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恶遮丑害人命
20世纪30年代中期,抗日战争尚未全面爆发,蒋介石顶着全国军民的谴责顽固坚持内战,对进步人士的迫害日益严重。在这种紧张、肃杀的政治气氛中,杜月笙在心里也主张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但他对蒋介石政治集团又要绝对服从,所以,他精神压力不小,心理矛盾很多,性格中的阴暗面又有所表现。
在这个时期,能够反映出杜月笙复杂心态的事情有三件:其一,他帮助国华银行闯过风波;其二,好友史量才被戴笠暗杀之后,他顺从国民党的舆论管制;其三,为了掩盖宋氏家族的丑闻,他不惜伤害人命。
“一·二八”淞沪抗战,上海及全国爱国民众同心支援十九路军,捐献大量财物,后来十九路军奉命转移,只好把没有用完的捐款余额存到上海的国华银行。这家银行是由唐寿民私人开办的。1931年11月,对打内战反感至极的十九路军发动了“福建事变”,公开宣布成立“人民革命政府”,愿意与红军合作,共同抗日反蒋。
蒋介石气得暴跳如雷,赶快调动军队去福建镇压,派戴笠前去对十九路军进行内部分化,同时授意宣传部门,在上海等地召开“民众集会”,“声讨”十九路军的“罪行”。十九路军官兵在上海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岂是凭官方几句宣传就可以诋毁的?于是,有一些人就拿十九路军在国华银行存款一事做文章,在所谓“民众集会”上提出“十大议案”,其中有一项“议案”就是“没收国华银行股本,勒令国华银行停业”。
国华银行经理唐寿民遭此冤枉,心中十分恐慌,赶快去找钱新之商议办法。钱新之1885年生于上海,名永铭,字新之,是上海交通银行常务董事,上海老资格的金融家。钱新之对唐寿民说:“事已至此,看来只能去找杜月笙了。”
接到唐寿民和钱新之的请托,杜月笙先与杨管北商议。杨管北说:“唐寿民、钱新之都是宋子文手下的干将,都是金融界‘大亨’,这忙我们应该帮。”
杜月笙请来国民党上海市社会局局长吴醒亚,对他说明缘由。吴醒亚立即打电话到西门公共体育场“民众集会”举行的地点,向那些在会场上操控群众的社会局官员询问。放下电话之后,吴醒亚苦笑着说:“来不及了,十大议案刚才已经全部通过了。”
杜月笙让万墨林打电话,叫来陆京士和《新闻报》编辑唐世昌。陆京士与唐世昌都认为,“民众集会”的决议已经形成,现在只好请唐寿民直接向国民党中央求情。
杜月笙的想法却与众不同,他说:“十大议案,为什么不能变成九条?醒亚兄方才说过愿意帮这个忙的。世昌,今晚及明天,你让各通讯社统一口径,就说民众集会通过了九大议案,把制裁国华银行的那一条删除。”
于是,上海的各家新闻单位果然只说“9大议案”,唐寿民轻轻松松就免去麻烦。
就在杜月笙对自己操控新闻的能力感到得意时,他的老友上海报业巨头史量才,已经和蒋介石积怨成仇,水火不容。
早在1931年年底,蒋介石被迫第二次下野,史量才的《申报》当天就在头版头条发表时评,“欢送”蒋介石回老家,并翔实列举了蒋介石种种不得人心的政策。蒋介石见到报纸后异常愤怒,拍着桌子大骂史量才。
辞职离开南京前,蒋介石命令侍卫长枪杀了黄埔革命同学会领导人邓演达。宋庆龄闻讯后,悲愤地写下了《国民党不再是一个革命集团》一文,她强烈谴责蒋介石,直接宣称蒋介石就是灭亡国民党之人。这样的文章,当时没有哪一家报纸敢刊登。唯独史量才看后激动地说:“这么好的文章为什么不发?”于是,在蒋介石下野的第四天,上海各日报都在显着位置刊登了这篇文章。
蒋介石第二次复职后多次拉拢史量才,重金相诱,封官许愿。史量才不为所动。
当蒋介石忙于“剿匪”之时,《申报》又发表时评《剿匪与造匪》,一针见血地指出:“举国之匪皆黑暗之政治所造成”,“政治不清明,民生不安定,虽十次武力围剿,亦必无功”。
蒋介石气急败坏,在戴笠给他呈上的《申报》相关材料上狠狠写下六个大字:“《申报》禁止邮递!”停邮35天后,蒋介石见《申报》影响力仍未消减,国内读者呼声不断,这才以黄炎培等人离开《申报》为条件,勉强同意解禁恢复邮寄。
蒋介石找史量才谈话,劝他不要与政府作对,并威胁说:“我手下有几十万兵。”史量才针锋相对地说:“我手下也有几十万读者!”
