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金雪芳故意把别人怀疑他跟陈志雄有暧昧关系的话题抛出来,变被动为主动,反而为她自己澄清了绯闻。加上以后有周彤在旁边监督,言下之意,她金雪芳更不可能和陈志雄有那种说不清的关系了。尽管公司的事务重要,但家务事同样重要,如果后院起火,她就不能一门心思去经营公司。
对于陈志雄,金雪芳并没有完全迷失,她在商场闯荡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她对陈志雄既是依赖,也是利用,同时保留一定的戒心。她相信,一个人伪装得再好,还是会露出蛛丝马迹。如果他是虚情假意,随时可以把他一脚踢开,如果他是真心爱她,那她就为自己活一次,在感情上辞旧迎新。至于陈志雄的女朋友徐洁,那不是障碍,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发了。
顾卫忠是忠厚却不是傻瓜,如果是傻瓜他就考不取大学,成不了教师。跟金雪芳结婚十几年,彼此之间早已熟悉透了,一声叹息、一个动作、一句梦呓,就能知道对方的心理状态。老婆有没有外遇,他已隐隐知道答案,只是内心还不愿意去承认罢了。他的确从没考虑过离婚这件事,面对可能到来的婚姻裂变,他有点茫然,潜意识中,或者说是本能反应,他要竭力维护这个婚姻。他也知道老婆最近表现出来的热情,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欺骗她即将到来的爸妈,让两位长辈以为孩子的婚姻很幸福。这有意思吗?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她要换男主角可以直说,何必这么自欺欺人呢?
另外,顾卫忠虽然不过问美丽华公司的事务,但对金雪芳作出的人事调整,并不赞成。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周彤就适合当生产主管,让他去当财务总监是勉为其难,是把人才放错了位置,变成了废才。经营公司跟经营家庭一样,应该同心同德,携手并进,为什么要相互牵制呢?内部不和会增加内耗,特意安排两个合不来的人共同掌管公司高层事务,如同安排两个合不来的厨师合作烹饪一道美味,做出来的菜不难吃才怪。然而,金雪芳是个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人,她能听进别人的意见吗?
顾卫忠对经商不感兴趣,对教书却充满热情。他经营婚姻的理念,就是彼此信任,相互有独立的空间。当他站在三尺讲台,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就觉得自己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一向认为,人不可能是通才,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把事情做好,就是成功的一种。
上课铃声响了,顾卫忠抖擞精神大踏步走进了教室,笔直地站在讲台前说:“上课!”班长说了声:“起立!”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顾卫忠大声地说:“同学们好!”学生们齐声回应:“老师好!”他颔首请大家坐下之后,点了一个叫小员的男生的名,小员站起来低着头,知道没什么好事。
顾卫忠问:“小员同学,昨天那篇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小员回答:“报告老师,好像是我写的。”顾卫忠脸色有点难看,说,“你以为你是韩寒,连自己写什么都忘了?那我提醒你,你是从哪本书上抄来的?”小员面红耳赤地老实交待:“报告老师,是《西游记》。但不是全抄,是摘抄,还有改动。”顾卫忠严肃地说:“我叫你们写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你怎么写起了妖怪?莫非妖怪是你家亲戚?连抄都不会抄。”没想到小员小声地辩解道:“老师,我写的是熟人啊,她是我的妹妹,鬼灵精怪,她的拿手本领就是一哭二闹三咬。”顾卫忠来了兴趣,说:“哦,老师没看仔细,你继续说。”小员见老师不再批评他,还鼓励他继续讲下去,就兴奋地说:“我用的是拟妖的写法,把人当成妖怪写,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妖精,在我家,我爸是如来,我妈是观音,我是孙悟空,可都对妹妹那三招无可奈何。”顾卫忠笑道:“嗯,大家习惯把妖怪当人来写,你倒过来,把人当成妖怪来写,有新意。作文啊,就得写出独特的地方,回头我好好看下,果真写得不错的话,我会推荐给报刊发表。”小员高兴地说:“谢谢老师!”其他同学都对小员投来羡慕的目光。
