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色朦胧,凌晨临至,恩荣才赶往回宫。甄良为安置马而牵马离去,恩荣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地回到积云殿。本以为侍女们和护卫们会跑出来迎接自己,但是此时却空无一人。危机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恩荣将脚步声放轻,蹑手蹑脚地往里移动,下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寝室的房门豁然敞开。武辉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正用可怕的眼神盯向自己,他仿佛……仿佛是为了把自己带去地狱而在此等候着的死神。
武辉从位子上嚯地站了起来,看着王后的模样,眼里再无其他,尚存的一丝自制之绳也啪嗒一声彻底断开。武辉喜欢的美丽棕色发型,已变得乱七八糟,而她的脸上、衣服上以及头发上全都沾满了杂草,裙子也被露珠和草汁沾得湿透。想必是发生了什么!虽然恩荣并没有发觉,但是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做了对不起丈夫的坏事模样。我要杀了你!只看着恩荣,武辉眼里闪着一片红光,全身笼罩着可怕的气息,而为了抓住这让他大动了肝火的恩荣,他如同疾风般地向她冲了过去。
发现武辉向自己跑来后,恩荣本能地感到害怕,赶紧转身开始逃跑。不知为何,恐怖感向她袭来,倘若此刻栽在了武辉的手中,那么极有可能性命不保。武辉一言不发地追赶着她,如同一头追击着猎物的猛兽。牵放好马后返回的甄良,看到正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的恩荣,不由得大惊失色地对她喊道:
“娘娘!”
“甄良!”
害怕得睁大双眼的恩荣尖叫着,身后的国王快速跑了过来。恩荣欲要藏在甄良身后,不料却被蛮横的武辉用手勾住了她的腰间。武辉仅用一手便轻而易举地把恩荣的手臂扭住,接着一下子便把恩荣那挣扎的身体揽到了自己的胸前。
“啊!放手!叫你放手!痛!”
听到恩荣的尖叫,甄良已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瞬间上前阻拦国王:
“陛下,请把娘娘放下,请放开娘娘!”
武辉把恩荣一手拉入怀中,一脸嘲笑地怒视甄良。
“你现在在说什么?竟敢命令朕?”
“请放开!”
“甄良!不要这样,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对于掌管全权的国王,平时的甄良连国王的脸都不曾敢仰望,但是现在的他却在不甘示弱地顶撞着国王。恩荣欲要阻止甄良发出的怒号,但是甄良已完全不顾。
“对于我来说,这是比自己生命还要珍贵的人,所以恳请国王不要随意地伤害她。”
听到这两人的话语,武辉的血液燃烧沸腾起来,怒火冲上了大脑。这个家伙毫无遮掩,俨然是将自己的王后放在了心里,而且还敢顶撞身为国王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回来,装作一副不知所以的鬼样儿,而王后现在居然还在为这个一介护卫武士的家伙而担心?
瞬刻,武辉狠狠地甩下恩荣,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出了甄良剑鞘中的剑,对准了甄良的脖子。恩荣抓着武辉的手臂哀求道:
“别这样!你疯了吗?怎么了!叫你别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求你别这样。”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别再动。”
武辉已被嫉妒心蒙住了双眼,他举起剑,满不在乎地想将这血气方刚的甄良的头给砍下。但是,他的剑却先铸就了可怕的错误。剑挥下的瞬间,似乎砍到了柔软而熟悉的皮肉,原来砍到的并不是甄良而是恩荣的手掌。恩荣因疼痛而张开了嘴巴,鲜红而滚烫的血沿着剑刃流到了武辉持剑的手上。全身的神经和骨头仿佛都已被切断,面对如此恐怖的疼痛,恩荣无法大声叫出,而是发出了如线般纤细的苦叫,眨巴着眼睛掉下了豆大的泪珠。
“啊……啊……呃……”
“娘娘!”
