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元述的后背被狠狠地打了一棍,他死死地忍着就要脱口而出的呻吟。自从元述服侍国王以来,他常常和国王一起练习武艺,一起互相对练,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国王像今天这般狠命发招。原以为今天召集护卫队让其练习,让其准备战斗,会一如往常。然而,从未忘记武术精神的国王在今天却尽情地展开了攻击,似乎心气尤为不顺。
“起来!”
在武辉的大声呵斥下,元述依靠着木棍站了起来。脊椎传出的钝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软趴趴的,并且还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再次弯起了后背。而国王似乎没有看到元述的这个样子。他后退一步,开始挑选另一个对练的武士。他先环视了一圈罗列着的武士们,然后指着其中一名。
“你!”
被指定的那个武士看起来才刚刚二十岁,非常年轻。一被国王指中,他的脸就变得和纸张一样白。他想,就连元述队长也被打倒了,自己出去对练会不会被打死啊。他内心这样的想法完全透露在脸上。虽然其他武士很同情他的命运,但是另一方面也很庆幸自己没有被选中。站在那里的国王把被汗水浸湿的上衣脱到一边之后,接着也把自己手中的木棍丢掉,抽过了一把长长的木剑。火把通明之下,清晰地呈现出国王那因为汗水而闪闪发亮的结实的上半身,而且这结实的上半身还在不断动换,这使得和他对练的那个武士更加害怕了。
“接着。”
武辉向他丢过一把木剑,然后以非常傲慢的声音下着命令。
“你先来。”
只能听从命令的可怜的武士,抱着赴死的决心把双眼一闭,嘴里念着口令同时举起木剑,向国王挥去。但是很快,脑袋被击中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还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武辉一脚把那个可怜的武士踹飞之后,开始斥责无辜的元述:
“元述!你的训练是怎么样进行的啊!护卫队里面怎么会有这种武士?是你教他们面对敌人的时候要闭着眼睛冲上去吗?”
“陛下,微臣惶恐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请陛下惩罚小人吧!”
元述连自己疼痛也忘记了,连忙跪下向国王磕头求饶。原本在武辉连续的攻击之下,头被打得疼痛的那位武士,他的额头至脸满是通红,淌下了热乎乎的鲜血,然而在国王的质问之下,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无色。而且他害怕惹恼震怒的国王,甚至连疼痛的话都不敢出来。武士吃力地挪动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而当武辉看到血流不止的武士时,心里更加不快,大声叱责着:
“把那个家伙给我拖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遵命!”
武士们跑过去,将负伤的那名武士拖出去后,武辉丢下了自己原本拿着的那把木剑。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和武辉对练的武士已超过十五名,但是软弱的对方完全不是武辉的对手,让他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那不满和火气一下子气沉丹田。再加上,他的脑海里面总是盘旋着恩荣躺在甄良怀抱里的样子。武辉感受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一时之间自己也来了气,一脚把火盆踹开。所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后,全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我对她这么照顾,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都没有考虑自己作为国王的威严,亲手照顾她,还给她喂药。但是她一清醒过来,就马上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这到底该让我如何释怀!”
被卷入了强烈的嫉妒漩涡之中,他苦苦挣扎,而一想到嫉妒这个词语,内心便充满了郁闷之情。
嫉妒?那么就是说我把雅珍给抛弃了,爱上了一个不知感恩的放肆家伙?哈哈,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他认为,在自己的心里仍然还是只有雅珍一个,自己没有收纳其他的后宫嫔妃,也没有和正妃情投意合。但是现在这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虽然恩荣也很漂亮,但是在每一件事情上她都不会服从他,常常像个刺猬一样嚣张跋扈。她还凭仗着自己是仙女,臭骂他是个奇怪的人,而面对如此肆无忌惮的人,自己为什么还要对她产生爱恋之情?
武辉开始比较这两个女人的优劣,但是无论怎么想感觉自己都不会喜欢恩荣。雅珍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让自己心动的女人。雅珍的眼里只有他自己,而且她也会听从于他,即使自己遭受了轻视和侮辱,她依然还是会向他打开温暖的怀抱。虽然差点就要和恩荣产生一些不光彩的感情了,但是那并不是爱情,只是他鬼迷心窍,头脑一时发热的冲动而已。莽撞的恩荣说了让他杀了她的话语,虽然这惹怒了他,但是最后他也并没有那样做。但是如果他真的杀了她,那么这样的事情也将不会发生。武辉正在不停地洗脑着自己对她并不是爱情,但是这时内官畏首畏尾地走到武辉旁边,告诉他恩荣来了。
“陛下,王后娘娘觐见。”
转过身一看,恩荣还是穿着刚刚在演武场见过的那身衣服——白色的上衣搭配裙子,她带着一名侍女和那个家伙出现了。一点妆也没有化的干净的脸庞上,散发着美丽的气息,武士们即使低着头也忍不住偷偷地瞄一瞄他的王后。
恩荣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眉头也轻轻皱着,非常恭顺地行着礼。
“嗯,进来吧。”
“什么事情?以为自己的身体好了,到处转悠,又想大家为你劳碌,你才甘心吗?”