下午最后一堂是自习课,顾卫忠接到了赵文静的电话,说她在校门口,想见他。顾卫忠走出校门,见她穿着环卫服在围墙边站着,就上前问:“文静,有事吗?”以前他管赵文静叫“赵阳妈妈”,严格来说这个称呼是有修辞错误的,后来跟赵文静熟悉了,也就直呼其名了。赵文静着急地说:“顾老师,赵阳被班上的同学打了,打他的同学叫小员。中午他打电话对我说的,他说没事,我不放心,特地请假了赶过来看看。”顾卫忠惊讶地说:“有这种事?没学生向我反映呀。我去了解下情况,你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赵文静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不了,给你添麻烦不方便,我也不想让人知道赵阳的妈妈是环卫工。”顾卫忠感慨道:“你的顾虑是多余的,环卫工怎么啦?你们是城市的美容师,没有你们起早贪黑地清理垃圾,城市早被垃圾占领了,人也就没立足之地了。”赵文静说:“顾老师,你是好心,可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瞧不起咱环卫工。孩子的自尊心强,我不想让他在学校抬不起头,我就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等着,倘使顾老师说没事,我回去扫地也安心了。”
顾卫忠把小员和赵阳一齐叫进了办公室,板起脸问:“有同学向我反映,你们中午打架了,什么原因?”赵阳说:“他在我校服上画了一只乌龟。”小员说:“你上课从不举手提问,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顾卫忠斥责道:“同学之间要互敬互爱,不可以有侮辱性语言。然后呢,怎么会打架?”小员说:“他推了我一把,我打了他一拳,他没还手。”顾卫忠听明白了,说:“小员,上午我刚表扬你,你怎么就得意忘形了?就欺负同学了?回去你重新写篇作文,题目叫《一件小事》,把你今天和同学之间的事写下来,反省一下你做得对不对,明天早上交给我。好了,现在你回教室吧。”
小员离开后,顾卫忠转向赵阳,问:“赵阳,他打你一拳,你有没有受伤?”赵阳摇摇头。顾卫忠说:“那没事,男人受点委屈,甚至受点伤,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明白吗?”赵阳点点头。顾卫忠说:“你性格有点内向,这不是缺点,这是你的特点,但这个社会需要勇敢和智慧的人,你不但要学好知识,还要让自己勇敢起来。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你要积极举手。如果你担心回答不出问题被同学笑话,那平时就要做好预习,打好基本功,就不怕老师的提问了,你说是不是?”赵阳点点头:“老师,我知道怎么做了。”顾卫忠和蔼地说:“嗯,老师相信你。以后有同学欺负你,你要告诉老师,别闷声不响,只要你没做错,就要勇敢维护自己的权利。”赵阳说:“中午我告诉我妈了。”顾卫忠拍拍他的小肩膀,说:“跟我来一下,你妈在校门口等你。”
赵文静看到顾卫忠带赵阳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们跟前,她双手抓着儿子的肩膀,满脸关切地说:“阳阳,告诉妈,伤到哪里没有?”赵阳摇摇头:“妈,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的呀。”赵文静把视线投向顾卫忠,顾卫忠把事情简要说了下,安慰道:“同学之间闹着玩的,没事,别放在心上。”赵文静有点伤感地说:“他爸走了,是我没照顾好他,唉,单亲家庭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受人欺侮。”顾卫忠劝道:“别那么说,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不容易。赵阳这孩子其实挺好的,你就放心吧,同学之间有些玩闹也是正常的,我把那个同学批评了一顿,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赵文静感激地说:“顾老师,谢谢你,让你费心了。”顾卫忠淡淡道:“没什么,关心学生是我应该做的。”赵文静对儿子说:“阳阳,你看顾老师对你多好,你要听老师的话,做个乖学生。”顾卫忠笑道:“完全听话未必好,孩子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赵阳,你回教室去吧,我跟你妈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