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散步回家看见阿沫隔着菜园跟人抱怨,就想起网上见过的毒韭菜、毒白菜、毒豆芽消息,也跟着阿沫烦起来。我知道她最烦的不是豆角被人偷了,而是被人偷走的豆角才打了农药。后者的烦恼显然超过了前者。这种烦恼的结果是过了几天,我看见阿沫又在往即将成熟的新一批豆角打农药了。
同时我也看见,阿沫的菜园里多了一座守园人住的小矮屋。
“我家小粒答应晚上来守豆角”,阿沫隔着菜园跟另外一个菜园主说。
丛林人生,各有各的活法。
三十四端午
小记大雨下个不停,这是端午的雨,从昨夜下到今天。因为一夜大雨而深感不安的我,一早起来就仔细观察河边动静。我几乎一个上午都站在窗前,瞭望大河。仿佛这瞭望,能够挡住河水冲出河床似的。但是,下午两点以后,大水还是以来势汹汹的态势,冲出河岸,冲上河堤朝我家漫过来了。漫过来的大水,夹裹着一些看不清楚的漂浮物,把整个小区包围起来。我再也坐不住了,像邻居一样,开始把一楼的东西往二楼上搬。此前,性急的人家已经把重要家具搬往二楼了,而不是等到大水进屋,方才仓促想到搬移家具。
涨水,是每场大雨来临后的心理准备。被水淹着时,除了冷静等待水退,别无他法。我一直舍不得与这江边的居所道别,我喜欢头枕江波进入梦乡的感觉。大水来时,只能用眼神流露我对水的敬畏,用心祈祷上苍赐我幸福平安。
此刻,是2012年端午节的晚上8点,大水不涨不退,停在我家门外的台阶上。我但愿今年的大水到此为止,回到河床。不要让人的夜里,老是梦魇。
三十五磨盘
征得同意,我从别人的地头搬回两个圆磨盘,它们不是一对,不能磨米,也不能磨豆浆。但我喜欢低头端详它们,甚至蹲下去轻抚它们。
我的记忆清晰得厉害,老是想起街上的磨房。现在街上没有磨房,乡村也没有磨房了,所以邻居的地头才会出现这废弃的磨盘。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的得胜路,是中国20世纪60年代的小孩。石磨磨出的芝麻糊与花生糊,叫人情意难忘。
我发现石磨盘的那天下着小雨,它隐没在芳草丛中,就像一座磨房的缩影。我在雨中把它从芳草地上挖出来,在门前洗去泥土后,搬进院子,放在井边。
晚上在矮小的露天砖灶里升起柴烟时暗忖,我可真是幸福啊,有井有灶,还有两扇旧磨盘。“好了,享受生活吧。”这是我每天升起人间烟火时低头颔首、当胸合掌说的话。我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找到另外两扇石磨盘。石磨盘太神奇了,能把小姑娘磨成老妪,把小伙子磨成老头。再将老妪、老头磨成尘埃,汇成石头,变成磨盘。
三十六盗墓
盗墓电话,是2009年1月21日下午3点50分在办公室接到的。我一边接报,一边考虑被盗古墓的位置所在。举报人对被盗古墓地点说得很不明确,东边,西边,南边,北边。十分钟内共打来四次电话,最后确定,是西边的古墓。有暗哨,有明哨。被盗现场黄土飞扬,陶片破碎,声音尖利。
下午4点整与同事L走出办公室,走在去看盗墓现场的路上。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打车,匆匆上车。荔浦人文历史悠久,是广西古墓群较多的地方。
大型古墓群分布很不集中,我们要去的地方离县城很近,但是山上草高,比人还高。高高的茅草,割人。山上新的坟丘也很多,密密麻麻。密密麻麻,令人畏惧。
上山。上山。上山。
干盗墓勾当的人大约有两种。一种是官盗,像汉末的董卓、曹操,五代的温韬,民国时的孙殿英,等等,都很著名。他们通常动用大批士兵,大张旗鼓地盗。还有一种是民盗,各地都有,偷偷摸摸,挖开墓室,打开棺材,从中取出随葬物品,大发死人财。今天的盗墓,很显然,是民盗。
蛛丝马迹突然出现。被挖的是汉墓,是竖穴。被挖开的黄土已经风干,竖穴下面有青石,青石已被凿开,青石下有通道。很显然,那就是进入墓室的通道了。不知墓主是否高贵。不知随葬品中有何精良器物。拍照。阴风四起,暮色来临。未见盗墓者踪迹。
下山。下山。下山。
晚上8点35分,在返家途中,手机铃向,惊。还是那个举报者,声音焦急。他说还是那一片古墓,盗墓幽灵重现。
三十七摸底
摸底。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友C打电话跟我说,上级领导要来他们单位摸底,接着问什么是摸底。我告诉他,摸底,就是组织谈话,就是上级领导把同一个单位的人,一个一个叫到一个地方单独谈话。
“那我谈什么?”他又问。我有点为难,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有人喜欢实话实说,有人喜欢真话假说,还有人喜欢假话真说。
三十八碗葬