因为无法了解自己这种混乱多变的感情,所以与自己内心相反,武辉说话的语气生硬而尖锐。恩荣虽然也预料到了他的冷嘲热讽,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只有得到他的许可之后,才能一口气做好,她下定决心要忍着,勉强维持了恭顺的态度。
“臣妾有一个请求,陛下同意的话,臣妾马上就回去,所以请不要再责备臣妾了。”
“脏,可耻,令人作呕,讨厌的砖头。哼!”恩荣心里咒骂着。
“快点说,说完赶紧走,不要在这里妨碍我练习。”
恩荣艰难地忍着就要烧到嗓子眼的怒火。为了禀报自己到来的原因,她抬起头看着武辉,但是不知不觉,嘴唇仿佛被烈火掠过一般,她不由得用舌头湿润着干燥的嘴唇。虽然他腰眼上有箭矢的痕迹,但是那大小不一的刀痕和他那结实窄瘦的腰板看起来依然还是这么帅气。当他的身体向自己压近的时候,气势凌人的肌肉让她卷入了异样的情感当中,而这样的情感让她不禁竖起了寒毛。可能是被他紧紧地盯着,恩荣也觉得很不好受,担心自己身体的变化被察觉出来,所以赶紧说话:
“臣妾听闻陛下下了一个不能去江边的命令。”
“是啊。你很不满?”
看着甄良如同影子般紧随恩荣其后,内心别扭的武辉更加怒不可遏。
“明天就允许我去一次不可以吗?”
恩荣的话一说完,雷霆都变了色,武辉大喝一声,俯视着她:
“王后!”
武辉的声音可怕得能够让人的心脏颤抖,恩荣也被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一大步。武辉双眼怒视着脸色有些变白的她,毫不客气地开始倾吐自己的不快:
“你想挑战我的耐性吗?对不对!你忘记了我已经原谅过你两次了吗,现在又来这搞什么?”
从他这么不客气的语气来看,着实是生了很大的气啊。这种情况之下,如果仍像以前一样唠叨着向他祈求,那么自己应该是不会得不到他的允许的。这样想着的恩荣,把双手合拢在前面,弯下腰,用安静的声音说着话,努力地不刺激他。
“知道了。一想到您那如同河海一样宽广的恩惠,真的深深地感谢您。”
“你现在这是在讽刺我吗?”
嘴角边挂着一丝嘲讽的武辉向恩荣那边走进一步,像山一样站在恩荣后面的甄良就马上往恩荣的旁边移动一下。看到他的那个样子,武辉心里就更加变扭了。
“像你这样的人也想阻止我?”武辉心里狠狠地想着。
“我要守护她。哪怕是国王想要对王后娘娘不利,哪怕是牺牲了性命,我也要保护好娘娘。”这是甄良的信念。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紧张的气氛环绕周围。
“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恩荣恭顺的话之后,武辉感觉到很可笑一样,把愤怒的视线从甄良身上收回,转而看向恩荣。她低着头一副希望得到允许的样子,这还是武辉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服帖温柔的样子。
“我想和父母打招呼告别。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恩荣一说到自己的父母,内心的情感就如泉涌,直往上翻,连眼泪都快要冒出来了,但是她又很不想让武辉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只得暂时不说话,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一定会好好待在这里,请您不要担心。我只是去打个招呼,马上就会回来,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恩荣深深地低下了头,请求许可,看到她这副样子,武辉的眉毛弯了弯。至今为止,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王后这么温顺地请求着她,甚至还低下了头……
“但是我有个条件。”
听到武辉生硬到了极点的话,恩荣抬起原本低着的头。
“我和你一起去。”
“听闻您将要出征,肯定会很忙。如果您那么不信任臣妾要一起去的话,我和惠妃一起去,让她看着我吧。”
“哼!脾性蛮横的你要逃跑的话,像花一样娇嫩的惠妃怎能把你抓住?除了我,还有谁能够抓住像小马驹一样的王后?不想让我一起跟去的话,就拉倒。你回去吧。”
武辉把她当作像白马驹一样会逃跑的犯人,恩荣也很生气。她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站着,她在想要不要就这样回去算了,自己再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法,她实在是讨厌弯腰,自己的脑袋低得太久现在也变得僵硬。
“一想到您那如同河海一样的恩惠……”
原本想要致谢的恩荣到底还是压不住蹭蹭自窜的怒火,抬起了头。她直视着武辉,尽情地把嘲讽的话语都说出来。
“实在是太感谢了,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陛下的恩宠比天高,陛下的宽宏大量都让臣妾俯首。”
恩荣用尖刻的语气说完了感谢的话,把头一点,然后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迈着空洞的步伐带着自己的侍女和护卫武士走了出去。武辉看到她的这个样子,“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现在恢复本性了嘛。哈哈!”
