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对今天要做的事情一直牵肠挂肚,无法入眠。好不容易浅浅地睡着了,却在梦里看到了武辉站在练武场,她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寒风呼啸着吹过他们的身体,恩荣走到武辉身边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一触碰到恩荣那温暖柔和的手,他就不由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恩荣看着他那绝美的侧脸,想到他马上就要赐死药给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他的心一定在低低地哭泣着。恩荣小心翼翼地请求他饶雅珍一命:
“放了惠妃吧,陛下,只有这样陛下和我才会安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一切都晚了,天一亮就得下令赐死药。”
“陛下,别这样,我不想因为我而让别人丢失性命……”
“已经晚了,都决定好了。”
武辉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恩荣思考了一会儿,又靠近了他,将自己的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您是不是很痛苦?”
“不,绝对没有。雅珍犯了滔天大罪,她理应要赎罪,她连我的同情都不配拥有。”
“对不起,武辉。”
“王后有什么对不起我?全是因为我无德无才,才让这么多人遭受痛苦。你说的话真是没有道理。”
武辉用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发丝,恩荣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只希望你幸福,只要你幸福了就什么都好。”
恩荣的声音安慰着他那苦涩的心,他将她抱进了怀里。迷蒙的黑暗渐渐消散,他们迎来了破晓的清晨。
雅珍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恩铃。房里温热的空气让小恩铃白皙的脸蛋泛起了粉红的色泽,她并不知道她的母亲即将离开她去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她翕张着鼻息安稳地睡着。雅珍相信王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恩铃。尽管她们都不清楚恩铃的父亲是谁,但是看她什么也没说的样子,她应该是打算掩盖住这件事。现在,自己要赎罪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雅珍解开自己的头发,扎成了一股发髻,穿上了罪人穿的白色上衣和裙子后,在恩铃的脸上轻轻一吻,将她从梦中唤醒。
“公主,该起来了,我有事情要做,你快起来。”
“啊哈……母后。”
恩铃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起身。雅珍搂住女儿,轻轻抚着她的背,给自己的离开准备了一个借口。
“恩铃啊。”
“是,母后。”
“我要出宫几天,要去神殿祈祷。”
“那么我也一起去吗?”
“不,只有我自己去,公主太小了还不能去。”
即将要离开那像兔子一般惹人怜爱的女儿,去接受陛下赐予的毒药的雅珍紧紧地抱着恩铃,抚摸着她柔软嫩滑的脸蛋。雅珍内心的悲痛简直让她无法呼吸。恩铃被抱得透不过气,扭摆着身子,雅珍放开了女儿,最后嘱咐说:
“公主。”
“是,母后请说。”
“虽然是我生下了公主,可是王后娘娘才是公主真正的母亲。公主要一直恭敬地对待她,明白了吗?”
“是,母后。”
“还有,在外面和玩伴一起玩耍后一定要洗手,绝对不能耍赖向侍女们要甜食吃。”
“是,女儿知道了。”
“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禀告王后娘娘,也要好好学习……还有……”
雅珍停不下来,又将恩铃拥进了怀里。虽然她能够抛弃这世上的一切留恋,但是留下恩铃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她实在是于心不忍。她很想忍住不哭泣,可是她的呜咽最终还是变为了放声痛哭。
“母后,母后!”
雅珍擦掉眼泪,放开了在自己怀里胡乱扑腾着的恩铃,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
“母后故意装哭捉弄你,吓到你了?”
“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看来母后的玩笑有点过分了。”
“娘娘,大殿里派人过来了。”
雅珍说完话后,外面就来了传令。
“让他们等一下。公主,你该去给祖母娘娘请安了,快去吧。”
“我还没有梳洗呢。”
“到了祖母娘娘那里,侍女们会帮你的,快去。”
“是。”
有侍女在一旁等待着将恩铃带去太后殿,她为恩铃穿上了雅珍亲自制作的绿色绸缎衣裳。雅珍默默看着这一切,为了强忍住自己的哭泣而紧紧咬着嘴唇。什么都不知道的恩铃穿好衣服后,被侍女背着离开了云照堂。雅珍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恩荣焦急不已,她召见了大对卢,向他询问事情是否都准备妥当。
“都按我说的做好了吗?”
