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言来到忘川之滨。忘川两岸的芦苇郁郁葱葱的,整个忘川宽阔茫茫,两涘渚崖笼罩在淡烟疏霭中。今天确实还算清朗,可能这个时候渡河的魂灵比较少吧!异言喜欢到忘川看各种魂灵,在这里他可以看到真实的人性。渡过忘川,尘世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爱恨情仇,功名荣华,都会被遗忘。异言喜欢到这里思索,况且这里有他的老朋友,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同他探讨。
忘川之滨的高崖上,有三块巨石。中为论道石,左为三生溯忆石,右为善恶照鉴石。这里居住着一位老者,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他自称忘川居士。
异言低头思索着,面部的肌肉被脑海的问题困惑得紧绷,眼神仿佛幽邃的夜空。
居士见他这样子,心下会意,知道他有新的想法了。“异言,你在想什么呢?脸都拉成苦瓜了!”居士打趣地问道。
异言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在这呢?”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呢?快说说你在想什么。”
“人在某些时候的表现让我很是不解,甚至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哦,愿闻其详。”
“古代历史关于君臣关系的记载,有种说法叫做功高震主。数千年的历史,史册的累积也算是汗牛充栋了,虽说读史使人明智,却鲜有人能真正从历史教训中习取智慧。因此,历史的悲剧总是频频重演。贤臣良将总是坚贞不二乃至愚蠢的忠,上古楚国的三闾大夫,宁遭流放也不远随世浑沌;韩信本可分裂天下,鼎足而据,而以忠义报汉王,终死于妇人之手;更别说千古烈烈的大将军岳飞了,哎!每念及此,我未尝不喟然郁郁啊!对于这些人,忠高于生命,忠就是信仰;拼着一腔忠心,他们激发出全身的激情,智慧和力量,克难克险铸就卓越的功勋。然而,就在他们怀着赤诚,保家卫土,富国利民,鞠躬尽瘁地付出时,君王看到他们喜人的成绩却高兴不起来,而是心生疑惧,弄些莫须有的罪名,夺权,流放,下狱乃至处决。贤臣良将们呢?他们竟天真地相信是小人作祟,君王会有清醒的时候,甚至愚蠢地认为,凭自己一死可以唤醒君王。最终,君王自毁长城,吴王夫差杀伍子胥,越王勾践诛大夫文仲,吴越终究云烟一梦,诸如此不一而足。”
“嗯,你这么说倒也确实如是。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悲剧的呢?”
“人性的元恶——贪婪、自私、傲慢冷酷、自以为是和猜疑等丑恶本性。人是丛林法则的产物,这些丑恶本性正是丛林的野蛮。数千年的文明是如此脆弱,文明对人性的滋养远远不够,人还是不能克服野蛮的习性。面对权力、财富、浮名和声色之娱,这种野蛮本性总是会占上风,生命的价值总是会逊色,生命被视如草芥,生命被残酷地蹂躏。上古春秋战国五百余年,臣弑君子弑父犹如家常便饭;近古明清两代,宫廷内斗不亚于沙场血战,人性的阴狠愈演愈烈。所谓功高震主就更别说了,最好不要去建立卓越功勋,意图建立功勋意味着意图谋反;所以这两代人的奴性最盛,为官为僚者最厚黑。你说,这历史告诉我们,能建立卓越功勋的贤臣良将必是至忠至诚的人,没有这份至忠至诚他们也建不了功勋,他们的人格绝对是有保证的,又怎么会去谋反呢!所有的谋反都是猜忌所致,后世不但不吸取教训反而以为榜样,草芥生命。”
居士笑了笑。“历史有其复杂性。杀贤诛良,夺权弑亲的多有明主,勾践是一代英雄,卧薪尝胆未尝不令人动容,唐太宗杀兄弟夺位终究还是一代圣主。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是的,历史是复杂的。贤明的君王,他有识人慧眼,他有用人之法,他也有一定的信任和宽容。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对权力的执着,对江山财富的不舍,有时候甚至低头认错的勇气都没有。绝大多数登上高位的人,都会很自负,高位重权冲昏他们的头脑,迷信自己的意志,自恋地以为自己就是神明的化身。因此,他们容不得冒犯。这种自恋的情绪,太过放大自己,最终藐视其他生命。”
“那么,你认为,如果君王敬畏生命,他就可以稍微克服野蛮本性?”