4月21日上午,接报某地古墓被盗。报案人称,他同时已向当地公安部门报案。我和一个同事立即出门打车,向古墓被盗地而去。来去谈论的,照例是与盗墓相关的人事。约50分钟车程,也没费什么周折,目的地就到了。古墓在一片地势开阔的水田中央,呈圆形,直径三米多。外围用卵石与灰浆砌成,里面用粗瓷碗环砌。环砌的碗层一个挨一个、一个叠一个倒扣得非常严密紧凑,空隙处全用灰浆定型,要想单独把一个碗从中剥离出来,很难。这是一个碗墓,一种碗葬。碗葬我是第一次看到,它与天葬、海葬、火葬、悬崖葬、屈肢蹲葬都不同。墓正中有个长1.2米、宽0.8米、深1.5米的盗洞。盗洞周围散落着一些完整的碗和一些碗的碎片,碗和碗的碎片仍与灰浆紧紧黏合在一起。我探身朝盗洞望去,洞底残存的碗跟墓周散落的碗命运相似。没有尸骨,也没有其他随葬品。非常明显,盗墓贼已对这个用灰沙黏合的碗墓洗劫一空。
墓碑记载,墓主是清道光年间的将军,曾率雄兵五万。碑文的字刻得相当漂亮,楷体。
碗葬,寓意死后有饭吃。
三十九梦
我有悠久的做梦历史与传统,今天清晨又有两个不可思议的梦乘风潜来。
一是梦中的我在回家路上看见沿路散落着好多好多木炭,觉得可惜,就把它们一一捡进不知道为什么挑着的两只空筐里。木炭越捡越多,两只筐都堆得尖尖的。但是没有想到,还没挑到家,还在半路上,那木炭就变成灰了。我没有继续把它们挑回家,也没有当机立断把它们倒掉。我站在原地,四顾茫茫。二是我梦见了浴佛。那是一座大约十几个平方米的金屋,两个男人给一个金人沐浴。他们虎背熊腰,五官完美,面容神圣。我站在金屋门边,直到他们抬着沐浴完毕的金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从始至终看着他们,但他们一直没有看我。我在目送他们走出金屋的一瞬间醒来,惊异不已而又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向何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见浴佛。这个梦若在2006年出现,我会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那时我应广西民族出版社之邀,撰写东盟十国文化丛书之《柬埔寨·金边耀眼的地方》。《柬埔寨·金边耀眼的地方》出版后,我很少再去想这本书里写过的人和事。没想到书里描绘过的浴佛细节,却在几年后的清晨跑到我的梦里来。
梦是人生童话?我低头喃喃,没有回声。
四十三月
3月,连续上班三十天,这是我离开报社以后的首次遭遇。每天面对电脑、地图,脑袋里全是古遗址、古建筑、古墓群等的影子。别人下班以后,我还在加班。需要大量加班的原因是,3月上旬我带着笔记本电脑在市里参加了一个文物培训班,培训内容是一些繁琐详尽的文档表格,劳力且劳心。
3月下旬某天,胃痛的第五日,我请假在家。一个友女在我窗下大呼小叫,她曾与我无数次观看一列蚂蚁把粮食从此地运到彼地的艰辛。她来邀我出去喝茶,我说:“偷懒在家就是为了休息,跑出去干嘛?”她说:“你们单位真好,工作真轻松。”我笑,烧水,问她:“喝茶还是咖啡?”她说:“茶,绿茶。”在家喝茶,我喜欢当茶博士的那种感觉,烧开水,洗茶杯,选择茶叶,泡茶,把茶水轮流倒给客人喝,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感。送走友女,我在书房窗前站着晒太阳,看窗外猫、狗打架,和好,挨在一起瞌睡,非常放松。下午复又上班,给标本拍照,给器物拍照。想起某个汉陶罐出土时还盛装着的几块碎骨,我打了个寒战,光阴如水。
水将3月带走,又是一年清明。今年中国若干省市大旱,我但愿清明时节雨,纷纷。
四十一《万年地书》的消息
昨晚大雨,停电。停电时,我像瞎子摸鱼一样摸下楼来,在黑暗中找到葡萄酒和葡萄酒杯,又摸索着倒了半杯酒,坐在黑暗里。
酒,不错。又喝了半杯。微醺。想起散文《万年地书》,打开手机短信,看《广西文学》韦露老师发来的消息:“文章通过终审了,给我照片和简历吧。又:两篇一起发的哦。”黑得一塌糊涂的世界,渐渐地,又亮起来。
接到信息的我,有多高兴啊。我白天高兴,晚上也高兴,清醒时高兴,梦里也高兴。可现在,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正在写的东西是不是在走下坡路了。
窗外阴云密布,不知道老天是否又要下雨。唉。
四十二经验交流会
2011年8月16日下午,《红豆》杂志在邕举办“广西散文十人、广西诗歌十家”创作经验交流会。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休息5分钟,好像剧场幕间休息。会议继续进行时,我非常紧张地念了一个发言稿,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硬着头皮听下去的,反正我是慌慌张张念完最后一个感谢。散会前在经验交流会的红色横幅下集体合影,面对时光。我没注意谁在我前面,也没注意谁在我后面,只记得丘晓兰站在我的左边。拍摄者迅速取景后一连拍了几张,最后,大家都走了,没有一个人能够留在原地。晚宴气氛热烈,高脚酒杯美人似的在桌上站了一圈。晚上睡觉前,照例在门脚处放上带盖的茶杯。在心里默记,安全通道是房门左边还是右边。关键时刻可不能有意外疏忽,不能意外跑反了。就好像我上车后喜欢仔细观察哪是安全门、哪有安全锤、谁穿高跟鞋一样。