“是的,娘娘。可是非得做到这种地步吗?小臣实在是无法理解。”
“这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也是为了我而做的事情,你只管按我的意思做就行了。”
听了王后坚定的话语,大对卢不再废话,对着王后详细地禀报了事情进行的情况。
武辉面无表情地坐在龙坛上面,恩荣坐在他的身边。穿着白色的上衣和裙子,被红绳捆绑住的雅珍被拖了进来。这种天气穿着厚实的皮毛衣服都能感受到阵阵寒冷,罪人雅珍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她的身子在翻涌而来的死亡气息下弱不禁风地颤抖着。虽然她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看到武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她还是感到一阵苦涩。内官端着毒药走了过来,她不由地浑身战栗。押送雅珍的男子强而有力的手按低了她的肩膀,让她跪下,她最后一次听到了武辉的声音:
“罪恶的惠妃谋害了王后,收回她的品阶,并对她处以相应的刑罚,赐毒药!”
连她最后行礼的时间都不给,武辉就下令处死她。他冷若冰霜的命令让雅珍浑身都瑟缩了起来。自己还珍藏着彼此之间的美好回忆,为什么他会这么冰冷呢?他将曾经的情分都斩断了吗?雅珍整理好自己惆怅和不舍的心情,对着武辉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请帮我解开绑绳。”
“按照罪人的愿望,解开吧。”
武辉同意之后,雅珍起身,对着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两人颔首行礼:
“陛下和王后娘娘的恩惠有如滔滔河海,臣妾在此呈上最后一个大礼。望两位一定要饶恕罪人……望陛下和王后安享万世万代的太平盛世。”
雅珍最后的问候转变成了哀婉悲戚的呜咽。武辉大喊一声,对着下人催促道:
“朕不想看到这个歹毒女人的样子,赶快行刑。”
“是,陛下。”
在国王的催促下,内官匆匆走过来,将放着毒药碗的小桌子端到了雅珍的面前。雅珍再次低头行礼,端起了毒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她感到一股剧烈、滚烫的气息烧着喉咙。在放下毒药碗的瞬间,她觉得腹部遭到了重重一击,似乎被剑刺中一样的疼痛从腹部涌来。“噗唔!”
雅珍紧抓住肚子,倒在了地上,她不停地吐着白色的唾沫和红色的鲜血,用力地睁开不停地想要闭上的眼皮,最后看了武辉一眼。虽然武辉一脸的面无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地看着她死去,但是还能最后看他一眼,她已经心存感激。曾经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都一一在眼前回放。那时候年少轻狂的他无所顾忌地爱着她,抓着她的手,而她在他的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太后不停地安慰着恩铃,安慰得精疲力竭,终于不耐烦地大发雷霆。见母亲去祈祷没有回来,恩铃就哭哭啼啼地不愿意吃饭。平时她就很怕太后,现在她在太后面前也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颤抖着身子呜咽着。
“咚!公主再这样哭下去,老虎就会来抓你了,不许哭了。”
“呜呜,咯!母后……咯!呜呜……什么时候回来?”
“你的母后现在不在了,王后才是公主的母后。”
恩铃听到太后说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母后明明说去祈祷了。母后会来的。会来看恩铃的。母后会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漂亮的绸缎衣服来看恩铃的。
“王后娘娘来了。”
恩荣来给太后请安,却看到了双手揉着眼睛哭泣着的恩铃,对太后问道:
“母后,公主为何哭泣呢?”
“她找不到她的母亲,自然就这样了。”
恩铃一听到太后说道“母亲”,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昂昂!母后!”
“还不停止吗?哦呵!”