“或许可以这样说。毕竟,人类文明的可贵之处正是认识到自我生命的伟大,人是会思考的芦苇,脆弱却比宇宙还伟大,这是生命的伟大。敬畏生命,保护生命是人类普遍的追求;纵观历史,确实不嗜杀人的人能成为真正的王;蓄意杀人,牟利杀人,这样的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意识到生命的伟大与可贵,这个善恶照鉴石就可以撤去了。”居士拍了拍右边的石头,接着说:“人总会成为情绪的奴隶。情绪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情绪可以是火,它能使身处冰冷境遇中的人充满热情;情绪也可能是迷魂汤,一旦喝了这迷魂汤,再理智的人也会变得疯狂;情绪这东西呀!它可以改变人的性格,它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它可以让颓废的人振作,它也会让活泼的人消沉。情绪就像上帝的魔力,凡受情绪控制的人往往会突破往常的界限。诗人受到强烈的情绪冲击,会不自觉地吟诵出美妙的句子;乐师受到情绪的灌注,真不知道会从他指尖流出怎样的音流;温柔的人受了情绪摆布,他可能会比豺狼凶残。
情绪不会凭空产生,只有人受到刺激时,情绪才会突然发作。但是,刺激随时可能发生的,人的生活充满了变数,变与不变都可能产生刺激。如果刺激被利用,刺激得恰是时候,那么再理智的人也难免被情绪控制。或是医生用情绪来治病,或是奸险小人用情绪来杀人。当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七情六欲被刺激时,情绪就会爆发出各种力量。
君王有他的恐惧,他恐惧背叛,一旦比他聪明的人背叛,局面是很难掌控的。再伟大理智的君王,如果总是有人刺激他心里的这颗情绪种子,他最终还是会做出蠢事的。一旦种子萌芽,贤臣良将的功绩只会是醴泉沃土,催生情绪的生长。”
“那么,人就这样可怜地任由情绪支配?人就不能成为情绪的主人?是呀,要做情绪的主人,真是说的轻巧,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如果没有了情绪,人的生活将会变得非常平淡。文明为什么会进步,许多情况下,进步都是被迫的,遭遇灾祸,忍受痛苦,发奋而为,于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许多伟大的人都是被情绪控制的人,贤臣良将就是被一腔赤忠的情绪控制,爱国爱民;只有疯狂地从事某项工作,才能在这项工作上取得突破性的成就。对于常人而言,如果能适度收敛自己的情绪,不论遭遇什么样的境况,不至于消沉抑郁,也不至于狂热冲动,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
“哼!你觉得情绪能够得到适当控制吗?情绪完全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极难掌控。”异言激动地嚷起来。
“如你所说,情绪始终是好与坏并存的,没有好的情绪,没有坏的情绪。”居士只是沉默着,异言叹了口气,接着说:“算了,还是别抓着情绪不放了。”
“好吧!我想你读过《孙子兵法》吧?”
“你想讨论什么?”
“我记得《谋攻篇》里这么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是有这么一说,这是孙子认为作战的最高境界。”
“嘿嘿!”居士狡黠地笑了笑。“我要说的是,这段话简言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能达到不战而战的效果,这就是珍惜生命,敬畏生命的态度。
任何人都会有心理上的弱点,这些弱点正是源于他内心被压抑的七情六欲。如果能够准确地认识到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心理弱点,巧妙地使用攻心之术,刺激这些潜在的情感,最终就会让情绪的野马飞奔起来。”
“哎!停!停!停!”异言叫了起来,挥摆着右手示意停止。“怎么又扯到情绪了!”
“别激动嘛!我的朋友。”居士气定神闲地说道。“人的心理状态有自觉和不自觉,或者说有意识和无意识,我更喜欢前一种说法。当人处于自觉状态下时,也就是它能够自觉地处理内心压抑的情感,那么他是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的;自觉的人就像一个理智的军师,对方设下计谋,他能反过来将计就计。自觉的确是个宝贝,自觉者必是智者,自觉者必不为外物所惑,也不为内心所惑,自觉者乃是自胜的人。”居士悠闲地看着异言,问道:“自觉者可以是情绪的主人吗?”
“你说的非常对,我的朋友。虽然你还没说清楚怎样才能做到自觉,不过你说的自胜确实非常不错。”异言面露喜色。“所谓:胜人者力,自胜者强。以力胜人者,霸;以德服人者,王;德与力兼胜者,当为圣!”异言怀着一种轻松地心情,自胜乃是自觉的一种表现。历史上还是有这样的人的,中古史上最为人称道的唐太宗也算差强人意了吧!
——《野马,尘埃》
推行霸道其实与强盗并无二致,霸道本质就是丛林法则,力量决定一切。然而,丛林法则不是生命发展延续的根本之道,尤其是对于智慧生物而言,就必须跳出丛林法则寻找更高的进化方式。
恐龙在地球上存活了一亿六千万年左右,而人类的历史最多也就四百万年。恐龙终究还是灭绝了,所有曾身处食物链顶端的霸主都一样,灭绝了;丛林法则可以成就一时的巨无霸,却无法持续这种霸主地位。所有在丛林法则下进化而来的巨无霸生物,最终都逃不开沦落为环境奴隶的命运。人类起初也是环境的奴隶,也正是环境的演化使人类脱颖而出,成为地球上新一任的霸主。人类自诩是神派遣来统治这个世界的,那么人类就应该有所不同才是。
我不知道是恐龙幸运还是人类幸运。如果说恐龙幸运的话,的确,它们在这颗星球上称霸了这么久,才碰上那一颗该死的小行星,然后稀里糊涂地彻底灭绝了。如果说人类幸运的话,人类也确实幸运,人类只用短短四百万年的时间就演化出了智慧与文明;如今,人类靠着智慧和文明,上天入地,改变环境,真算得上是无所不能了。试想,如果照这样演化下去,再过一亿六千万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恐怕即使地球爆炸了,也奈何不了人类这群生物。如此看来,如果人类不玩自我毁灭的游戏,人类的未来还是充满光明的;毕竟,凭借现有的技术条件,已经没有小行星可以毁灭人类了,人类可以在小行星到达地球之前就把它干掉。
天外的灾祸看上去很遥远了,距离太阳的毁灭还有四十亿年;就算是银河系与仙女星系碰撞,引力错位什么的导致灾难,也还是有将近四十亿年。人类在这颗星球上有足够的时间发展文明。四十亿年,生命从无到有在这颗星球上产生并繁衍,历经数次大灭绝,终于成就了人类这一奇特的物种。人类有思想,有意识,能够主动地通过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不断地改造这颗星球,适应这颗星球。环境自然引发的灾难不再可能会灭绝人类,除非人类毫无节制地破坏环境。四十亿年,漫长得就像永恒!就算和永恒的时间比较下来,四十亿年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我们也不必悲观,毕竟这一瞬间真的很长很长。人类完全可以放放心心地大睡一觉,睡醒了精神饱满地发展也来得及。
抬头仰望星空,那里有真正值得人类关注的东西。每一个被星空吸引的人,或许都有过遨游星空,然后碰上个外星人的幻想吧!如果真有外星文明的话,真有如传闻那样强大而神秘的天外来客,那么真正能毁灭人类的似乎只有人类自己和天外来客了。人类该如何面对自己和天外来客呢?