最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武辉吓得面目僵硬,而甄良搀扶着恩荣,帮她摘掉了剑,瞬间,血唰啦唰啦地往外溢出,湿淋淋地浸染了裙子和地板。痛苦欲绝的手心里仿佛冒出了热辣辣的火,而精神也越来越恍惚,但是恩荣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武辉,一字一句地向武辉表明自己的意志:
“我的……唔!人,你别碰。我不会饶恕你的,绝对不会!”
武辉对自己伤害了恩荣的事情难以置信,还有,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惩罚那个家伙!为什么!愧疚和愤怒同时咬着武辉,让武辉痛苦不堪。
甄良急忙将自己的腰带解开,给恩荣止血,并撕开上衣将恩荣的手包裹起来。由于无比的疼痛和不止的血流,恩荣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武辉勉强打起精神,把甄良推开,将恩荣夺过来后迅速地大喊:
“叫御医!快点!”
甄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一般的严重,所以便毫不犹豫地跑去叫御医。恩荣因剧痛而意识渐变模糊,武辉轻轻地抱起恩荣,代替安慰和道歉的是连续的破口大骂:
“残忍的女人!坏蛋!坏家伙!”
“不要再见到你……讨厌!讨厌!”
恩荣挣扎着朝武辉骂去,身体在不断地晃动着,武辉则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这时,恩荣感知到了掉落在自己额头上的冰冷泪珠。她怀疑着,不由得抬头望向武辉,只看见那湿透的脸颊上挂满了细长的泪珠,还淌下了条条泪痕。自出生以来,武辉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但是现在却在因自己失手伤了恩荣而……但是,恩荣早已铁了心。
对于恩荣来说,武辉有着无可救药的傲慢,是个把人的生命看作一文不值的疯子,而且还是个只会捆绑着自己,总是给自己带来伤害的野兽。而现在,只要自己的身心不满足于他,他便会不留余地地砍向自己。
“你和我结下了姻缘,即使是要我接受我所不愿意的人生,我也要像你刺伤我一样,将我俩的这条姻缘线给割断。”
恩荣害怕自己的内心再次动摇,哪怕只是稍微的动摇,所以她下定决心不再看无情的武辉一眼。
武辉看着恩荣那附粘在自己手里的殷红血迹,甚至是一握紧拳头,就会感到掌心无比地黏糊。甄良叫来的御医看到恩荣的伤势时满是惊慌,一直低着头。如果伤口再刺深一点,便会伤到筋骨,到时候很可能谁也无法拯救了。
“娘娘,请您服下这个药,这多少会减轻您的疼痛。”
咬紧牙关的恩荣,身体因疼痛而瑟瑟地颤抖着,服下了御医递过来的装在小瓶子里的药水。药触及舌头的瞬间,有种在牙科里接受治疗而被麻醉的感觉,舌头发麻、浑身发热,最终整个人渐变迟钝。
御医刚把针给掏出来,武辉便喊道:
“你这是在干嘛呢!”
“殿下,娘娘的伤口太深,所以需要缝合……”
武辉听到缝合的话后一时喘不上气来,虽然他自己因为被刺伤而有过好几次的缝合经历,但是王后也要接受缝合……缝合之痛就连他自己也难以忍受,但现在却因为自己给王后带来的创伤,被告知王后要接受痛苦欲绝的缝合。倘若此时此刻满腔沮丧的他能够做到,那么他想帮她免去缝合之痛。
“除了缝合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臣惶恐!臣会做到不留一点疤痕的,请陛下别担心。恳请陛下把侍女叫过来,以便稳住娘娘,只有娘娘不动,臣才能更好地完成缝合。”
听完御医的话后,武辉才把真儿和侍女总管叫进来。真儿和侍女总管二人在叩拜完殿下后走了进来,看到恩荣,她们为了不让恩荣发出呻吟声而帮恩荣赌上了嘴巴。恩荣的裙子和上衣都粘着凝干的血迹,并且她那举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也已经看不到原有的肤色,被殷红的鲜血渲染着。
“娘娘!”