1933年6月,戴笠接到蒋介石的密令,在上海租界刺杀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副会长兼总干事杨杏佛。《申报》对杨杏佛一案展开长篇累牍的报道,暗示杨杏佛遇刺事件就是蒋介石所为。蒋介石立刻命令戴笠谋杀史量才。戴笠亲自操办,组建了由赵理君牵头的六人行动小组。
史量才的公寓和《申报》报馆都在租界内,租界巡捕房已经加强了警戒。史量才还专门从美国定制了别克牌防弹保险小包车,该汽车最高时速可达160公里,汽车还配有装甲,挡风玻璃经过特殊加厚。戴笠等人决定找机会在租界外下手。
不久,史量才偕家人去杭州寓所“秋水山庄”逗留。赵理君率领六人行动小组很快前往杭州。为了掩人耳目,特务们决定在史量才回上海的途中动手,地点选在沪杭公路的江浙交界处。那里距离村庄较远,行人极少。
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乘车返沪。与他同车的还有妻子沈秋水、儿子史咏赓、儿子的同学邓祖询、侄女沈丽娟、司机黄锦才。保镖们没在车里,都去坐火车了。下午3点左右,史量才的防弹汽车进入赵理君等人的埋伏圈。
一辆老式敞篷车横在路中间,有人在检修抛锚的汽车,还有人在四处张望。坐在前边的邓祖询让司机减速绕过。这时,车外那些人突然一起拔出枪来,向汽车射击,连开数枪后击透了汽车前面厚厚的玻璃,坐在最前面的司机和邓祖询立刻被击毙。
枪弹没有击穿车身侧面的玻璃和钢板,失去控制的汽车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把几名刺客甩在后面。史量才大喊一声:“快跑!”
四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向路边跑去,装甲车门恰好挡住了向他们射过来的枪弹。沈秋水一跳下车便扭了脚跌倒在地,沈丽娟被流弹射中也受伤倒地,几名杀手并不想要她们的命,分别向史量才和史咏赓追去。
史咏赓从小酷爱体育,在学校里是知名的运动健将,他拼命向一片小树林奔跑,总算是逃了一命。史量才体弱跑得慢,赵理君冲过去扫射,史量才仰面倒下。后面的特务也冲了过来,再补一枪,由口入脑,史量才立时气绝。一代报业巨子就这样走完了五十三岁的人生。
老友史量才被害,给杜月笙带来极大的心灵震撼,他从不曾料到史量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哀恸之余,他只能仗义援助史量才留下的孤儿寡妇。
史量才死后,杜月笙成为“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并接管了《申报》。聪明的杜月笙当然不难猜到,谋杀史量才就是自己的铁哥们戴笠奉命而为,于是,他主持下的《申报》再也不敢批评内战了,上海报界没有人再敢与国民党抗争。
转眼间就过了年底,时光已经到了1934年。有一天,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忽然来到杜公馆,为了一件个人隐私来找杜月笙。原来,宋子良玩弄女性惹出了麻烦。
宋子良是“皇亲国戚”,上海滩上的豪门阔少,风流倜傥。有一次,他去维也纳舞厅跳舞,看上了一位颇有姿色的红舞女。于是,他在一家豪华旅社包了一间客房,经常与她幽会。
一晃三个月,正当宋子良想要另觅新欢时,这名红舞女突然告诉宋子良,她怀孕了。宋子良拿出了几千元钱给红舞女,让她去医院打胎,并且说两人从此一刀两断。可是,红舞女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并且索要10万元钱,作为她和孩子今后的生活费。
宋子良不肯拿出这笔巨款,想一走了之。没想到这位红舞女也有帮会人物作靠山,她请出自己的“过房爷”(干爹)与宋子良交涉,扬言如不答应她提出的条件,就把她和宋子良的事情捅到报纸上去。
宋子良慌了手脚,害怕丑闻曝光对宋氏家族不利,坏了自己的前程,只好来找杜月笙帮他摆平。杜月笙听罢这段艳事,先试探一下宋子良的想法,就问:“你想让她少要一些钱?”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宋子脸一红说道,“只要给她钱,就等于承认那个孩子是我的,承认一个烂舞女生出的孩子是宋家的,岂不是后患无穷?”