不妨先来谈谈人类的一种情怀与心理——族群情怀与排外心理。族群情怀与排外心理其实就是一个事物的两个表现,强烈的族群情怀很自然地会表现出强烈的排外心理。人类至今没有脱去这样一种从森林里带来的本性,走到哪里都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归属,有着相同归属感的人聚在一起就形成了族群。
起先,在丛林里求生的人类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必须成群结队地出去觅食;成群结队地占领一个地区,不同的群体划定了不同的地区;群体之间划清界限,各自守护,互不侵犯。慢慢地,一个个群体定居一方,从采集狩猎到种植驯化,一方水土化育一方人,积累起了文明;有了文明,有了领袖,就有了民,有了民族。从更广阔的地域去看,全球各地的环境差异很大,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不同的种族,以肤色划分至少就出现了白色、黄色和黑色三个大种群。最初从森林里的大树上下来时,人类都是猿猴,历经四百万年的迁徙演化,人类不可避免地打上环境的烙印,环境把人类划分为不同的种群,聚居把种群划分为不同的民族,水土培育了不同的文化。
人类的族群心理是很强烈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族群能够持日益强大并持续地续繁衍下去。因此,存种续种是一桩神圣的使命。从血缘上看,种群的划分典型的是姓氏与民族。姓氏是文明的产物,最初为了纪念古老时代伟大的领袖,他的后嗣就会以他的名,以他的封地,以他的职位等等取一个姓氏,以此表明自己是那伟大领袖的传人。姓氏是血缘关系的证据,两个同姓的人相见,虽然家隔万里,为了表示亲近,同一归属,常会说这样一句话:“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人。”民族多半会有自己的图腾,他们视图腾为自己的先祖或者守护神。同姓氏一样,同一民族的人也有共同的先祖,他们都留着同样的血,华夏民族就视上古时代的炎黄至夏禹时代的诸多领袖为先祖,炎黄至夏禹有着共同的价值传承,终于建立起统一的国家。东方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只要说自己是华夏后裔,他就有了归属感。
为什么我们要说族群心理呢?自从人类意识到自己是人,与野兽草木有别之后,就对一个问题长久地感到困惑。人类的本性是什么?是善还是恶?善与恶的争论持续了数千年,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现在看来,《圣经》文化下的世界相信恶是人类的本性,华夏文化下的世界更愿意接收人性本善,这两个文化体系很典型。《圣经》通过创世纪讲述了人类的原罪,这些原罪的表现恰好就是自私、贪婪、阴暗和血腥等人类的表现。后来通过摩西的法典,基督的教诲,人类走上了赎罪之路。华夏文化的一部经典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善只是一颗种子,养不教父之过,养不教善也会变成恶,所以在华夏文化看来,尊师重教是非常神圣的。这种思想不断地发展,人们相信即使像野兽般的蛮夷,通过教化最终也能知礼明义。这两种体系出发点虽然不同,最终落脚点却是一样的,所谓殊途同归,二者都使人类文明向前发展了数千年。
善与恶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在人还不足以是人之前,人是不知善与恶的。想知道人类的本性是什么,就要看人从哪里来。人是丛林的产物,所以人会有族群心理,以族群为基础就会有排外心理,这都是最初的求生本能。人类有了文明之后更是以家族姓氏,民族血缘强化了这种心理,同样也是出于生存的需要。然而这个东西迟早是要放下的,甚至可以说,人类想要持续地繁衍下去,这种东西就必须放下。人何以为人?就是因为人类认识到自己与早先丛林里的同伴有所不同,人类不会再任凭自然排布,人类有了思想。人类靠思想来生存而不是靠丛林法则生存。
中国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岂不知这句话引发的猜忌与排斥,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从某个村落里走出来的人。他与同村之人站一起看外村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姓之人站一起看外姓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乡县之人站一起看外乡县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州省之人看外州省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民族之人站一起看外民族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国之人看外国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他与同肤色之人看别肤色之人,便觉得是非我族类。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地方主义者,出现了民族主义者,出现了种族主义者,但凡非我族类,视为妖魔,视为禽畜,视为不洁。族群心理不过是宣示了自己的脆弱而已,因为他没有同伴就不能面对世界。想想吧,这是多么可笑!如果有一天,从天空飞来一群生物,那时候人类还会不会彼此视为非我族类?还会不会相互赶尽迫害,赶尽杀绝?