8月24日上午,把诗人非亚委托的《广西现代诗选1990—2010》交到已故诗人洛川父母手上,当时秋雨绵绵。诗人的父亲,一直把手安放在诗人的诗行上,没有说话。
四十三看人伐木得到的消息
上午看人伐木,拍了一些照片回家。那是一片名叫速生桉的林子,在荔浦河边。几个工人,用电锯几天就伐完了。林子上面明晃晃的阳光和芬芳的空气,非常柔和宜人。林木倒下的声音与模样,有点儿悲壮。伐木工中,有个落魄才子,戴着眼镜,说话倒不见得落魄。“随遇而安”,他说了几次。看他们伐木期间,我接到《广西博物馆文集》陈小波编辑的电话,说《荔浦县三普手记》要改改。一个星期,改完前十五篇,发过去。我说我试试。期刊宗旨不同,要求不同。
四十四2011年12月27日
2012年即将到来,我希望玛雅人的预言不要应验,希望常常违背自然的人类不要受到自然的惩罚。
四十五2012年1月1日
中午在邻居家吃乡宴。新郎阿波很俊,娶的是北海姑娘。从我家楼顶望过去,望得见他们家露天的楼顶上,摆着一溜六桌酒席。约六十人在那里享受美食,十分热闹。我去时被安排在一楼的院子,与另外几十个乡邻坐在一起。新郎过来敬酒,大家都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我记得,我搬来这里的时候,新郎阿波还是个少年。又一拨祝贺的人来了,新郎笑笑,转身,接待他们去了。
今日元旦,祝福我的亲人,我的老师,我的朋友:幸福长久,快乐长久,吉祥长久,如意长久,健康平安长长久久。
四十六2012年2月28日
昨天与诗人刘春等乡人在滨江路上一个名叫荔江鱼府的地方小聚,我想我应该写篇日记。因为种种原因,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跟外界接触了,与诗人刘春算起来也已有了两个年头。这天气温4至7摄氏度,北风2至3级,荔浦古城迎来2012年春天的第一声春雷、第一场豪雨,以及多年不遇的冰雹。与刘春见面时的第一感觉是,时间并没有形成阻隔友谊的山峰。我在刘春把《我最喜欢的诗歌》(扬子鳄书系,主编刘春)递给我时,我这样想。
《我最喜欢的诗歌》分为外国诗歌和中国诗歌两辑。我在举杯前后,一个人尽情享受这本诗集带来的美好诗意。我认为,《我最喜欢的诗歌》一书,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刘春的诗意审美。
我是在下午五点一刻出门的。我打着雨伞走进雨中,走出我的冬季。
四十七辞旧迎新
在我见过的新年中,没有比2012年新年更寡日的了。太阳极少露面,除了元旦,农历正月初一,阳历3月23日、25日有阳光普照外,其余的日子均由沉寂的阴天构成。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安的新年,此前绝没料到,我会如此无能。在骨科医院,我知道了原因。这是前五十年从没有过的体验,所有词汇都难以形容。好在,健康的活力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如今,一年已经过去,新年已经来临。沐浴过2013年元旦盛大阳光的我,却难忘2012年的平安夜。那一夜不黑,附近有人放烟花。巨大的响声,让我做足了灾难来临的准备,却意外发现天上怒放的烟花形态,一朵一朵往地上落去。我没有开门出去,我知道那是洋派的年轻人正在庆祝平安夜到来。是的,院墙外即时响起了女孩、男孩的欢笑声。这欢笑声感染了我,我感到了平安的甜蜜、圣诞的甜蜜、新年的甜蜜。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摇晃那醉人的酒液,举杯,祝福。祝福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祝福审读、编发过自己文字的编辑老师,祝福老友新朋,平安,平安,平安。然后,放下空酒杯,品味。平安夜。夜,平安。12月的寒风中,我站在窗前,听着风声,等待一个新年,一个阳光灿烂、健步如飞的新年。
四十八一地落叶
人生无非一地落叶,我们就活在厚厚的一地落叶中。生活之叶簌簌往下掉落的声音,不是响在我们的身前,也不是响在我们的身后,而是尘封在我们的心上,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