“我明白了。”杜月笙说,“你放心,我保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第二天,有一个人找到红舞女,说宋子良让她到中汇银行去取钱。下午,红舞女按约定来到中汇银行,一个穿戴很文明的人招呼她到后面的密室。她刚一进屋,门立刻关上了,四条大汉扑了上来,在她的嘴里塞上毛巾,绑住她的手脚,把她装进一条大麻袋,扎紧袋口。
天黑后,这四个人把麻袋抬到汽车上,拉到江边,再送上小火轮,驶向吴淞口外,扔进了大海。这种杀人手法叫做“种荷花”,这四条大汉都是杜月笙的打手。
1936年年初,法捕房副总监饶伯泽处理刺杀大世界经理唐嘉鹏的案件,意外地发现了红舞女遇害的一些线索。他亲自侦查,终于掌握了全部内情。由于此案涉及国民党政府显要人物宋子文、宋美龄的弟弟,饶伯泽不敢擅自行动,打电话向上级请示。法国当局不想与国民党政府搞僵关系,迟迟不予答复。抗战爆发后,事情不了了之,两条人命也就沉冤海底了。
抗敌会劝募购公债
“七七事变”之前,日本帝国主义加紧对中国进行经济侵略,打出种种“经济合作”的招牌,把上海的杜月笙当作重点目标,千方百计诱惑拉拢。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以及陆海两军的特务机关,每月列出专项经费预算,派人窥伺刺探,跟踪调查,将杜月笙的交往、生活等状况列成项目,分析研究,向上级提交报告。
1937年初,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访问欧洲,从日内瓦返回日本,途中路经上海,下榻虹口日本领事馆。随后,永野修身带着翻译,由日本驻沪总领事陪同,专程去杜公馆拜访杜月笙。
永野修身恭维说:“杜先生,你是金融工商界的长才,应该放开手做大买卖。”
杜月笙谦虚地说:“做大买卖需大本钱,我没有这个能力。”
“杜先生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你的中汇银行规模太小了。”永野修身立刻提出一个项目,“我想由我们日本政府出资3000万日圆,与杜先生合办‘中日建设银行公司’,与宋子文的中国建设银行竞争一番。不知杜先生意下如何?”