人类有数千年的文明。数千年而已!相比较恐龙称霸世界的一亿六千万年,相比这颗星球的四十多亿年,短暂得微不足道。如果把地球的历史压缩为二十四小时,人类连一秒钟也没有。太短暂了!这点文明积累的滋润不足以使人类放下狭隘的族群心理,不足以使人类敬畏生命的奇迹,不足以使人类自胜自强。
读史使人明智,只有正真地了解才能有所作为,只有真正地向历史学习,人类才能自胜自强!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摘自:司马迁——《史记·秦楚之际月表》
两千多年前,那时候人类各大文明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轴心时代。那是一个遭透的时代,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地中海沿岸,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中亚和印度河流域以及东亚的黄河长江流域,所有的农业文明都先后陷入了悲惨的混乱之中。战争,掠夺,杀戮,流浪就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在这个主题之下,人类开始了生命与意义的思索。人为什么要活着?生命的本质是什么?苦难是什么,幸福是什么?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天地万物的关系如何?人该如何处理天地万物的关系?许许多多的哲学主题被反复讨论,历经数百年的自由大辩论,终于奠定了人类文明的思想基础。因而,那个时代又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稍烧阅读历史文献,我们就会深刻地感受到文明的疼痛。轴心时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时代,轴心时代的文明都是用鲜血浇铸起来的。华夏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就生活在华夏文明轴心时代的末期,一部学究天人的煌煌巨著《史记》向后人讲述了华夏轴心时代的壮丽。伴随着“统一”这个恢弘的历史主题,那个时代用血和泪培育了绵延两千年的华夏文明。就在这个时代,驾驶着名为“吉亨”的飞船,一群天外的客人造访了地球。
历经千年万年,银河里的恒星熄灭了,又点亮了。茫茫黑暗,莹莹星辰,谁又会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银河系中,距离银心二到三万光年的区域,被称作银河生命带。浩瀚的星河中生命虽然是一个奇迹,但在如沙的星辰世界里,产生几颗能孕育生命的行星也并非不可能。银河生命带上,恰好处在太阳对面的区域,那边机缘巧合,出现了若干孕育生命的星球,而且比太阳系生命早了数亿年演化出智慧生命。隔河遥望,境遇不同,对岸星球的“人类”发展了数亿年,历经沧海桑田,历经一次又一次的超越,他们已经能够自由驰骋于星际之间。星际探险是许多人热衷的活动,毕竟,任何星球都有命定的一天,寻找新的家园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征途。名为吉亨的飞船怀揣这样的使命,已经在银河系中游荡了很久。伟大的船长荀天赐,带领着船员来到距离太阳系七千五百光年的南十字星座的宝石箱。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一艘飞船的残骸,虽然没有拯救下任何生命(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得到了不少数据和宝贝。
据飞船残骸继承过来的数据得知,七千多光年外有一颗年轻的恒星,该恒星旗下有八颗大行星,一颗矮行星,其中第四颗行星与第五颗行星之间有一个小行星带。第三颗行星是一颗蓝色星球,星球上大部分是海洋,那是一颗充满生机的星球,植被茂密,生物种类繁多,没有文明的痕迹。更加可喜的是,那颗星球所属的恒星与其相邻的恒星最近的也在四光年外,那一带的空间非常干净,遭遇大质量星体碰撞的几率极低。
获取此信息后,荀天赐欣喜若狂,立刻率领吉亨全体船员向该星球驶去。历经数十年的航行和空间跳跃之后,吉亨终于来到了地球人的家园——太阳系。荀天赐一行的确被震撼了,这个星系太难得了。除了第三颗行星是天然的生命摇篮外,第四颗行星,第五颗和第六颗行星的几颗卫星稍加改造之后也适合生命生存。
吉亨在水星轨道上抛锚,以便充分吸收太阳的能量,荀天赐则带领助手和科考人员驾驶小型登陆艇登陆蓝色星球。出乎预料,他们在平流层绕着星球隐形飞行考察地貌时,看到了奇特的景象——文明的痕迹——农田、聚落、城市、建筑以及四通八达的交通网。这颗星球上,形形色色的“人”正在从事生产经营活动。这些生物长得和荀天赐他们一样,这完全就是数亿年前荀天赐的先祖们生活画面的再现。看到这样的景象,荀天赐的欢喜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依据星际文明公约,凡是在银河系中发现有文明的星球,高等文明不得奴役殖民低等文明。因此,这颗星球荀天赐也不能据为己有了,当然也就不能迁移民众过来发展了。然而,无论如何,他们要了解该星球的文明程度。
荀天赐决定先行考察大陆东岸的文明,这个文明与其他几个比较起来似乎被封闭在了东岸——该区域向北是荒芜寒冷的草原沼泽,向东和向南都是汪洋大海,向西却被星球上最高大的山系高原阻断,西北有个缺口却是沙漠戈壁。
经国两个月的考察,他们发现这里的文明非常低级,他们刚从石器时代走出来,文字的出现也只有千余年的时间,而他们自称是华夏文明或者中国。历史告诉荀天赐,这里的人生活很痛苦,他们已经经历了五百余年的战乱。纵观百年历史,出现下面一组惊人的数字。
惠文君,七年,战魏,斩首八万(前331年)
惠文王,七年,破魏赵韩,斩首八万二千(前318年)
惠文王,十三年,战楚,斩首八万(前313年)
武王,四年,拔宜阳,斩首六万(前307年)
昭王,六年,伐楚,斩首二万(前301年)
昭王,九年,攻楚,斩首五万(前298年)
昭王,十四年,败韩魏,斩首十四万(前293年)
昭王,廿七年,攻赵,斩首二万(前280年)
昭王,三十二年,败韩,斩首四万(前275年)
昭王,三十三年,攻魏,斩首四万(前274年)
昭王,三十四年,败魏,斩首十三万;败赵,溺死二万(前273年)
昭王,四十七年,与赵战长平,坑杀四十余万(前260年)
昭王,五十一年,攻韩,斩首四万;攻赵,杀及俘计九万(前256年)
今秦王,二年,攻魏,斩首三万(前244年)
今秦王,十三年,战赵,斩首十万(前234年)
除去这些记录,外加另外六国之间的混战杀戮,几乎每年都会有大小不一的战争,战争中被屠戮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文明国度,如此大规模的杀戮,荀天赐感到无比震惊和愤怒,他决定去会会秦王。
当下正值秦王即位弟十八年,去年秦王已经灭了韩国,如今,秦王已经计定灭赵。秦王要灭赵的消息自然传到了赵国,赵国的君臣乱成一锅粥,想方设法寻求计策对抗秦国。然而,如今东方六国又哪来实力对抗秦国呢?