在太后的呵斥下,恩铃瑟缩起了身子。
“母后,臣妾会带她走,好好安慰她,母后就将她交给臣妾吧。”
“是吗?这个孩子看着很乖却不知道是像谁,这么固执。哀家这把老骨头也被她折腾得不行了,那就请王后带走,好好安慰她吧。”
恩荣安慰着哭哭啼啼的恩铃,朝着积云殿走去。她撑着雨伞,遮挡住飘扬的雪花,慢慢地走着。恩荣听着恩铃的哽咽声,想着雅珍是否已经安全离开了。雅珍不能再回到高句丽了。虽然她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她得像死了一样活着。她离开了自己的孩子,整颗心都被撕裂成了碎片。她只能以此来抵罪,而恩荣则通过照顾恩铃来原谅雅珍。恩荣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飞舞着的白色雪花,喃喃自语道:
“一路平安……”
恩荣回到了积云殿,将恩铃放到了暖炕上,从放有贵重物品的盒子里拿出了拨浪鼓,递给了恩铃。这个拨浪鼓是以前武辉在城外的市场上买给她的。恩铃似乎很警惕恩荣,没有马上接过拨浪鼓。
“来,拿着,我们恩铃很乖吧?看看这个,声音好听吗?”
恩荣抓着拨浪鼓的手柄转着,拨浪鼓就发出了“铛铛”的悦耳声音。刚刚还因为要找母亲而哭哭啼啼的恩铃看着拨浪鼓,感到很新奇。恩荣将拨浪鼓塞到恩铃的手里,恩铃马上擦掉了眼泪,摇着拨浪鼓,脸上笑开了花。恩荣抚摸着她的脑袋,更加坚定了要帮助不知父亲是谁的恩铃继续以高句丽公主的身份留在王宫的决心,就按照她曾经和雅珍约定好的那样。恩铃抬起头看着恩荣,眼神中满是清澈,恩荣对着她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武辉射出的箭,刺穿空气,准确地命中了靶心。他为了镇定住自己摇摆不安的心,一刻也不停歇地再次拉弦射箭。他看到了雅珍倒下的时候对着自己模糊地笑着。虽然他一直假装冷漠,可是痛苦如潮水般涌来,想要守护住她的心就像在寒风中残破不堪地飘扬着的褪色旗帜一般。
“愚蠢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在他大声的怒吼下,心中响起了良心的回声:“这该怪谁呢?这都是你变心的后果,是你咎由自取!”知道,我都知道!我明明知道却杀害了雅珍以保全自己,我真想掐死丑恶的自己!
“额!”
武辉不知不觉在拉弦的时候加重了力气,“嘣”的一声,断了的弓弦在武辉的脸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陛下!”
“退下!”
惊慌的内官们纷纷涌上来,武辉让他们都退下之后,抚了抚自己肿起来的脸颊。虽然比起雅珍所受到的痛苦,他的这点疼痛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至少这样能让他的心里好受点。碰巧恩荣过来想向他禀报一些事情,看到了这副场面,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沉着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他肿起来的伤痕,开玩笑说:
“看来陛下是高句丽第一射箭手这一说法是个谎言啊,竟然还能被弓弦打到。”
“找我什么事?”
“臣妾突然就想见陛下了。母后曾经说如果不去见你想见的人的话会长针眼的,我想到母后这么说就来见您了,呼呼~”
恩荣踮起脚尖,抚摸着武辉的伤痕,“呼呼”地吹气,抚慰着他那火辣辣的伤痕。恩荣的真心让武辉的心头一阵发热,将脸庞伸到恩荣面前的他感觉到了恩荣的冰凉的手和呼出来的冰凉气息,他仔细地看着恩荣小小的脸庞。在寒冷的天气里,她的额头和脸上竟然渗出了冰凉的汗珠。武辉将手伸到恩荣脸上,问道:
“身体怎么会这么冰冷?”