杜月笙微微一笑:“永野部长的美意实在让杜镛感动,可我是一个中国老百姓,去跟外国的政府机关合资开办公司,恐怕有点不合体制吧。”
永野修身碰了这个钉子后,又提出一个更有诱惑力的方案:“既然这样,就请杜先生个人出面组设‘建设银行公司’,日方无条件提供3000万日圆作为创办资金。”
杜月笙不好当面拒绝,就说:“请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详加考虑。”
送走永野修身之后,杜月笙用心斟酌词句想出一番话,派人去见日本海军驻沪武官,请他转告永野修身:“前次所谈,极感盛意,唯碍于国家民族之义,未敢从命,歉疚之处,伏祈鉴谅。”
1937年3月14日,日本派出以国家银行总裁儿玉谦次为团长的经济考察团访华,杜月笙受中国官方的委托出面接待。日本经济考察团在上海金融工商界中频繁活动,使尽浑身解数,要求中日双方在工矿、运输、金融、农业等方面全面“合作”,并要中国取缔抵制日货运动,但在杜月笙等人的抵制下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1937年7月7日晚10时,日军在北平西南的卢沟桥附近进行军事演习,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索,遭到中国驻军的拒绝。日军立即向中国军队开枪开炮,“七七事变”(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进入了全面抗战时期。
上海人民奋勇投入如火如茶的抗日救国运动,各种群众性的救亡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同乡好友黄炎培找到杜月笙,对他说:“现在全面抗战已起,上海人民应该组织一个抗敌后援会。”杜月笙问:“怎样组织呢?”黄炎培说:“抗战是全民的战争,抗敌后援会要扩大影响,发挥力量,一定要容纳各党各派、各方面人士参加。”杜月笙在心里也赞成这个主张,但他还不知道国民党政府的意见,就回答说:“卢沟桥刚刚开火,还不知道政府会不会又要讲和,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先去问问官方。”
还没等杜月笙去问,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兼组织部部长吴开先,已经专程来杜公馆拜访杜月笙。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由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出面,组织上海市抗敌后援会。杜月笙对吴开先保证说:“全上海的群众团体都要纳入这个抗敌后援会,由市党部积极领导,我一定尽力协助。”两人当场拟定了一张名单,写成请帖,由杜月笙、吴开先联合具名,通知这些人第二天上午到中汇银行会议室开会。
会议准时举行,经过讨论,决定先行成立“上海市抗敌后援会筹备会”,由杜月笙、潘公展、钱新之、虞洽卿、徐寄庼等人组成主席团。
杜月笙、虞洽卿、钱新之的身份不必再说,其余两位都是国民党方面的人物。潘公展曾任上海市政府农工商局局长、社会局长、教育局长。徐寄庼是上海公共租界华人纳税会执行委员,国民党中央银行监事,上海浙江兴业银行常务董事,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垦业银行、通易信托公司董事,上海市商会执行委员。
这个筹备会没有吸收左派进步人士,为此,黄炎培和沈钧儒专门去找杜月笙交涉。
沈钧儒是晚清进士,曾经留学日本,辛亥革命时期担任浙江教育司司长、众议院议员兼秘书长等职,后来在上海任法利大学教务长,是上海律师公会常务委员会主席。
早在1936年6月,沈钧儒就联合史良、李公朴、章乃器、沙千里、王造时等人,在上海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力求“促成全国各实力派合作抗敌”。1936年7月15日,沈钧儒与陶行知、邹韬奋等人发表了《团结御侮的几个基本条件与最低要求》一文,主张全国各党派“结成救亡联合战线”,要求蒋介石与红军停战议和共同抗日,并允许抗日言论自由和救国运动自由。
1936年11月23日,蒋介石以所谓“危害民国罪”,将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史良、沙千里、王造时、邹韬奋7人逮捕入狱,制造了震动全国的“七君子事件”。宋庆龄发表宣言,抗议国民党政府对爱国志士的无理压迫,并在1937年6月严正表示:如果国民党政府继续监禁“七君子”,她将主动入狱,陪同坐牢。她的这一行动得到全国各界响应,迫使国民党政府释放了沈钧儒等7人。“七君子”成为抗日民主运动的一面旗帜,很有号召力。
黄炎培和沈钧儒一再对杜月笙说,上海市抗敌后援会的领导机构,应该把“七君子”等进步人士包括在内,但杜月笙秉承国民党政府的意志,他声称:“国民政府领导抗战,就该由国民党领导抗敌后援会,你们虽然有意见,可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结果,上海市抗敌后援会只允许少数左派进步人士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