赵国的都城邯郸,侠客寒已经下定决心前赴秦都咸阳。寒习武二十余年,剑术已臻炉火纯青的,他决定到咸阳伺机刺杀秦王。作为一介武夫,寒的想法或许过于天真,他认为只要刺杀了秦王就能阻止秦国灭赵;然而,目睹了赵王自毁长城的昏庸,他对赵国统治阶层早就失去了信心,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刺杀秦王,希望可以拯救自己的国家。
荀天赐则装扮成谋士前往咸阳。前往咸阳的途中,荀天赐碰上了寒。“壮士,请问去咸阳的路怎么走?”荀天赐问寒,他打量着这位壮士。
荀天赐来自高级文明,超俗气质是伪装不能掩饰的,加之身形高大,肤白如玉,寒差点没惊呼天人。“先生去咸阳做什么?我看你也是从赵国来的吧!”
“先生好眼力,在下正是自赵国来。去咸阳嘛,自然是面见秦王。”
“哼,面见秦王。难不成见赵国就要灭国,先去投奔秦王?我看先生也是饱学之人,又怎不知去咸阳的路?”
“壮士难道不是去投奔秦王?要不就是去刺杀秦王?”
一股杀气骤起,寒警觉地看着荀天赐。“先生,如果你是赵人,请注意你的言行!”
荀天赐大笑。“先生真是义士!我不是去投奔秦王的。如果先生要刺杀秦王,如你这般,何时能亲近秦王呢?不如与我同行吧!”
“若先生肯助我,寒愿为牛马驱策。”寒立即躬身下拜。
于是,寒成为了荀天赐的贴身侍卫,他们一起来到了秦都咸阳,面见秦王。
“先生来我大秦有何指教?”秦王问荀天赐。
“为大王统一天下,出谋划策。”
“先生哪里人?”
“赵人。”
“请问先生所学?”
“曾从学先伯父荀子,后又拜鬼谷先生为师。”
“原来是荀子与鬼谷子的传人,失敬!”秦王赐座。接着问寒:“那么这位壮士呢?”
“听闻大王寝食难安,日夜忧惧刺客行刺,我特地请了我的至交好友寒,前来护卫大王的安全。”荀天赐立刻替寒回话。
秦王脸色变得很难看,怒道:“我大秦的王宫岂是刺客随意进出之地!我看你们也是来刺杀寡人的吧?”
“哈哈哈哈!原来堂堂大秦之王竟害怕刺客至此,我等本欲相助大王,不料遭遇这般恶意猜忌,委实心寒。荀某这就离开咸阳!”荀天赐和寒转身就走。
“先生请留步!明日寡人单独召见先生,以赔不是。”
荀天赐及寒深深一拜,退出大殿。
次日,秦王找见了荀天赐及寒。
“如今,韩国已灭,寡人欲一统天下,不知下一步当如何?”秦王试探地问。
“大王为什么要统一天下?”
“为什么?”秦王对这个问题感到好笑。“自平王东徙洛,先祖襄公列为诸侯,至今五百余年。诸侯割据,互相征伐,百姓苦不堪言。天下诸侯不思一统,只求争霸,二百余年来,七国并立。七国之间已然是风俗有别,文字成异,钱币度量不一。如此下去,五帝三王传承下来的华夏文明迟早要分崩离析,寡人所做的是传承守护华夏文明,建立起大一统的万世帝国。”
“大王果有大志!臣听闻六国之人,称秦国乃虎狼之国。自惠文王以来,百年间,近二百万六国之人亡于秦国铁骑,六国人仇秦已经很深了!对此,大王作何打算?”