“只是……没什么,没关系的。”
“别生病啊,你要是生病了我也会很痛苦,我不许你生病。”
武辉的嘱咐就如同冰冷麻木的命令,但是恩荣明白他内心对自己的深厚感情,她嫣然一笑,想要抚慰他隐藏在内心的伤口:
“您很难过吧?雅珍变成了那样……”
武辉明白自己的内心已被恩荣看穿,他再次戴上了冷漠的假面,坚决地说:
“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她欺瞒了我,谋害了你,这是死有余辜!”
他一边说,一边为了掩饰自己动摇的内心而用力攥紧了拳头。他和雅珍一起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雅珍还是孩子的母亲,但是他亲手杀害了她,他的这种无限悲凉的心情恩荣又怎会不知道呢?恩荣对着内官和侍从们摆摆手让他们退下,然后伸出胳膊从身后将武辉抱进了怀里。她将脸埋进了武辉宽厚的肩膀,将他们两人需要掩藏好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雅珍去了遥远的地方,很遥远的地方。可能一直到恩铃出嫁的时候她都无法回来了。”
武辉的背脊不由地变得僵硬,他转过身,紧紧地抓住恩荣的肩膀,说:
“你说什么?难道……”
他的手抓着的恩荣的衣角,感觉到了潮湿的触感,他察觉到了恩荣想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像曾经她用尽全力救出他一样,如今她也拼尽全力救下了雅珍。
“谁让你这么做的?我明明说要取了她的性命,你竟然还用那种诡计救活了她。那种欺骗了我,让你痛苦,让我们两个人分离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
“如果她死了,就会永远在你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不,不会的!”
恩荣紧紧地搂住浑身颤抖的武辉,用比他更响亮的声音说出了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我不是个好女人,我并不善良!我恨雅珍,一想到她对我做出的那些事情我就想杀了她。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她是你女儿的母亲啊……我也经历了和父母的离别,心如刀割,这种痛苦我都懂,怎么能做出对恩铃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呢?”
“王后……”
“忘了这一切就行了。就用忘记她来结束这一切吧,臣妾请求陛下了。”
武辉感到内心如针扎一般疼。她看穿了自己对雅珍的同情,倾尽全力救出了雅珍。对此,他感到内疚和自责。她的眼泪滴落在武辉的上衣前襟上。
“没有听你的话,真对不起……别生气了。”
武辉温柔地环抱住恩荣的后背,将脸埋到了她的秀发间。
“对不起,竟然委屈你做了这些事情……对不起。”
“她为了自己的丈夫救出了犯下了死罪的女人,她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武辉一想到这里,胸口涌上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真心对她感到抱歉,也很感激她如此体贴恩铃,尽管恩铃并不是她的亲女儿。
“臣妾好冷啊。”
“嗯?”
听到恩荣说冷,他松开了手,仔细看着恩荣。恩荣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因为哭泣鼻头也变得红通通的,以前从来没撒娇过的她现在却对着武辉撒娇道:
“您就打算这么让臣妾呆在一边吗?臣妾的脚和手都很冷,抱抱臣妾吧。”
“啊,好。”
听到恩荣说自己脚冷,武辉轻松地一把抱起她,柔情四溢地低头看着她。她又像个孩子般撒娇道:
“请您称赞臣妾,说臣妾做得很好,对我说辛苦了。”
“你违抗了我的命令,我不能说你做得好,但你的确是辛苦了。”
他还是说出了非常冷漠的话语,但是看着他变得温柔的眼眸,恩荣得到了一丝安慰,鼓起勇气要求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对我说‘我爱你’,我好久没听到了。”
恩荣那满是撒娇意味的拜托让他情不自禁噗嗤一笑,他凑到恩荣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爱你。”
“哎呀,就这么小声吗?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蚂蚁在说话呢。”
听了恩荣气呼呼的玩笑,他紧紧地抱住她,用嘹亮的声音大喊道:
“我爱你!”
“真的吗?”
“真的,是真心的。”
武辉放下了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故意对着恩荣做出了一副很严肃的表情,一边数落着她废话连篇,一边又对她表达出了自己的爱意。他们就这样,一起越过了心里的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