真儿和侍女总管二人因为看到主人凄惨的模样,强忍着哭声向主人靠近。意识变得朦胧了的恩荣,已经听不到她们俩在唤叫自己的声响,只是机械般地眨着眼睛,流着眼泪。真儿和侍女总管都小心翼翼地抓着恩荣的手腕,而御医用纤细的手,将擦了药的针插进了恩荣血肉模糊的皮肤。针穿过紧绷着的皮肤时,巨疼无比的痛感令恩荣发出了哀嚎,并为了将手挣脱出来而扭动着身子。
“啊啊啊!别!别!好痛!”
“娘娘!请您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
恩荣又哭又叫,拼命地挣扎着,直到武辉出面按住恩荣的肩膀,御医才得以再次缝合。御医大汗淋漓,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王后的疼痛而迅速地缝合着伤口。
不能进去的甄良,在门外听到了恩荣的声声哀嚎,正使劲地将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究竟伤口有多深,居然会如此地疼痛呀!”甄良心想道。
御医用干净的白布包扎了恩荣的手,而恩荣刚才喝的药水起了药效,药效十分猛烈,从恩荣的手指尖一直蔓延到脚趾尖,这让恩荣的整个身体变得像棉花一般轻盈,疼痛便也消退了不少。慢慢地,失去气力的恩荣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过了一会儿,恩荣便沉浸在麻痹中。
不知不觉间,天开始亮了起来,早晨的第一道金光洒进了积云殿,武辉此刻也该走了。武辉抱起恩荣,并把她放到了床上。气息微弱的恩荣无法看清武辉的模样,她扭动着身子,但与之前的一幕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抵抗。武辉凝视着像失去生命力般无法动弹的恩荣,屈膝坐在恩荣所躺的床前,命令道:
“你们暂时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对王后说。”
听到国王极为严厉的命令后,太医、真儿以及侍女总管都退到了门外。翘首苦等的甄良跑了过来,询问恩荣的伤势。只见真儿和侍女总管二人说不出话,用手捂着脸,哇哇地大哭起来。
“到底怎么样了?王后病入膏肓了吗?所以才会如此惨叫吗?”
“天啊……就算有再大的罪,也不可以割开手掌呀!哎呀!我们的娘娘,娘娘!”真儿哭喊道。
侍女总管想像真儿一样地放声痛哭,但国王在屋里,所以她不可以那样做,而是低声地叹息:
“娘娘几乎失去了知觉,无论是裙摆还是上衣都渗透了鲜血,掌心割得血肉模糊,太可怜了……呜呜,娘娘。”
“这样……”
甄良了解了恩荣的情况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非常痛恨如此微弱的自己,不能为深陷痛苦深渊的恩荣做任何事情。
恩荣睁开了眼,接着又似乎静静地进入了梦乡。武辉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后静静地看着恩荣良久。他伸出哆嗦着的手,轻轻地拨开头因汗水粘在额上的头发,费劲地张开紧闭着的嘴,说道:
“你这样做会害死自己的,我回来的话,你……”
武辉欲言又止,费劲地张开嘴,攥着拳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送给……你的。”
他从未想过要将恩荣废位,要是恩荣非要出去的话,即使是把她送到宫外,他也不会下达废位的谕旨,决心把她留在身边。要是自己的坏脾气能够稍微折服一点,耐心也多一点的话,那么恩荣就不会放弃成为自己女人的希望了。但是,却是自己亲手在这一个凌晨割断了这棵希望的嫩芽。武辉说完话后,把脸埋在了恩荣散在床上的头发中,嗝嗝抽泣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在哭……武辉身为世界上最为勇猛、冷静并且残忍的君主,号令整个大高句丽的国王,但是现在却在为自己受伤的王后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