“杀戮有的时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天下分裂已经五百多年,先生考虑过为什么会这么久吗?五百年来大小诸侯不断追求势力均衡,企图在均衡中慢慢壮大自身实力。春秋无义战!大国争霸中原,守着一套陈旧迂腐的礼仪,不思一统天下。先祖穆公也曾称霸诸侯,然而至献、孝时,山东六国联兵欲分秦。值此危难之际,孝公用商君变法,移风易俗,富民强国。秦人久居西陲,地处偏僻,更赖山东诸国向来轻视秦国,因而得有二十余年喘息之机,才使国力逐步提升。当时,三晋有魏,东有强齐,南有富楚,此三国本都有一统天下之利,然其国君无志,蝇营狗苟,终日只思一城一池之利,谋求诸侯均衡。我大秦自孝公后,惠文、武、昭襄三代续志,东出拓土,疲惫诸侯。尤其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天下分裂已久,各国风俗根深蒂固。天下有秦人、齐人、赵人、燕人、楚人、韩人和魏人之别。数百年来,六国之人尤其排斥秦人,非我族类,其心可诛。儒家的大师孟轲曾说,不嗜杀人者可得天下,可惜在这个时代不适用。诸国之人早已养成根深蒂固的族群心理,王道德政不足以化解他们的心结。如此,想要统一天下就只能选择武力制服!先统一疆土,再统一人心。数百年来诸侯割据,力争均衡,统一何其艰难。先王用张仪之辈,远交近攻,疲惫诸侯,配以武力攻伐,彻底摧毁诸国的战斗力,才有寡人今日之便利。试想,三十年前,武安君白起不坑杀赵国四十万将士,如今会是何等局面!先王和寡人都只能选择杀戮!你去看看曾经韩国土地上的那些人,从新郑被攻破之日起,他们无时不想着复国,不想着推翻寡人。面对阻挡寡人统一天下的人,寡人又岂会手下留情!至于什么仁政王道,还是待寡人统一天下之后,留给后世君王去做吧。”
“大王愿背负万世罪名,真是良苦用心!请受天赐一拜!”荀天赐起身对秦王躬身下拜。
“好一个良苦用心,是残酷!想必先生也明白一统之深意。天下一日不统一,则一日不得安宁。”
“统一之深意又岂止是安宁二字。”荀天赐心想。
寒听了秦王的一番自白,思想也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王一统天下之志真是苦心孤诣!”荀天赐说道,“臣在此恳请大王,攻打剩下的五国时,能避免杀戮就避免杀戮,尽可能以今日之大义安抚六国民众。”
秦王狡黠地对着荀天赐笑了笑。“那要看先生怎么谋划了!请问先生,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王不是已经定了么?”
“哦?先生还能读懂寡人的心思不成?”
“依臣之见,大王当先灭赵。当前,五国之中北有赵,中有魏,南有楚与秦接壤。从地理上看,秦赵之见并无天险阻断,而秦楚之间有秦岭隔断。若灭楚,则赵自后方偷袭,咸阳必危;若灭赵,楚国山高路远,秦国易守难攻。因此,楚赵之间当选赵。再看魏国,大王若灭魏,则赵、齐、楚三国自危,势必联合而对大王成夹击之势,虽说六国已然势力大损,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这个寡人明白了,灭赵之后灭魏或者灭燕,然后灭齐再灭楚?”
“大王英明!”
“若寡人统一天下后,先生有何策略以安天下呢?”
“如大王所言,统一之难,难在习俗文化。天下诸侯本周天子所分封,天下诸侯本都是传承华夏文明,时至今日,诸侯间钱币不一,文字书写不一,器具度量不一,如果任由这种现象发展先去,早晚一天华夏文明要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因此,臣认为大王统一天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统一国家制度。天下人写天下人能辨识的字,天下人用天下人能接受的钱币,天下人使用相同的度量标准,书同文,车同轨,此所谓大同。”
“好,好,好!”秦王听后大喜。“先生所言,正合寡人之意。”
“大王,统一制度不难,前有商君变法可资借鉴。难就难在统一人心啊!大王虽灭六国,但六国人心中早就种下族群情怀,这不是杀戮可以解决的。天下之人皆是炎黄子孙,当年穆公称霸西戎,至今西戎与秦人不分你我。大王亦当借鉴穆公之事,化解六国人的心结,否则就算杀了他们那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死,这百余年来的杀业已经足够惨痛了!”