听到国王心情变好的笑声,直到这个时候,原本都非常紧张的所有人现在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运气不好成为了武辉发泄对象的武士们已经清醒知道——如果那位传说中的王后再来快一点的话,他们脑袋瓜就不用挨打了。真是遗憾啊。
大同江的春天如期而至。和恩荣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一样,阵阵微风触摸了柳树后便逃之夭夭,而柳树迎着这样的微风曼舞婆娑。武辉跟在恩荣的后面,交叉着双手看着向江的方向行大礼的恩荣。她坐在铺在地上的席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在阳光照射之下泛着黄金色的江水。然后,恩荣开始礼貌而又奇怪地说道:
“可能……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对不起,妈妈。谁让我不听妈妈的话。妈妈都说让我不要去了,我还瞒着妈妈偷偷跑去了,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不起……”
“果然父母说的话才是正确的。”恩荣心里想着。
武辉害怕恩荣可能不知什么时候会跳进这江水里,一直紧张着,肩膀都僵硬了。他直接手伸向天空,背一些咒语,看看会不会引起什么漩涡,制造出什么混乱,确认不会之后,他的心才回到了原位。
“爸爸,我很好。没能提前告诉您,我……结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王后。对不起,爸爸。我还和爸爸拉钩盖章约好要和您结婚的,现在却和其他男人……”
恩荣的话让武辉皱起了眉头,他一边嘴角上扬道:
“在天上,爸爸和女儿可以结婚?真是有违伦理。”
不了解情况的武辉,一脸鄙夷地“啧啧”咂着舌头。恩荣无视武辉,接着说道:
“你们要保重啊。妈妈和爸爸肯定找不到我了。所以……找找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恩荣再也抑制不住如泉水般涌上来的情感。泪水瞬间浸湿了脸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干硬生涩。为了一个陌生人,和自己思念的爸爸和妈妈生离死别,跑来这种地方做些可笑的事情的王后。哪怕是只能回去一天,她也死而无憾。洗好的衣服被整齐的挂好,妈妈做的饭菜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家虽然不大,却很温馨。她想回去。泣不成声的她摇了摇头。
“不,不要这样。别……别忘了我。即使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爸爸妈妈的女儿还是那么的爱你们。呜呜……不要忘了我啊,妈妈……以后,很久很久以后,在墓室的壁画中找找我吧。找出我,我是多么的……想念你们啊。”
恩荣就这样头抵在地上大哭起来,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惊讶到的武辉松开袖子,朝她走近了一步。恩荣几近嚎啕的哭泣声让他心如刀割。在他的印象中,她耍滑头、脾气硬,然而思念父母的那颗心原来是那么柔软。那撕心的哭声晕染着浓浓的悲伤,蔓延到了武辉的心里。将头埋在裙间的恩荣只是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妈妈……爸爸,我爱你们。”
高句丽的王后现在要重新开始她的人生。而她与现代所有的因缘就这样被切断了。晚霞映红了天空。整个世间没有一丝喧嚣,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年轻傲慢的国王和他美丽神秘的王后,久久伫立,无视夜幕降临。
直到深夜,恩荣才和武辉一起回到宫中。恩荣想回自己的住处,于是向武辉行礼告退。她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而且又哭得那么厉害,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被迫接受了不能再和父母朋友相见的事实,她的心像是陷入了寒冬腊月里冻得硬邦邦的江一样,麻木冰冷。看着一心只想快点回去躺着,心不在焉地行完礼后转身回去的恩荣,武辉跟着她走了出来。恩荣现在连跟他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尽力恭顺地提醒他不要产生某些错觉。
“今天不是选择的吉日,您请到云照堂去吧。”