佳的宝地。地形藏聚上清浩气,又有四面河,以瀑布倒悬将浊气导向四面运化******。这一派的宗主不知于几百年前偶然路过,就发现这岛屿是个藏气练剑的天然炉鼎,几百年来,许多人因缘际遇来到这里,真正有缘登岛的人都是剑痴,一在岛上练剑修气,便不再离开,到现在也算发展成一个小小宗派。宗派虽小,修为却极高,如果放到南北两陆武林中,搞不好早就名震天下。但名震天下之后呢?少不了是无尽的挑战、比武、兴盛衰败,最后归于寂寂。千百年来名门也也好,名士也罢,无不是这么个过场。倒是这无名无派、无欲无求的海外剑鼎得以长存。
岛上之人所修,大多撷取这天然剑鼎之浩气,讲究剑与天同养,向水取秀,飘逸灵动,只除了那古怪的剑胎龙离。
此刻龙离正在重重古拙木楼台的最高处,眼前须发尽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这支无名无派剑道的宗师。谁也不知道这位老者究竟叫什么名字,也许他都有上百岁了。岛上的人都要称他一声“师尊”。
唯有面对师尊时,龙离能有片刻的安宁,既不必再绷紧神经克制剑意,也不必承受他人惊异或害怕的眼光。虽然岛上的人无论长幼都是痴心侍剑,心性单纯的人,但若面对自己难以掌控甚至难以理解的力量,隔阂和畏惧,始终都是存在的。
老者手中,正是那一截大鱼头上折下来的断角。
骨角的根部与鱼头相连的地方,套着一只小小的铜环,浮刻海浪的花纹,铜环另一侧仍是骨质,短且尖,状如楔子,有断茬,半是不规则的锯齿状断裂,却也有两三处断口平滑,仿佛这跟骨头跟头骨相接的地方有裂缝,没有完全长好。
“这根骨角并非天生,是有人故意装上去的。在这些海豚还小的时候以骨刺钉进颅骨,长大后,骨角逐渐与头骨长在一起,但又不完全吻合,才会在断裂时形成这样的伤口。”龙离轻轻说道:“这些海豚,是有人从小驯养的。”
师尊默了半晌,说:“其实这世上并非没有能够豢养驾驭大鱼作战的种族。早在一千多年前,便有一个秀士自称‘海上骑鲸客’,他也并非全是幻想,应该是随商船出海时偶然见过这种骑着大鱼的人种。但这种族千年以前就该消失了,就算侥幸存活,也绝不会和青州大山里面的这些人扯上上任何关系。这个种族……根本就不是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