“嗯!”秦王陷入深思。“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就算寡人愿意放下所有芥蒂,大秦的子民,六国的子民未必放得下。寡人会尽力而为!统一天下却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荀天赐转向寒。“寒,想必你现在也知道大王的苦心了,大王的安危就托付于你了。”
“如大王不弃,寒愿助大王实现统一夙愿。”寒虽然口上这么说,但心中却计较好了。一旦秦王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赵人,寒还是会将其刺死的。
秦王答应了寒做他的御前侍卫。荀天赐也决定走了,毕竟他不是真来做谋士的,他还有很多研究要去完成。
第二年,秦王发兵灭赵。大军在赵都邯郸城外五里下寨,秦王先礼后兵,派说客进城劝降,晓以华夏文明统一大义。赵人眼见山河破碎,都城将破,哪里还听得进去,他们把秦王的说客全部斩杀从城上扔了下来,决意死守邯郸。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生是赵人,死做赵鬼。秦王大怒,下令攻城,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秦军死伤无数,终于拿下邯郸,生擒赵王迁。
秦王自从和荀天赐的一番交谈后,又思当年大舜时有东夷、华夏和三苗割裂天下,舜歌南风,以圣德薰化万民,终于统一了天下。攻下邯郸后,秦王把所有邯郸遗民召集起来,又是一番演说劝慰,然而赵人眼中只有仇恨。秦王终于再一次被激怒,下令屠城。
荀天赐他们当时正在研究希伯来文明,听说秦王攻打邯郸,立刻赶来东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找到秦王时,秦王也是命在旦夕。原来秦王屠城,文臣武将劝说不住,悲剧终是难避免。寒深感绝望,便刺杀了秦王,还好一剑刺偏,秦王没有立死。寒却被秦王的其他侍卫乱剑砍死。荀天赐他们从天而降,用高科技手段救回了秦王,寒却永远失去了。
荀天赐对秦王说:“大王,统一之路艰难险阻,请珍重!”说完,一束光把荀天赐和寒都摄走了。秦王自此以为自己遇到神仙,种下追求长生不死的心魔。
荀天赐还记得寒曾说他有一个孩子,他的女人已经带着孩子去了齐国,有玉佩作为信物。荀天赐一番周折后找到了寒的孩子,寒的女人听说寒已死,便把孩子托给荀天赐,自刎了。荀天赐感慨不已,初级文明对他来说曾经是遥远的历史,高级文明里哪有这么轻贱生命的。此番经历,他不愿再看这些逃不开,挥不去的文明之痛,带着吉亨飞船离开了太阳系。
时光飞逝而去,星河之中游荡,高速飞行产生了巨额的时间债,星际探险者们获得了常人未有的时间。
秦王统一华夏的故事,已经成了古老的历史和传说——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往事了。两千多个春秋过去了,历史告诉我们,秦王成了秦始皇。虽然秦始皇是千古一帝,但是他注定是个悲剧的帝王,他死后他的万世帝国很快就覆灭了。曾经的六国遗民,其实也挺安分的,毕竟他们经历了这么久的乱世,他们渴望有一位如千年前的文武周王那样的仁君圣主。然而,胡亥这个弑兄篡位的二世皇帝实在胡作非为,华夏人民只能再一次为幸福流血。大泽乡树起第一面起义的旗帜,追念着可能成为仁君圣主的公子扶苏,拔出了推翻“暴秦”的第一剑。当然,战乱分裂不会太久,华夏人民早就打累了,短短几年后,一位庶民出生的皇帝建立起了长达四百年的汉帝国,这四百年里华夏轴心文明彻底打稳了根基。
两千多年过去了,历史不断地积淀,文明不断地推进。人类不断地进步,就像奴隶社会——完全无视人权——必然会过渡到封建****社会——人们获得一部分人权,生存和接受教育等——然后再到民主社会——人们获得较为充分的人权,日益增加的自由,往昔的血和泪洒落在这颗星球上,滋润出朵朵文明之花。
两千多年来,杀戮,糟践生命的悲剧从未停止过,但人类文明前进的脚步也从未停止过。什么叫做文明的进步?那就是人性的不断觉醒。什么叫做人性?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人性,但我知道人凭之以为人的东西叫做人性。《圣经·创世纪》形象地记载了人成为真正人的故事,亚当夏娃吃了第一个苹果便能知善恶,辨羞耻了,于是第一丝人性灌注到人类这群灵长动物体内,真正的人就诞生了。第一个苹果唤醒了人性,人性的伟大就是觉醒;因此,轴心时代所有关于人的伟大宗教,都会说类似的话:“人生大梦一场,觉醒了就能自在幸福。”觉醒的人是自觉的人,自觉的人是自胜的人,自胜者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华夏文明统一的路上,历经千年的分分合合,族群情怀不断地酿成一幕幕的悲剧。魏晋南北朝,五代宋元明清,多少关于民族二字的杀戮不断上演。文明的统一绝非消除民族的个性,相反,真正的大同就是求同存异,和谐共存。华夏文明是统一的文明,但华夏文明却包容多民族和谐相处。真正的人类文明就是无数像华夏文明这样的文明体系和谐共存造就的人性和谐。
悲剧从未休止!甚至邪恶的法则愈演愈烈!
伟大的先知耶稣诞生一千九百零五年后,人类的认知获得了一次飞跃。这一年,犹太人——耶稣也是犹太人——的后裔,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发现了时间的奥秘。自从荀天赐发现了地球人类文明后,地球文明被高等文明认识,时有好事者跑过来研究地球人类文明。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高等文明不来帮助教育我们?我会告诉他,当年的殖民主义者不也是来教育我们的吗?他们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灾难呢?人性的自觉力还很薄弱,人类连族群情怀都克服不了,如何接受高级文明呢?任何事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人类是地球生命四十一年演化的结晶,文明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累积。飞船吉亨再一次来到了太阳系,她不是为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吉亨”虽然是一个美好的名字,但她总是遇上悲剧的时代。上次是大一统的血泪悲剧,这次则是人性灭绝的悲剧。二十世纪是人类文明悲惨彷徨的时代,到这个时代,《进化论》出版了,“相对论”诞生了,人类在科学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冷兵器时代彻底终结,曾经刀光剑影,如今枪声炮火。人类骄傲自负的情绪再一次暴胀,文明的古老传统被彻底质疑,野性终于占了人性的上风。生命再一次惨遭蹂躏!这还得从族群情怀和殖民主义说起。
公元1500年,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是具有标志意义的一年。此前人类处于隔绝封闭的状态,之后人类打破的隔离走向全球化;此前宗教是人类的最高权威,之后人类转而投入科学的怀抱;此前神是人类的裁判,之后人类开始质疑神的权威;此前人的生命保守桎梏,之后人类把人的价值提到首位;此前人们安土重迁,之后人们决意走向世界。
1500年,自轴心时代之后,人性又一次大觉醒。资本主义经济取代了封建农业经济,民主政治取代****独裁政治,思想文化的大辩论也再次兴起,科学颠覆了以往的生活方式。于是,1500年启动了人类的大一统时代,这个大一统是人类在无数关于人的问题上所要达成的共识,这个大一统是人类将撇开民族家国的禁锢,共同面对未来。自1500年以后,人类的进化进入了一种崭新的模式,人类的认知和文明发展呈几何式增长。可以乐观地说,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不用太久人类必将能够驰骋星际之间,跨入中高级文明行列。
然而,历史总是悲剧,历史注定只是悲剧!
