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剑身变得极其耀眼,金色和赤红交织从剑身的每一条细微纹路溢出,犹如岩浆在剑刃上汇集、奔流,转瞬覆盖了整柄剑。龙离仍在静止中,那火焰一般的剑意却兀自上溯,连这高大的少年整个人仿佛都站在一层金红的光华之中。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巨剑,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剑,暴烈而庄严的剑意在他的周身流转,几乎攫去了周遭所有的空气。陆槐儿和姬冼子都忍不住趴在地上,一股压力巨石般撞击在他们的胸口,压制他们的四肢,四周包围的刺客虽然还没有倒下脸色却已极其难看,运尽全力抵挡这山呼海啸般的重压,口鼻中却渐渐渗出鲜血。
海面上除了焚风再也没有人能听到别的声音,除了剑上的光辉再也没有别的色彩。剑意还在涌动,自龙离的身上重新缓缓注入长剑,然后他挥出了剑。
像金色的巨龙咆哮着穿入云层,对准大地喷出焚烧一切的烈火。没有人能形容那是怎样的火,只有周遭的一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焚风中绞杀,燃烧,粉碎。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看到了龙——如果这世间有龙的话。
此刻,甲板上就是地狱!
蛛丝,毒蛊,然后是刺客身上的鱼皮衣,一切都在灼热的剑风中燃烧,燃烧!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是不畏惧燃烧的。细小的甲虫爆着火花扬起向三四丈的高空,仿佛要向着太阳飞翔,那却只是死亡前的最后一段狂舞。
毛发烧焦的臭味弥散。龙离忽然喝道:“抓住虫师!”
那控制虫子的人身上已不再有新的虫子涌出,他自己却借着这片混乱飞快地向甲板边退去。“虫师”能在皮下和血液中养虫饲蛊,在青州丛林里也是极其难得的人物,对天赋和勤奋要求极高,据说每一个的价值都能超过与自身等重的黄金。即使在九楼杀手中也绝对是极其珍贵的资源!
姬冼子咬住牙,顶着巨大的剑压弹起身体,像一柄剑一样射出去。同时他的“妾”刺出,在空中闪电般弹动八下,每一下较之前的一下偏离一分,八声刺响几乎是在同一瞬发出,刺破焚风与烈火而去。那“虫师”身体本在飞退,双侧肩头、臂弯、手腕和脚踝“蓬”地散出小小血雾,姬冼子也已掠到他的眼前,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面门正中,这人牙床立即整个凹陷下去,身体一软向前跪坐在甲板上。
就在他矮身坐下去的一瞬间,凌厉的剑意自他头顶不足三寸削过。空气中有一瞬间完全的寂静,接着,穿着鱼皮水靠的人一个一个扭曲着倒下去。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在挟着火焰的剑风中烧得支离破碎,几乎已是****的,露出来的皮肤上纹着奇特的青色花纹。这是青州那边的传统。
终于都死了。龙离刚向被打掉一嘴牙齿的“虫师”走过去两步,眼前陡然一暗,陆槐儿就指着他身后的天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
龙离猛地回身。半空中太阳已完全被遮挡,一条巨大狭长的裂口撕开在天幕中,仿佛一张黑洞洞巨兽的嘴,在里面全然的黑暗中间,一双细长以白色绷带包裹的手缓缓变幻着奇异的手势。甲板上的尸体动了,自每具尸体背后的纹身发出绿色暗沉的微光,墨绿的印迹游走纹身的每一寸。而尸体就像给这纹身吊起来,由一只只看不见的大手攫住,缓缓拉进漆黑的裂口中去。
龙离踏出一步,裂口中的一只手忽然平平展开,就像有一只巨大手掌隔空按在龙离的胸口,掌心中沁凉的死意渗进衣襟,沁入肌骨,心脏随之爆发一阵极不正常的狂跳。有那么一瞬间龙离怀疑自己的心脏就要爆开变成一滩血浆。那手却忽然像给灼伤一样缩了回去。它的确给不知什么东西灼伤了,白色的绷带翻卷变黄,底下冒出青烟。但这时甲板上已经一具杀手的尸体都不剩下,全部吞入了那半空的大口里。
裂口缓缓合拢,阳光重新普照,仿佛一切从没发生过,除了一具同伴的干瘪尸体,和九层楼的虫师跪在甲板上。
姬冼子重重的一下将他的牙床完全打碎。青州的死士行事极端决绝,往往在牙齿下暗藏毒丸,一旦任务失败立即咬破毒丸,绝不给敌人留下审问用刑的机会。这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姬冼子这一下就是为了防止他自尽。那人蛊虫在对付龙离时用得一干二净,忘了给自己留一只,此刻果然无法,目光中充满不甘的恨意,看着自己同伴的尸体一具具消失。
龙离还剑入鞘,走到他面前,说道:“那绝不是青州能有的手法,‘九层楼’一向独来独往,什么时候开始与人合作?”
“合作?”那人忽然咧开一张牙床碎裂,满是血污的嘴,那是一个极难看冰冷的笑意:“别提合作,我们连给他提鞋也不配。能得到他的垂青,是我们的殊荣。”
龙离和姬冼子都有些惊讶。“九层楼”神通广大,行踪诡秘,连青州的驻军也奈何不了,一向眼高于顶,将他人视为死物,竟然甘心给人洗地扫场,犬马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将自己最精锐的力量都折进去。
那人继续喃喃道:“你们不曾见到那样的力量……如若见到,你们也会心甘情愿地跪下来,亲吻他的脚。”他忽然仰起头,高举起血淋淋的双臂,呼喊道:“可惜这样伟大的神迹,我无法亲眼看到。”话音刚落,他的嘴里和眼眶里都冒出青碧色的火焰,一把青绿色的,熊熊的烈火在他的身体里面燃烧,从里向外,火焰烧穿皮肤钻出来,发出吱吱的声音。皮肉烧焦的臭味顿时四散开来,姬冼子和陆槐儿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来。
那人没有发出半声尖叫和呻吟,脸像融化一样扭曲了,却还挂着诡异的笑意,低吟道:“他……来接我了”火焰“轰”地一蹿,将他整个吞没,须臾,碧绿的火焰逐渐熄灭,地上只余下一小撮灰烬。
陆槐儿还缩在地上哆嗦,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胆子不算小,但这一天之内遇到的种种异象简直要吓得他精神失常。天生剑胎的可怕剑力,飘飞的毒丝和虫蛊,以及那诡异到极点的天之裂和搬尸之术,千里之外,真有人以这可怕的业火将人烧成灰烬?这每一样都快要让他神智彻底分裂。
龙离走到大船的鷁首,向下张望。海浪重又恢复柔和,血迹也早不见踪影,却有两三布满绿痕的长骨剑漂浮在海面上。那是之前九层楼杀手骑乘的巨鱼留下的。龙离淡淡吩咐道:“将这些骨角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