1500年以后的数百年间,人类的确取得了空前的进步。文明的进步总是踏着万千骸骨前进,文明的花朵总是经由血与泪的浇灌而绽放。这样的时代,伟大的思想家、文艺大师,不断地宣扬这民主、自由、科学和天赋人权的神圣;人类的认识,人类的精神境界得到了极大提升。这样的时代,是扩张的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催生了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扩张使人类互相仇杀,彼此了解,最终伟大的思想在全球传播开来。
1500年以后的数百年间,从伊比利亚半岛开始,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德国,俄国,美国和日本等九个世界大国先后崛起,她们率先打破陈旧的传统,拥抱民主、自由和科学,走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前列。
无论文明进步多么喜人,大国崛起多么壮怀,这只是历史悲剧的华丽外衣。历史唯其悲剧,才能发人深思,才能使人明智。资本主义九大国崛起的四百年,与华夏春秋战国五百年,是何其惊人相似。这四百年是大国争霸的时代,大国争霸,小国遭殃;强国劫掠,弱国挨打。四百年来,九大国诞生了数百位流芳至今的伟大思想家,杰出艺术家,卓越的科学家,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艺术作品,他们的发明发现,彻底推进了人类的进步;但是这些大国的统治者,却在干着相反的勾当,黑人奴隶贸易,殖民地烧杀掠夺,摧毁一个又一个古老文明,灭绝了一个又一个弱小民族。支持他们去掠夺,去破坏的正是族群情怀。征服扩张是民族骄傲,虐戾殖民是民族功勋。非我族类,可禽兽待之。多少被殖民过的民族,何尝享受过人的待遇?
是的,九大国崛起了。大国崛起无不是践踏着被殖民民族的文明废墟崛起的;大国崛起无不是靠着被殖民民族的血与泪崛起;大国崛起,富强,繁荣,发达,享受着神圣的人权,而被殖民的民族从此落后。春秋无义战!大国崛起的四百年,是大国争霸的四百年,是狭隘民族情怀仇杀的四百年。终于给人类带来了两次人性的灭顶之灾,1914年至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1931至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两次世界大战摧毁了数千年的文明成果,古老的传统一去不复返,神的时代彻底终结,人类进入最迷茫的时代。两次世界战造成的创伤,并没有唤醒人们的人性,很快就滑进了荒唐的冷战。这个时候却不一样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人类带来了超越神话的力量,原子核的力量可以轻松地毁灭人类。
好战似乎是人类的天性,当我们阅读历史,阅读文学作品时,我们总是喜欢有关战争的情节。市面上的畅销书,大多是涉及战争的,或是历史事迹的演绎,或是虚构的神魔大战,或是武侠里的侠义斗恶。战争的规模越宏大,杀伤越是惨烈,我们就越觉得刺激。对此,我深深地感到悲哀!我不喜欢战争题材的故事,故事里的任何杀戮都会使我的心脏抽搐。或许,描写杀戮只是为了表现强调邪恶势力的邪恶,为了激发读者的正义感。又或许,惨烈的战争叙述,是为了表现历史的艰难。战争,永远是人类的战争,从人性的角度看,战争永远是邪恶的,因为战争就是在灭绝人性。战争是丛林本性在人类身上的延续,只有当人类被原始的野性情绪所控制时,人类才会热衷于发动战争。只有人类在彻头彻尾忽视生命价值的情况下,人类才会觉得战争是一件热血的事业。当人被情绪冲昏头脑时,连禽兽都不如。因为禽兽的杀戮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吃饱了他就停止了杀戮,而人类的杀戮以消灭生命为目的。我不愿去描述,纳粹集中营如何灭绝犹太民族,日本法西斯对中华儿女犯下的罪行,以及无数因为战争流离失所,横遭饥荒,罹受瘟疫的悲惨场面。白骨蔽平原,千里无鸡鸣。每念及此,已然令人痛断肝肠!
只要有这样一天,人类认识不到生命的圣神;那么,人类就不会有和平可言!人类文明的大一统,是无法阻止的必然。何不放下狭隘的民族情怀?何不放下狭隘的家国观念?我们只是人而已,我们至少还是人,为什么不能和谐共处呢?是自我毁灭,还是从大梦中自觉醒来?
曾经的历史是悲剧!
但是,历史不应该是悲剧,历史没有责任是悲剧,悲剧已经足够!人类仅能做的,必须做的是从历史的悲剧中深彻底反思人性,从历史的悲剧中学会面对当下,面对未来。这颗可爱的星球,作为人类的家园,诗意的栖息地,她还能呵护人类四十亿年!四十亿年啊!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珍重吧!地球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